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条件有限,泽诺恨不得全身都安装上彩灯,把自己打扮成一棵圣诞树。战场上过于显眼无疑是死路一条,可泽诺自顾自认定的对手只有恶魔,他不介意打扮得花哨些,以此来激怒恶魔。
所谓激怒,也不过是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恶魔罢了,明知得不到回应,泽诺却乐此不疲。他想面对的,到底是真正的恶魔,还是幻想中的恶魔,早已分不清楚。泽诺也不在意,他想为无聊的生活来点调剂品,仅此而已。
按照理想的剧本,或许拉他上来的应该是恶魔本人才对。泽诺心里知道,这种可能性太过渺茫,然而在看到希莱利亚的那一刻,他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这情绪一闪而过,很快被泽诺压制住了。
希莱利亚先确认了一遍法兰的安危,确保她平安无事后,将坐标信息发给了赫林。然后,她才将百分百的注意力集中在泽诺身上。
“你没事吧,泽诺同学。”
听到这句话后,泽诺再次进入了无所谓的放松心态。没有质问,没有责备,没有胆量和魄力,身为队长的希莱利亚依旧不足为惧。笑容又出现在他的脸上,带着三分轻佻和七分不以为意。
“没事啊,如果你再跟着我,可不一定没事了。”
“先别说那些了,好好坐下,我来为你检查伤口。”
伤口?泽诺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衬衣上沾染了大片血迹,正以胸口为中心向外扩散着。
大意了……在看到的那一刻,泽诺方才感到头晕目眩。这究竟是恶魔的把戏,还是从山岩上滚落时撞到的,又或是与异尘人交锋时被射中了?一直以来,泽诺对疼痛的耐受性非常高,放到现在来说,大概算是件好事。在泽诺小的时候,这个特点也为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别的孩子知道痛了要哭,受伤要回家找爸爸妈妈,泽诺却充当在一旁嘲笑他们的角色。他的注意力永远在外界,寻找一切可供他一时消遣的东西。松树梢落下的积雪压到了外出觅食的蚂蚁;胡闹的孩子把同伴撞下山坡,自己胆小地躲藏起来;猎人巡逻完毕后,留下的一团将熄未熄的火焰……面对如此无趣的琐事,泽诺竭力发挥自己招惹是非的本领,压榨出仅有的乐趣来。
等他意兴阑珊之后,他快速地将其抛弃,再也不愿多看一眼。在回家的路上,泽诺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跌倒在地。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右腿上有一道手掌长度的伤口,泥土和灰尘掺了血,嵌入到皮肤的纹理中,像是一块使用多年的抹布。向后看去,在他回来的路途中,地面印上了红色的痕迹。
他突然觉得很冷,身体乏力,累到不能动弹。泽诺干脆趴在地上,正上面恰好是一棵松树,盛有积雪的树枝微微颤动,说不定上面的雪马上就会落下;被撞下山坡的那个孩子和他差不多大,他跌倒的姿势,一定比自己狼狈得多;至于那团火焰,应该早就熄灭了……泽诺晕晕乎乎地想着,无聊,果然很无聊。
那是泽诺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从此以后,无论多少次在生与死的分界线处游荡,泽诺都不会感到恐惧。
可他看着希莱利亚的眼睛时,发现其中并不掺杂慌张、悲伤之类的感情。她先问出“你没事吧”,语气还是上扬的,带有关心意味。当她确定他受了重伤,却像失去了情绪一般,变得异常漠然。
希莱利亚处理伤口的手法还算利落,当然,应急药品全都是赫林带来的。赫林让她看守在入口处,希莱利亚终究放心不下泽诺和法兰,自己跑来找他们。
“或许让你死在我的手里会更好……”
“你说什么?”泽诺以为他是听错了。
“止不住血,再这样下去的话,你肯定会死的。”希莱利亚站起身来,向远方看去。泽诺立刻反应过来,扯过希莱利亚的手,制止住她的下个行动。没猜错的话,她是想求得医学生法兰的帮助,泽诺可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去找法兰,颇有种服软的意思,实在太丢人了。
死就死了呗,泽诺从没幻想过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死法,可惜的是,他依旧没有得到与恶魔正面交锋的机会。他想看到恶魔,因为想从中窥探自己,他想抑制恶魔,因为想将卡莱维从虚妄中解救出来。
“希莱利亚,小心!”法兰始终关注着两人的情况,她看到粒子再次开始汇聚,情急之下,甚至忘记使用共感图景,而是直接朝希莱利亚喊道。
“不可能结束的,恶魔不死不灭,伴生物自然也不能彻底消抹,”泽诺扶着岩壁,踉跄着站起身,“让它们继续上吧,我还撑得住呢。”继续坚持下去,或许是看到恶魔的唯一方式了,泽诺明白。他本想消耗掉一个人的“精神力”,也就是展现出一个人在共感图景中所能发挥的全部力量,令恶魔无处遁形。此方法无疑会极大增强大脑的负担,产生不可能的损伤,因此,泽诺将其称之为“祭品”。
