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破碎的村庄,染血的长刀上燃烧着烈焰。
四周都是惨叫声,狂笑声,交杂在一起。
那是惨剧发生的声音。
无辜的村民们,仿佛就死在我的面前。但我看不见,也动不了。
那个老爷爷倒在我的面前,眼睛盯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是村长,昨天他还笑着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今天要教我怎么割小麦。
还有一个大叔,跑到一半,被人用什么武器钉在墙上。
我记得他,是村子里头的屠户。上次他还说要来村长家送肉。
那双不甘心的眼睛也盯着我。许多双眼睛盯着我。
他们的目光里没有仇恨,只有焦急与恐惧。
他们叫我快走,离开那里。
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们就那样消失了,支离破碎,像被敲烂的镜子一样。
而我还活着。
入目的是明亮的星空,银河贯穿其中。
星光洒满大地。
身体下传来硌硬的触感。
我现在好像躺在一片鹅卵石地上。
水流在这里变缓,转了个弯。而我应该是被推上来了。没沉到河底真是万幸。
我向着旁边一抓,却抓了个空。
看来那个路痴导航也不知道落哪儿去了……
我还想找根拐棍来着……
胸口传来阵阵痛感,左边胳膊软软的没有力气。
大概是骨折了吧。没办法,不硬接那一下,我可能会被那道风刃切成两片吧?
我无力的看着天空。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只希望能有人路过这里,看到我,能让我站起来。
而不是在这里躺着,什么都做不了,等着太阳出来后把我烤成人干。
大晚上的,恐怕也没有人会路过这里吧……或者更有可能,附近都没有什么村庄?
我陡然想起之前的村子。
那个村子里的人……好像待我都很好。我过得很自在。
直到有些人冲进村子里,他们凶神恶煞地,四处抓着村民,强迫他们在谷场跪下,听着一个黑袍人演讲……然后他们都死了。没死的也像疯子一样,扑向还活着的,曾经的家人、邻居和朋友。
而我了结了他们,我出离的生气,我拔出了锄头……锄头?
头有点痛,好像想不起来了,锄头是什么?
顾不上想这些了。
夜风拂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好冷……
我必须先离开这里。
我用右手撑着地,强忍着胸口和左臂传来的剧痛,尝试坐起来。
嘶……真疼,撕裂的痛感。痛感把我摁回了地面。
……
好吧。
昏昏沉沉的,我实在忍不住,再次闭上了眼睛。
……
我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好吵……
我抬眼望着四周。
我躺在木床上,床头有一个矮凳。旁边是一个木桌子,上面空荡荡的。床对面的墙上,阳光照射进来,有点刺眼。
左胳膊上绑着一根木条,缠着厚厚的绷带,胸口也是。
微微传来的刺痛告诉我,我还活着。
外面的喧闹声停了下来。
似乎是有人离开的样子。
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婆婆走了进来。她有点胖,身材矮矮的,那面上慈祥的笑容,让人莫名地放松神经。
“醒了吗,孩子?”她似乎很熟练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摸了摸我的额头。
她手上有着厚厚的茧,有点点硌人。那手非常厚实,带着微微的温度。
“不用怕,孩子。你可以叫我甘洛婆婆,你叫什么名字?”
“唔……”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像样的词语。
“没事,不用急,慢慢的啊,”胖婆婆起身,端了杯温水走过来,手从后颈扶着我的头,“喝一点水吧……缓一缓,慢点儿,不急。这孩子肯定是渴坏了……我去给你做点粥,先将就着喝一点哈。”
她放下水杯,轻轻地抽回手,为我整了整被子。
“尤……诺……”
婆婆的手顿了顿,轻轻地笑了一声,“小尤诺啊,名字很好听呢。”
……
奥诺雷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太谨慎了,忌讳于那异教徒的未知力量,居然紧张到不小心下了重手。
唉呀唉呀,越想越亏。
他瞥见角落里那把长刀。
那是姗姗来迟的圣教骑士们在达卡河底发现的,或者说捞起来的。
可怜的长刀,可能是因为比较重的原因,落入水中就直接沉底了,卡在石头缝里没能被水流冲走,还是落入了圣教的魔掌……不对,还是落到了圣教的手中。
奥诺雷盯着那把刀。
他总觉得,这把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来什么不对,总之就是放在那里就很别扭。
给人一种“它想逃跑”的错觉……笑话,死物而已,还能想跑?
这把刀的主人,之前那短短一瞬间的交手,他只模糊的记得她的脸的轮廓,长长的黑发,还有明亮的绛紫色眼瞳。
好像是个女孩?异教徒开始向着低龄化发展了吗?
