下雨了。这一点也不值得惊讶，天已经黑了好十几天了。昨天打了一晚上闷雷，半夜是在雨声里睡着的。为什么下雨就那么容易睡着呢？多半是把人给累的。
我没有一天一天计算过日期，现在是春天还是秋天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走了有三天的样子，碰见的那个大楼在视线边缘已经缩得很小了。不过L她是知道日期的，她说是十月二十一日十二时二十八分——我是中午问她的。她没戴表，身上也没有什么电子器械——当然就算有现在也没电了——我知道她是自己在算，这几天的相处里我毫不怀疑这一点，虽然一开始有被吓到。
不过，与她待在一起和我自己一个人过，二者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话很少，只有在我硬要她作出解释时才会稍微多一点；存在感很弱，脸上从来没有过什么表情，眼睛很没精神地半睁着。有时候我与她说话她也不开腔，完全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我稍微有点理解她能够活下来的原因了——当然不是她存在感弱这一点，而是头脑的才能。那种天生的极致性才能是多少努力都弥补不来的，所以我最近一直都有点很不甘的自惭形秽的感觉。我想，她营造出的“没什么不同”的氛围，可能也算是她才能的发挥。
孤独感是无法克服的，哪怕有两个人。但我早就习惯了，至于她……其它孤儿院的孩子应该不会和她一起玩，因为孩子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相处的沟壑。他们与L是相距甚远的两拨人。所以，我才得出她“一直都很孤独”的结论。那样的孤独之于她可能只是清静吧。
原来那个大腿肉已经剩了一小点，加上一大节光秃秃的腿骨。为了保存时间久一点我们把它风干烤干，虽然很硬还有可能坏掉，总比没有吃的好。在路上我们也有从石头缝子里扯一些野生植物，囫囵就那么烤了吃。水本来快没了，但这雨在这片区域工业废止数年后的现在已经不大脏……也许吧。一开始喝了雨水我是会不舒服的，但现在不会了，这到底是雨水质量改善还是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是后者，那该多么可怕。
雨有点大。清晨起来我把铁皮箍的小盆扔在外边，到中午装满，提回我们临时休憩的地方。L她坐在台阶上，光洁的银发拖在大衣之外。这里似乎是一个高档饭店的大堂，台阶无比大，也有如今已经破烂的红色地毯，睡起来舒服得多。
“L，这雨看来还要下。洗不洗澡？”我问，同时把装在小桶里的火种从灰烬里捞出来生旺，开始烧水。木柴有点潮，扔进火里劈劈啪啪响。
很久没洗过澡。第一是洗澡时很容易失去防备，第二，也没那么多水可以拿来奢侈。但这次的雨着实来得浇在了人心上，好久没有下过雨了，久旱逢甘霖。
这大堂只有入口一侧和通往楼上的楼梯口两个地方需要稍微警戒，我们已经布置好了金属片和绳子。如果有东西经过，就会碰得叮当作响。防虫和防野兽的准备也有，虽然很潦草，总归聊胜于无。
“谁先。”
“这个，随便吧？”
L很长地“嗯——”了一声，我觉得她是在考虑。半晌，站了起来，把大衣的拉链往下猛拉。里面是一件长得像是连衣裙的米黄衬衫，上臂两侧有两块凸起的三角状物，大概是衬衫肩膀的所在。一件男款休闲衬衣，对她来说也太大了，不知道在哪里搞到的。
我原以为她会避开，所以早早地没管她。回头再看，衬衣的扣子都解到肚脐的位置了，再底下什么也没穿，苍白的肌肤露在外面。我有点害臊，但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喂，要脱出去脱啊。”
她解扣子的手停住，过了一会问：“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我觉得有点好笑。
她却说：“没有人教过我。”
“这种事自己自然而然就……”我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两性观念好像确实是家长灌输给孩子的样子。“不是有那个莎……莎利文嬷嬷吗？”
她无言很久，最后说：“怪不得莎利文嬷嬷总是说我。”
“……”我突然觉得组织不出一句有效的话。她也看着我，然后偏了偏头。
我这时候才发现，好像一直都忽略了她其实很漂亮这一点。与其说漂亮不如说带着稚气的可爱。总之一句话，美人胚子。但长得漂亮半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一个人偶工艺品——不过正因为这个，我一直是觑觎她那种异常才能的用处，所以才忽略了吗。
如果能够教会她正常人的观念行为世事伦常，再让她掌握观察和把握人心的方法，她那种才能将会得到怎样恐怖的发挥？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同时为心底里突然冒出来的彻底掌握她的念头感到可耻。
毕竟她是一个人。
毕竟她还是一个人类。
……虽然不太像就是了。
就我想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已经快把衬衫全剥下来了。我马上冲过去阻止她，嘱咐了一大堆，直到她点头并且走到外边。不多会衬衫抛了进来。这里边有火堆，也有毯子，不必太过担心这几分钟的清洁工作会带来什么不良影响。我把这还不脏的衣服从半空中接下挂好，靠着火堆坐下。
“L。”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过我脑子里忍不住去勾勒她没什么曲线的身影，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吃什么？”她问。
我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看向火堆旁那一小把植物和腿骨上粘连的小块肉。这雨挺大的，我们又没有更多的替换衣服，恐怕不能跑进秋冬之交的冷雨里。但如果雨一直不停，食物就没有来源了。这一点吃的东西能撑多久？
这时段下雨应该下不久，我将希望放在这个一贯现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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