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切割我的面颊，眼前一片黄绿色气体，它不断翻腾，像一条死死缠住我脖颈的毒蛇。
就算爆炸声延绵着冲击耳膜，却仍如同寂静无声。
我呼吸困难，面具上凝结的水珠与恐惧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身体因大脑缺氧而愈发沉重，我屏住呼吸，将子弹打入一具制服包裹下的身体。
身旁，机枪咆哮着放倒了一排人，支架嵌入了原本要用开水灌一道之后才能挖开的冻土。
须臾间，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身上
白白的，还带着些许红色和骨渣，摸起来很粘稠。
它们粘在了手上，所以我开始吮起来。
好甜。
“啊——！”
因为光线的缘故所以眼睛眯成一条缝，真的是一条缝，什么都看不清。
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嘶，被捆住了。
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定数，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眼睛睁大些瞟一眼
石砖砌出的四壁，还有固着其上铁一样黑的血迹。工具架上挂满各种血迹未干的刑具，门口还站着两个手握长矛的士兵。
“真是，有够倒霉。”
在心里如此暗叫，这下可以确诊咯，我被抓住了。
潘泽的攻击很幸运的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为榴弹炮的瞄准提供了时间。
可是我明明命中它了啊，怎么会呢？
难不成驾驶室被设置在了头部？
对此相当有些泄气，要是那时候朝那打肯定就能逃跑了。
不对啊...对面有整整三台泛用人形机甲，好像还是打不赢。
2
胸口的十字架带着贵金属所特有的浑浊光泽，古老的漫天炮火，无数次的冲击波在它身上留下了无数磨痕。这是独属于战争的痕迹。
时间会抚平一切，随着它缓缓流逝，弹坑会被填平变成田野，堑壕会变成滋润庄稼的水渠，战争机器也会慢慢沉浸于地下，被锻造成铁犁。
——唯独记忆无法彻底消失。
战争的记忆只会越嵌越深，永远也无法拔出。它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晚上不断折磨我，而当我堕入梦乡时，它又幻化成梦境来一遍又一遍拷问我的灵魂。
我等待着什么——是一发打进头颅的子弹，还是一把砍下过无数人脑袋的刀斧呢？
不管什么，都能终结我的噩梦了，还是不错。
妈的，来吧！
但什么也没有来，我紧闭双眼。
钝刀子割肉的感觉是最难受的，我说要干什么都快些好吗？快憋不住啦！
实在忍不住了，瞟一眼吧。
红发的少女，翘着二郎腿坐在我面，看起来像得胜的猎人一般骄傲。手上把玩着从我身上搜刮来的手枪。
可别把自己打死了喂，诶诶诶别TM瞎搬击锤，也别想着把弹仓里面的子弹扣下来
“别TM给我TM的用枪口对着自己然后扣TM的扳机！”
“你醒了？”
这下露馅咯......
“这里是哪？”
“布利提堡。”
我保持着沉默，倒不是因为恐惧，只是不清楚面前的少女是何方神圣。
“那么，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少女如此说着弯下腰，蓝绿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我才不告诉你咧，你自己都没自我介绍，凭什么要我来说，你们贵族不是最讲什么礼仪的吗，有种就给我按全套的贵族礼仪来啊魂淡！”
爽了，这下没什么想说了。
把满肚子憋着的火气一口气散了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只要依旧保有发泄的权力，人就绝不至于崩溃——这是我在三年的蹲堑壕生涯里总结出的真理之一。
来啊，王八蛋！把我的脑袋砍下来，砍啊，砍啊！
可是少女完全没有那样的动作，她起初有些茫然，随后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很奇怪，不是那种嘲讽和“你今天死定了”的阴损，而是完完全全地喜悦。
“果然是我选中的人啊。”这么说了。
她掀开我的侧发，有些惊喜地看着我尖尖的耳朵。
“如果你认为我是什么魔法师的话，那很抱歉，我完全没有一点魔法天赋唷。”
我扭动着身子坐起来，少女仍旧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一个月之内做掉布斯家族在西方设立的所有贸易节点，无一例外使用了某种爆裂魔法——是你干的对吧？”
爆裂魔法？什么玩意，看着像是会用魔法的人嘛。我坦率地笑了出来。
“完全不知道哦，而且我说过了吧？完全没有魔法天赋。”
本来想摊开手，却发现自己还被绑着，气势顿时削减了不少。
“不说也没关系，”少女摆摆手，用那把手枪的枪口顶住我的额头，持枪姿势意外地标准，“我随时都能弄死你。”
3
“不想死的话，最好快点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吐出——”
“要我说？你要不先说你的名字，用撬棍都撬不开我的嘴！”
“真不错，”她把枪甩到一边，连拍三掌，“你就不怕我真杀掉你吗？
“——要是肯杀了我，还至于等这个时候？早就动手了。”
她绝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否则在我击毁第一台机甲的时候就应该撤离了。
可她精准发现了我孤立无援的事实，而且抓住了这一空隙狠狠地给我来上了一下。
