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田约定好时间之后，想起大哥此前说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谈”，唯华来到了久桥的房间外面，
敲了敲门。
“大哥你在里面吗？”
“在——不过等会儿去客厅聊这件事情吧，你不用进来。”
唯华的手顿在门上。
既然想要完成他自己的目标——让身边的人都能好好地生活，那么家人肯定无法避开。
而家人里面的大哥，尽管刚回国的时候唯华还不愿意承认，
但实际上，
这些年来他是欠着对方一笔人情方面的“巨债”。
父亲回乡下，母亲退居幕后，他本人又被逐出家族，妹妹出国留学……这几年可以说没有人在国内能真正地帮助到大哥，
恐怕，
在刚毕业踏出大学校门的一瞬间，大哥就丧失了任何喘息的机会，必须在这一脉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挑起家族事务的重担。
这一份重担……
在继承权未落实之前，有一部分本来该分给唯华的。
故，这是他欠大哥的债务，即便对方不会前来讨要，他也要努力偿还才行。
唯华再次敲了敲门，
“话是这么说，也有点好奇大哥的房间长什么样子，能让妹妹我进来看一下吗？”
果然，
在他搬出“妹妹”这个万能借口之后，房门缓缓打开了。
门后的久桥叹了口气，
“我的房间枯燥得跟办公室一样，但如果你想看，那就进来吧。”
“谢谢大哥。”
唯华怀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房间。
都说卧室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那么只要看一眼，大概就能找到很多关于大哥的信息。
唯华环视一周，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这卧室……
真的是卧室吗？
无论是书柜上的文件与书籍，抑或衣柜里的衣服……所有东西都仿佛接到命令的士兵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
哪怕是笔筒里的笔，都是按照从小到大的体型沿着筒壁放好，
甚至，
连笔帽上的被称之为“笔夹”的挂钩，都是一致朝向，绝无例外。
这是强迫症吧。
看久了以后，唯华居然有一种窒息之感。
“大哥，你的房间未免也太整洁了。”
“感谢夸奖，毕竟我睡觉前一大乐趣就是收拾这里。”
“嗯……就没有一点和年轻人相关的东西吗？我是指棒球明星的海报之类的。”
“没时间关注那些了。”
久桥看了眼附近的白色墙壁，上面只有写着一些备忘事项的日历，还有作同样功能用的贴条。
不过，
说到棒球明星的话，
久桥拿出手机，一脸认真地开始输入某个运动员的名字。
这位运动员是他大学毕业之前非常喜欢的一个新人，当时如同一颗霓虹棒球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据说都被海外的大俱乐部看中了。
不知这些年发展成了什么样，
输入完名字，
久桥没有点击搜索，而是看向了弹出来的相关信息。
【XXX重伤退役】
这一行字跃入了久桥的眼帘。
他愣着看了几秒，并没有点进去，而是把打出来的字全部删除，然后望向了对面安静等待着的妹妹。
对方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久桥感慨道：
“有的时候，会有一种自己已经变老了的感觉啊。”
“那个，我觉得大哥你有这种错觉，可能是扮相的缘故。”
“说的也是，不过改变在别人眼中的形象这种事情，总觉得风险很大。”
“不不不，很简单的。”
唯华审视了一遍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
这种扮相下的大哥，其实要比兄弟二人真正的父亲更适合长辈这一类角色。
这，
倒不是在否定父亲大人。
只是在这个家庭之中，唯华和妹妹继承的是爸爸的长相，大哥则更多偏向妈妈，或者说外公那一边。
至于如何纠正外公所带来的影响，唯华觉得只要一步就够了。
也就是，
“大哥，你要不取下眼镜试试？”
“……唯华，你今天是经历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需要笑话大哥来取乐。”
“绝对没有！”
“那——好吧。”
久桥取下了眼镜，放在手边。
房间模糊了，
原本排列有序的世界变成了色块的堆积，边缘这个概念也被抹去，色块就像是被泡散了的红糖，彼此交融着。
这种场景久桥非常不喜欢。
无序的、不在计划之中的世界令他感到厌烦。
只是在原本有序的世界里，妹妹也从未按照他的安排行动。他的计划里，也绝不会单独涉及到对方。
简而言之，
妹妹是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本身，和其带来的影响他都是可以容忍的。
久桥的视线投往妹妹所在的方向，
在那里，
原本和父亲一样是“大美人”的妹妹，此刻就像是现代绘画艺术里的人，根本看不清轮廓。
久桥苦笑着说：
“有点好奇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有点萌。”
“什么？”
“就是——感觉眼睛的大小和形状都和平常不一样，有种PS移植了一个动漫特征的感觉，再配合大哥的长相……噗。”
