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风信子
树林阴翳，吊桥颤巍巍地在空中摇晃，巨大的峡谷在他们下方张开血盆大口，仿佛无法满足般静静等待谁会失足陨落。
【其实没有必要走这条路线的吧？按照地图，不是有更安全的捷径吗？】法比安垂下头低声嘟囔着。
【法比安，要小心哦……】埃丽卡走在他身后，单手扶着吊桥的绳索。用另一只手攀附住他的手臂。
河水在峡谷里冲刷岩石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哗啦啦，哗啦啦……
宛若从幽冥之中飘来的诡异声响，光是听着，不免会让人胆战心惊。
【喂！你们两个是旅人？】
刚刚走下吊桥，有人粗鲁的声音便立即破空而来。那人站在阴影处，虽然月光皎洁，然而但单凭视觉的判断，却并不能准确说出他的位置。
【没有其他同伴吗？】那人开始拔高嗓门。
【嗯，是的。】
埃丽卡慢慢退至法比安身后，扯扯斗篷的帽檐，警惕地注意周遭的氛围。
一粒石子从她脚边滚开，飞速地落进深不见底的溪谷中。连一丝声响也没留下。
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呢。
【五十个。】
法比安稍稍低头，凑到埃丽卡耳边低语。
【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快把钱和身上的珠宝拿出来！】
手提木棍和斧头，满脸凶相的大汉从树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团团将他们包围住。埃丽卡左右扫视了一番，不，只有四十九个，还少了一个人。
嗖……
一只飞镖飞快地擦着她的帽檐飞过，布帛嗞啦一声撕裂，埃丽卡面无表情地抬眼，视野中重现出飞镖刚刚划过的弧形轨迹，暗自锁定了第五十个人的藏身之处。
【哦？不错的长相嘛！把两个女人给我留下，其余的随你们怎么分都好。】
伴随着这句话，人群兴奋地嚎叫出声，仿佛化作一只只嗜血的野兽般疯狂。
法比安回头看了眼埃丽卡，静静地等待她的指示。不过从他嗤笑的神情来看，似乎并没有把这帮人放在眼里。紫灰色的眼睛玩味地弯起来。
【去吧，法比安。】
埃丽卡皱紧眉头，声音沙哑地低语。
【不要杀人，弄脏了自己的手。】她说。
【是。】
说这话的功夫，他的身影早已不见。一枚银币被高高抛起，仅仅是一瞬间，手持武器的彪形大汉们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呃，或者说还没有意识到对手的动态，就已然被对方先发制人地用匕首割碎了衣服，四十九人无一例外。赤条条地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叮……叮……叮……
银币落在地面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一遍一遍地回响。
强盗首领背靠树干以支撑身体，满脸冷汗地瞪大双眼，牙齿上下打颤。
【咦？不是说想要我们吗？】
法比安嘲笑般地将匕首深深刺进他身后的树干，身体慢慢向他靠拢。青白的月光照在法比安的侧脸上，肌肤苍白，睫毛长而卷曲，骤然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
【不过真是对不起呀，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没有侍候你的恶趣味。】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回头望向埃丽卡。似乎在等待她的赞赏。
埃丽卡慢慢走来，伸手重新扣上斗篷厚重的帽子。破裂的布料在她纤细手指的抚摸下，归为一体，严丝合缝。遮住眼睛以上的部分，她单脚踏上首领的额头。
【像你这种人渣今天没有丧命算是你走运，从今以后若是我再见到你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杀无赦……】
【明明没有必要走这条路的。】
第二天正午，法比安背着埃丽卡走在森林中的幽径上，像女孩子一样嘟起脸颊抱怨。
茂密的森林自山顶披垂而下，墨绿的树叶挨在一起，在风中随着枝条如手旗般抖动。
【真是多管闲事！】他嘟嘟囔囔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就算小镇里的婆婆说有很多旅人在那里命丧黄泉也不关我们的事呀！我们为什么非得受这种累？又没有报酬……】
埃丽卡闭着眼睛，将头埋在他的颈间，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喂！你有没有在听呀！埃丽卡！以后这种多余的事……】
【那是因为爱你呀，法比安。】她低声重复着与话题毫不相关而且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话，【走吧，在去尼亚拉斯之前，我们要先去见一个人。】
【呐呐，知道吗，法比安，在尼亚拉斯周边的森林里，住着被誉为拥有“上帝之手”的天才哟！】
【上帝之手？你的意思是，他……】