面前的这位少女，这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在我的身上看到了谈判的价值。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为接下来的谈判多去一些筹码吧。
“阿穆奇，”少女满意地笑了笑，“阿穆奇，克鲁齐日，把这个名字记好了！”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脊背发凉——奶奶的我之前干死的那个贵族好像也姓克鲁齐日来着？
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踉跄地站了起来，虽然双手反绑在背后。
4
在把卫兵支开以后，阿穆奇搬来了一条略显朴素的凳子让我坐下，顺带解开了手上的绳索。
“呼，没事一身轻。”
甩了甩手，让血液再一次毫无阻拦地流进手指的末端
“那么，要干什么？”
在坐定以后，我首先抛出了直球的问题。
“不急不急，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
“你这么杀掉那些贵族，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问题啊这是。
你不也是贵族吗。
好不着调的样子。
比起把这些跑题的回答说出来，我更倾向于听听她有什么高论。
“就算你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杀掉所有贵族吧？更何况杀不掉的贵族还会有子嗣，贵族们也会联合起来扑杀你，结果上没什么区别。”
“但就把他们这样放着不管吗？这群脑满肠肥的王八蛋没一点好事做得——”
我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大小姐也是个贵族，于是灵活地闭上了嘴。
“对吧对吧？所以只凭暴力是办不成大事的。”
阿穆奇自我沉醉的站起来，开始了她的演说：
“假如觉得阿莱西亚的贵族们错了。有问题，就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
她又一次坐下。
“我想要一步一步爬上这座山峰的顶端，那时候我就能改变这一切——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
倘若在平时，见了这样的人我肯定会骂一句杀软然后扬长而去，可现在不行，这家伙真的随时能捏死我。
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算了算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5
“现在能告诉我要干什么了吧？”我有些不耐烦了。
“像你这样的家伙，要去做什么心里最有数吧？”
阿穆奇笑着将一沓黄不拉几的文件丢在桌上，那上面印着我在军队里的证件。
能在荒无人烟的雪原里准确地捕捉到我的行踪，搞到这些东西应该算不上什么难事。
距离希柏里尔崩溃只过去了一百余年，在被人们称作“死亡荒原”的土地上甚至还有希柏里尔的遗腹子存在——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要让我去杀人的话我才不干。”
双手一摊，却发现身下的凳子完全没有盛放手臂的地方，我重心一斜，差一点就摔下去。
阿穆奇饶有趣味的盯着我，那双与发色同样赤红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影子，看起来呆呆的。
“你已经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了，现在再多背负几条人命又有什么所谓呢？”
欲擒故纵似的问法，很显然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去干这种活。不过既然这位未来的上司发问，我也不好不回答不是。
“杀人这种事情，假如不是为了生存谁会做啊？”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在军队里的时候也好，希柏里尔崩溃后也罢，我都只是杀死那些迫不得已杀掉的人呐。”
只有真正的疯子，或者说吃饱了没事做的闲人才会去考虑行为的正当性，真正陷入其中者一定都是先做了再说，至于理由，就等到做完以后再想吧。
“那么，”阿穆奇，笑了笑，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合作愉快？”
“我一点也不愉快。”我也伸手上去握了握。
“......你的握力可真大。”
6
“要让我训练民兵？”
两个人，行走在仅有火把照耀的，似乎无穷的旋转楼梯上。
我站在左边，从这里往下看是不见底的深渊，虽然我很清楚刚才就是从那底下上来的，但腿不免还是有些软。
阿穆奇站在稳固的右边，手轻轻抚摸着厚重敦实的石墙。
“你肯定也清楚，魔王军要来了。”似乎是在深谋远虑地这么说了一句。
魔王军据说会杀死所有亚人族裔，而这个定义十分宽泛——从勉强有个人型的绿皮到除了耳朵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半兽人都算作亚人。我当然不能幸免。
“我可以把这个当做是在威胁吗？”
“随便你——”
在这个旋转阶梯的尽头，一扇铁板钉起来的双开木门横在我们面前。
我推开它，外面的光芒是如此刺眼。
那是象征自由的光芒——吗？不禁这样想。
“不论怎么说，欢迎来到布利提郡。”
外面的光芒让我的眼睛异常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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