他早就发现法兰潜力巨大,她本来是个很好的祭品,很可惜,泽诺还是犹豫了。或许是因为根本找不到发挥全部力量的方式吧,他如此想着,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队长,你让开,很碍事的……”泽诺话未说完,只见希莱利亚拿出一柄短刀,刺入了胸口。
泽诺想起阻止卡莱维复仇的时候,他完全是一副看客的心态。他当然支持卡莱维直接下手,但白羽鸠队的其他人不可能轻易接受,于是他干脆懒得参与争端。这些所谓的人情世事,实在令人厌烦。他不是没想过希莱利亚会阻止他,只是没有想到,时隔不久,她采取的方式更偏激了些。
分散的粒子流再次合并,原本漆黑的山谷内亮如白昼。
希莱利亚神色不动,泽诺这才发现,希莱利亚的胸口处并未流出血来。相对地,质地更为粘稠的半透明液体覆在伤口之上,哪怕没有再度施力,伤口边缘却在延伸扩大,呈现出裂纹的形状。
“我的伤口是这样的,虽然和你的不太相同,但我也会感觉到疼,”希莱利亚向他微笑,向他伸出手来,“疼痛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吧。泽诺同学,如果我和你做一样的事,受一样的伤,感受一样的疼痛,是不是就能明白,你在想什么?”
希莱利亚摊开手掌,里面是一颗玫瑰夹心太妃糖。
——是在阿尔泰金山,初次执行任务时,他随手丢给希莱利亚的那一颗。
“现在,我所想的就是,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粒子流以螺旋上升的形态不断升高,宛如连接天国的阶梯。山谷内骤然刮起风来,贯通各处出口。法兰震惊得看着眼前的画面,粒子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形。
“恶魔真的出现了……”法兰下意识后退,又想到自己当前的处境,立即止住脚步。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后背。
法兰猛地转过身去,但她并未感到恐惧,一股没由来的安心感充斥全身。当她看清来人时,更是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叫道:“队长,你终于来了!”
“辛苦了,法兰。”赫林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他们后方的断崖处,缪兰卡因、朗珀特与卡莱维三人站在上面,明显四人是一道前来的。
赫林为他们包扎了伤口,他们观察到异尘人正在撤退,大约是感到事情超出预想,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确认排除掉其余意外因素外,他们又回到了山谷内,前来营救法兰等人。
“他们会怎样?”作为全程的见证者,法兰没办法放下泽诺和希莱利亚不管。她看向卡莱维,希望征得一个答案。卡莱维愣了一下,不懂法兰为何会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也许是泽诺说漏嘴了,卡莱维这般自我安慰道。
“没关系,我和恶魔达成了交易。”卡莱维说得语焉不详。在赫林和希莱利亚走后,他确实与恶魔有过短暂的交流。
恶魔漂浮在空中,希莱利亚看看他,又看看泽诺,意识到两个人的服装如出一辙。不过,她并不想深究这一点。
希莱利亚正欲说话,泽诺走上前来,和她并肩而立,打断道:“队长,你要不要先把刀拔出来?”
“拔出来反而会出问题吧,记得卡莉姐姐是这样说的……你流了很多血,没关系吗?”希莱利亚选择了不会造成重伤,立刻毙命的部位,不剧烈运动的话,可以坚持三个小时左右。
“好耶,解锁新人物。‘卡莉姐姐’又是谁?”
“以后有机会会说给你们听的,不过你也要拿秘密来交换。”
泽诺锐利的目光滑过恶魔,说道:“我想做的事啊,迟早都会付诸行动,所以只能算作计划,不是秘密。”
“比起这个,恶魔先生,我之前提出的建议,你有好好考虑过吗?”
希莱利亚的右手中,太妃糖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张褐色的玻璃纸,布满褶皱,残留着蜂蜜的香甜气息。
恶魔伸出手来,拔下了希莱利亚胸口的短刀。
“我觉得白羽鸠队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太正常,抱歉,白除外,”事后,赫林如此评价道,“这么一想,恶魔加入白羽鸠队的事,好像没有那么令人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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