【他只是个普通人喔，法比安。】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位金发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如同雕像一般美丽的脸上透着一丝忧郁的神色。他看到埃丽卡和法比安时，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深深鞠了一躬。
【神之子啊，你们要去人偶师那里吗？】他用清澈动听的声音问道。
埃丽卡手里拿着刚刚编好的花冠，微笑着把它戴在法比安头上，没有看那名少年，只是嘴里含糊地回答着【是呀。】
能看出神之子的，不过区区几个人。但是这名少年，为什么……
法比安低头深思，却不得其解。不过也罢，既然埃丽卡没有在意，那么我也用不着为这种事纠结。
【埃丽卡殿下，请您，请您……】
少年高呼着埃丽卡的名字，使本打算离开的埃丽卡又停住脚步，不得不回头看他。
【请您……请您……】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法比安以为埃丽卡会立即转身离开的时候，埃丽卡却径直上前，将自己头上的花环取下来，戴在少年的头上。
【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可以了，何必在乎其他人呢？】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前走去，只留下少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目送他们离去。
【埃丽卡殿下……】
【父亲大人，有客人来访。】
两个女孩蹬蹬地跑进工作室，裙子上缝着由绸缎制成的风信子。白色裙子的的是卡内基，粉紫色裙子的是安娜玛丽。
【喔喔，我知道了。卡内基拜托你去把他们带来好吗？安娜玛丽可以帮爸爸为客人准备红茶吗？】
男人没有移动半点的距离，仍站在原地摆弄着人偶的肢体。从玻璃器皿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作为眼睛的薄片，对着灯光检验它的色泽。
【好的！】
女孩们齐声说道，便立即退出工作室。
不一会儿，在名为卡内基的孩子的带领下，埃丽卡和法比安便穿过由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组成的障碍物，站到工作室中央。
男人抬头惊奇地看了看埃丽卡，又伸手扯扯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颊。他这动作显然令埃丽卡非常不快地鼓起脸颊。
【喔喔喔！你好厉害呀，年轻人！居然做出这么逼真的人偶！不，这简直就是奇迹呢！居然和人类一模一样喔！】
男人瞧了一眼法比安，之后迅速换上另一副高度数的近视镜，准备仔仔细细地审视埃丽卡的“构造”。
【不是的呦，先生。你弄错了。埃丽卡她可不是人偶呀！】
法比安上前一步，拦在男人和埃丽卡中间。
【什么？】
【先生，埃丽卡她是我的主人。并不是人偶。】
法比安将埃丽卡护在身后，面无表情但却非常合乎礼数。
【喔……喔喔，真是失礼了。我有点糊涂啦！】他抱歉地摘下眼镜，尴尬地笑起来。
埃丽卡抿嘴无奈地笑笑，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本内特先生，听说你正在制作最完美的人偶呢……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让我们见一见他的样子呢？】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视线稍稍偏移开来，显然发现本内特一直都在盯着她，观察她是不是真的是人类而非人偶。
【……喔喔，当然可以了！】
本内特隔了好久才回过神，连声答应她的请求。
【你们跟我来。】
他微笑着，自豪地带领他们走出工作室一样的房子，在森林中行走，直到森林深处那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他们眼前，才停住脚步。
【海尔森斯，你在哪里？】
他轻声呼唤着一个意为“风信子”的名字。但却没有一丝回应。
湖面上浮着金色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啊！】法比安低声惊叫出来。
那不是刚刚的少年吗？他吃惊地转头看向埃丽卡。似乎明白了少年怪异的举动，以及埃丽卡对少年说过的话。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最终没能问出口。
埃丽卡慢慢地离开，脸色有些苍白。法比安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然而她却突然转过身，紧紧抱住法比安。
【呐，法比安，
世界上本不存在无所不能的东西，人类是拥有细小瑕疵的生物……
大概是因为具有某种缺陷，因而才能算是一种完美。
所以，维持现状就可以了，法比安，维持现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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