这几天去下游搜寻的骑士们一无所获,看来是找不到人了,估计是没了。
他很无奈的摇摇头,走了出去。
角落里,那柄刀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特喵的,小尤诺你在哪啊……快来救我啊……
……
我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
我觉着自己已经躺了十数天了,这些天来我什么都做不成,只能被婆婆照顾着起居。
心怀愧疚却什么都做不成,这种感觉很难受。
我似乎想起来了一部分记忆,但并不完整。
尤其是关于那把刀的,我现在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估计距离太远就听不到了……吧?
但我切切实实的能想起来,我的名字是尤诺,尤诺.格.伍德。
我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但我记不起来。
我被那个村庄收留下来,村长爷爷对我很是关照。村民都会对我笑,递给我吃的,笑着摸我的头。有几个孩子还会朝我丢小石子,但偶尔也会递给我糖果。
然而都没了。
穿着黑袍的人闯进了村子。
他们把村子里的村民都赶到了晒谷场。强迫着人们跪下,无情的刺穿那些尝试偷跑的人们。
他们高呼着“奉献”“平等”“展现本性”,却做着没有人性的事情。
他们逼着儿子杀死老父,母亲摔死婴儿,兄弟玷污姐妹,然后高呼着这是“彰显本性的进化”。
我无法接受,那就是用鲜血和泪水勾勒的地狱绘卷。我看着村民们从恐惧转为绝望,从慌张转为疯狂。
所以我受不了了,我砍死了那些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拔刀,然后他们死。
我觉得非常正确。
然后被一名骑士追着砍到河里?这合理吗?
但我不能这么和甘洛婆婆说。我害怕,害怕他们怕我。
但这份善意我不敢收受,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但如何攻克门把手是一个难题。
唔……这很不尤诺。
但我有点使不上力气。
明明很有力气的,但用不出来,感觉身体因为过度负荷而有所抗拒似的。真糟糕。
终于磨磨唧唧的弄开了门把手,刺眼的阳光铺面而来,我不由得眯了眯眼。
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
晴朗明媚的天空,万里无云。宽阔的农田,一眼望不到边界,清澈的溪流贯穿其间,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往另一边看过去,那里是一片村落,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隐隐约约传来人声,鸡鸣,犬吠。
安然祥和的村子。
恍若隔世。
我深深吸了一口这田野间特有的草木气息。
“小尤诺?你怎么起来啦?”婆婆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能下地了吗?”
她很紧张的走过来,上上下下地瞧着我,“你这孩子,也不安生躺着!那么重的伤,镇子里头的司铎看了都直摇头啊,也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对这漂亮娃儿下这么重手,唉……”
语罢,她上前扶着我,“是想出来透透气吗?唉呀也怪老婆子我糊涂,正是年轻的娃儿,怎么能一直关屋里呢?确实得出去走走,走走……我的拐杖丢哪里去啦?”
片刻后。
我和甘洛婆婆在村子里慢慢地走着。
不时有人看过来,“哟,婆婆好啊!”婆婆笑着应着声儿,眼却一直盯着我的脚。
“好漂亮的女娃啊!婆婆,她是你远房亲戚吗?”
“婆婆,这孩子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啊?”
“婆婆,漂亮姐姐手上为什么缠着那么多东西啊?能不能陪我们去玩儿!”
“婆婆……”
“好了好了你们啊,别挤别挤,小尤诺身体不好,”婆婆笑骂着推开几个人,“我来找吉格那小子买只鸡,给这孩子炖炖汤补一补。”
一个中年汉子“呔”了一声,“婆婆你这就见外了,上次还承您的情照顾我家那浑小子呢,这孩子看着这么惹人疼,这我就送你一只得嘞。”
“好好好……”婆婆也不推辞,“那就谢谢你啦!对了,问问老弗里,他家的马车明天运不运货?我捎着这孩子去镇子里找司铎再看看。”
这般热闹,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没吓着你吧?”回去路上,婆婆笑着对我说,“村子里的都是好人,你不用怕。”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孩子,”婆婆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记得你刚被我看着的时候啊,就那样直挺挺躺河滩上,胳膊也折了,可真给婆婆吓坏了呢,忙着找老弗里给你送到镇子里,找教会的人看看。”
教会?我稍微缩了缩脖子。这里应该和之前的村子有好远了吧?
“唉,司铎大人说你这孩子明显是受了魔法的攻击,打折了骨头,掉到水里飘过来的,”婆婆说的直叹气,“达卡河上游听说在闹匪患,好几个村遭了殃,唉……对这么小的孩子这么狠,可怜孩子……”
她大概以为我一定是住在被匪徒袭击的村子,侥幸跳到河里捡回来一条命,漂到这里的。
虽然也大差不差就是了……不过袭击村子的是异教徒,不是单纯的匪患;我是被圣殿骑士打下河的,不是自己跳的河。
当然我肯定不会和婆婆说这些。
至于锄头?大概是那柄刀的名字吧?
多好听啊,挺霸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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