越描述越有趣，
唯华终于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他真的没想到：常年戴眼镜的大哥在取下镜片之后，居然给人带来的观感差别会如此之大。
原本正经大叔风格的久桥，一秒就变成了像是门口的二哈在假装人一般。
太有趣了。
就是不知道对方内心是怎么想的。
“大哥，你没有生气吧？”
“当然不会，你想笑多久都可以，只是——麻烦把书柜一层最左边的那个文件袋拿过来。”
“好的。”
唯华起身，取过那个文件袋。
他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纸质文件袋的封口居然是被硬生生用手撕开的，而非一圈圈把线绳绕出来。
这说明：
大哥在拿到这东西的时候，心情要么很迫切，要么很暴躁，抑或二者都有。
唯华把文件袋放在桌面上，担忧地问：
“这里面是什么？”
“嗯……是今天要和你谈的事情，只是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久桥手按住文件袋，依旧没有戴上眼镜。
这样有一个好处——他看不见妹妹脸上的表情，也就不必被其所困扰。
面对一堆无序的色块，久桥故作平静地开口道：
“唯华，我希望等会儿无论你有任何想法，都能把一切问题交给大哥我，自己去过快乐自由的生活。”
“拒绝。”
“为什么？我认为你的表哥鸿对于澪也是这么想的。”
“大哥怎么想是大哥的事情，但现在的我非常想要帮助你。”
唯华伸出手，扯住了文件袋的一端，坚定地说：
“给我看吧。”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被回复。
久桥焦躁地挪动了一下椅子，结果把手边的眼镜给打掉了，于是他立刻蹲下去想要捡，
这次又把桌子给撞开了。
混乱之中，他仿佛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唯华，桌子撞到你了？！”
“唔——没有，就是文件袋掉下去，照片洒了一地。”
唯华捂住发疼的腹部，蹲到地面，开始一张张捡拾那些照片。
此刻的他知道大哥的犹豫从哪里来了。
这些照片里的主角全都是妹妹，或者说在大哥眼中，名叫“风合真叶”的人。
唯华没有停下来仔细查看，而是把照片全部捡好，先装回了文件袋里。
最后，
他松开捂住腹部的手，捡起属于大哥的眼镜，交到了对方手上。
“这样就搞定了。”
“对不起。”
戴好眼镜的久桥道了个歉，在世界重新回归有序之后，他第一时间看向疑似被桌子撞了一下的妹妹，
对方冲他笑了笑。
久桥放下心来，将照片一张张在桌面摆开，
“唯华，如你所见，某条在欧洲流浪的疯狗……你介意我这么叫吗？”
“大哥开心就好。”
“那——算了，某个在欧洲游荡的人似乎回和京了，而且好像正在扩大社交圈。”
久桥挑出了几张照片，推到妹妹眼前。
唯华低头一看，
照片里除了正在男装的妹妹以外，别的人他也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大概是在刚回国那天参加的宴会聊过吧。
只是他没有久桥那种好记性，并不能记住当时的所有人。
不过，
像是这个高高瘦瘦的人，按照大哥当时的说法——“千城家习惯于在姓名里加一个季节。”
唯华倒是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千城秋竹，就是不清楚和他的朋友千城冬月是个什么关系。
还有，
另一张照片上，正在给妹妹当司机的这个绿发女性，他也有印象。
名叫温瑟妮，
那天假装称“回访在踩踏事件中受伤的人员”，结果上门疯狂调戏了唯华一顿，但恋爱生活全是被将军父亲，还有大哥安排好的外国女性。
空手格斗的实力大概是两只唯华级别，
但唯华觉得如果自己能回归当年的水平，再拿上剑，和对方有的一拼。
至于这两个人……
温瑟妮和千城秋竹，
要挑出一个共同的有价值特征，估计只有一个吧。
唯华叹了口气，
“这些人，全部都是反对大哥的吗？”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不过针对我本人而已。但其实，这些人更多的是反对风合整个家族。”
久桥拿起照片，不自觉比对了一下其中的主角和坐在对面的妹妹，
果然还是很像啊。
不过眼前的妹妹可比那家伙要好得太多，都知道要帮助大哥了。
久桥放下照片，对着里面的主角摇摇头，
“总之，某人似乎是不满当年的经历，想要回来复仇了。哼——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喂多少年也不会认主。”
“……”
唯华悄悄地揉了揉肚子，又无奈地对着照片里的妹妹道了一声歉。
他本人对于大哥的指责倒没怎么生气，
白眼狼……
这话说得没什么错。
这么多年不回来，把所有事情，特别是最重要的孝敬父母都推给了别人，这可不是白眼狼吗。
只是大哥多半误会妹妹了，后者不太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复仇什么的不现实吧……”
唯华说出自己的见解。
凭借“真叶”的身份去挑战风合，若成功，那堪比大卫战胜巨人歌利亚了。
反正唯华是想不到该怎么做。
“先不说动机，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吗？”
“这要看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摧毁家族肯定不现实。
但若是——按倒我们这一脉，再从鸿那一脉换取些成果，或许是可以办到的。”
久桥抵住眉心，
和鸿那条分支相比，
这些年来他们这一条分支实在是受损太严重了。
早期为打倒山田家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终收获的却是一个只能卖生鱼片的废物家族新田。
最近的话，
就是照片上这个家伙所引发的动乱了，跟自爆炸弹一样，不仅自己人没了，连带着毁灭了一大片他们这脉的有效票权。
最重要的是，
连作为话事人的父亲都给气回乡下了。
如此一来，
久桥这一脉实际上已是海面上摇摇欲坠的大船，兴许再来一次沉重打击，就要彻底沉没。
然而，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久桥也不想让妹妹插手进来。
他只是教育对方道：
“一个人实际拥有的东西，没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能源源不断从别人那里取得信任的【名】。”
比方说，
照片上的这个人并不用自己夜以继日的奋斗，只需要利用自己的“名”，给所有反对风合的声音制造一个宣泄的借口，
这就够了。
当然，
久桥必须得承认这个借口不同于书里那种——
“上供的茅草不方便天子筛酒，于是要替天子出兵来收拾你”，是随便找的，
照片里的这人是完美的借口。
完美到没准只要一出现，就能让他们的内部先起一次内讧。
更可怕的是，
久桥都不敢断定对面刚说出“想要帮助大哥”的妹妹，会不会在这次内讧中支持自己。
于是大哥的表情一阵动摇，接着来了一句，
“对不起。”
“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那些年我太忙了，在唯华你关在白屋子里的时候，没有时间来照顾你。
现在想想，真的是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啊。”
“没关系，大哥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唯华替妹妹作出了答复。
这句话几乎是妹妹的原话，所以照着念的唯华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当年，
大哥作为长子，需要先跟着父亲熟悉家族事务，每天自然要比他这个次子忙太多了。
故照顾妹妹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还有母亲的肩上。
这件事情是很早之前就商量好的，而大哥现在旧事重提，难道是下意识在向他求助？
这还真是少见。
唯华低头，用手指摁住了照片上妹妹的呆毛。
这小丫头知道自己这次闹的事情有多大吗……
不过也幸好闹事的是妹妹，只要唯华一认真，妹妹就会乖乖听他的话。
而大哥，
考虑到唯华正在假扮妹妹，所以大哥也会听他的话。
嘶——
怎么有种作弊的感觉。
既然这两个人都可能听他的话，那就意味着在当下的状况，其实他才是最有主动权的吧。
唯华抬起头，认真地说：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不行，这只是跟你提一嘴，让你这些天外出玩的时候小心一点。”
“但我确实想帮大哥做一些事情。。”
“如果唯华你想帮助我，那么回学校之后好好学习就够了，读完本科读硕士、博士……
最好再多整几个学位，能学多久是多久。”
听到一连串和上学相关的事情，唯华感觉像是有小鸟在围绕着自己的头顶飞一样，大脑一阵眩晕。
少女吐槽道：
“大哥，读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黄花大闺女也变成没人要的老婆婆了……”
“好好读书，别老想些乱七八糟的。”
把文件袋放回一开始的地方，
久桥笑着回到原位。
关于那个人的破事，他已经不想再聊了，不如和妹妹聊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比如，
“等到你出来工作，就知道再想回去读书，已经是哭着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上学有这么好吗？”
唯华双手捧脸，脸上尽是无奈。
怎么他读书的时候，觉得学校也就是个一般般的地方，还比不得家里呢。
难道是因为——
他这辈子摸到的顶层充其量是个高中，还没见识过大学的风光？
有点道理。
唯华期待地看向久桥，
“大哥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每天是怎么过得？”
“这个啊，早晨起来跑步、上课、自习、处理学生会工作……没了。”
“这不是相当无聊吗？！”
“有一点。”
久桥双手环抱于胸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大学生活相比于一般人确实够无聊，估计连妹妹的都比不过。
但是，
那已经是属于他的黄金岁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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