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由于祖宅是在郊区的山上，所以不缺少虫子的鸣叫声，这让人好奇会不会掀开窗帘，就能看见刚举办演唱会的它们四散而逃。
唯华躺在床上，
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
时间不算很晚，但考虑到他平常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类型，姑且也算是小小地失眠了一次。
因为太开心了。
白天经历的事情，到了夜晚在寂静的环境中一回想，便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兴奋的情绪。
似乎连隔着被子的心跳声都在应和着。
当然会谈只是一个由头，
唯华借此回想起从和京机场下飞机的那一刻起，经历的所有人与事——
偶遇丹娜，和家人们一起玩游戏，在踩踏事件中保护冬月……
这就像是一根长长的导火索，
一点燃，
不久后就在天空中看见了此起彼伏的烟花。
而他的心情仿佛比被烟花点亮的夜空还要绚丽多彩一些。
在这璀璨的夜空之下，
渐渐地，
两个念头逐渐扩张起它们的领土，
一个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有用”，另一个是“想要体验新事物”。
受着这些念头的影响，
唯华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
有一条消息还没有回复——
澪表姐：“表妹听说你有给庆子当翻译，那能不能帮我一次？我这边要见一个法国的朋友，非正式场合。”
换成以前的唯华，
肯定会想都不想就拒绝。
毕竟隔着屏幕，他的心理负担其实会小很多。
只是现在的话……
想要帮助别人，以及证明自己的价值。
想要每天都能过得新鲜一点，
而非躲在屋子里体验一成不变，快乐且空虚的生活。
于是唯华开始打字，
“没问题！”
打完之后，他没有立刻将其发送出去，
而是呆呆地看着这个简短的描述，仿佛能从中体会到编辑草稿的人，也就是他自己，
那激动的情绪。
嗯……感觉太张扬了一点。
唯华去掉了感叹号，将其换成省略号。
“没问题……”
他轻声念了几遍，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是不是又太犹豫了。
最后唯华索性把一整行全删除了，重新打了一遍。
“好的，到时候打扰表姐了。”
发送，
接着他一琢磨，干脆又补发了一条，
“晚安。”
然后唯华就将手机扣回原位，把手收了回来。
他还是平常的睡姿。
也就是把整个人裹成一团，像是从茧里冒出了个头的幼蝉。
这个睡姿，
以前是因为他睡着后在床上太不安分，什么三百六十度大陀螺旋转，那都是家常便饭的操作。
所以作为追求完美的“真叶”，是连这一点也要努力纠正的。
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
而现在，唯华就是单纯觉得这么做，非常之安心。
大概和他妹妹喜欢戴面具差不多，
唯华是希望不管做什么，都能找一大堆东西把自己包起来就好了。
如果每个人能自由变成想要的动物的话，
无论猫或者狗，
都不会是他心目中的首选。
最优先级的目标肯定是一个有防御装甲的乌龟。
用梗的语气来说就是——
拜托，有个能缩进去的壳超酷的好吗。
不过……
今晚大概不需要吧。
唯华滚着把被子解开，也因为这个动作，他最后是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真轻松啊，
难怪不得有人喜欢luo睡，没有东西束缚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当然唯华不准备这么做，
他只是直起身子，环视了一遍屋内，
漆黑一片。
被子的小壳是没有了，但房间的大壳依旧存在着。
因为唯华睡觉的时候，即便窗帘可以不用拉，那门一定得反锁至尽头。
但这是无意义行为。
因为他不是需要向父母寻求隐私空间的孩子。
每天早上妹妹来叫他起床，那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也根本无法将他吵醒。
什么都挡不住的防线，有必要建立吗？
唯华取消了门的反锁。
接着他来到了厚厚的窗帘旁边，
拉开，
窗户也是，
然后少女探身望向窗外，
细碎的虫声和风先一步涌了进来，
窗外的夜空如同一块打磨好的深蓝色底盘，月亮则是镶嵌在其中的宝石。又高又远的月光洒落下来，被庭院草木的叶片接住，仿佛那是什么轻柔而迷幻的梦。
一切清凉且寂静，
虫子的叫声并不会对这氛围造成影响，反而像是融入河流的色彩，逐渐地被稀释，最后变成了河流本身。
这是一幅安静地流淌着的画，
而站在窗边的唯华，也像是画中的一部分。
“真美啊。”
少女喃喃道。
他突然升起了一股把眼前的景色描绘下来的冲动。
但又不止是景色，
他还想把这些天遇见的人也加进去。
唯华突然想起了由冬月引导他妹妹所说出的那句话——
“愿意付出一切”。
这些年他总是苦恼于自己的无能，似乎做什么都不能真正地帮助到身边的人，
于是他只想躺平，
不打扰到别人的生活就好，
不再给别人带来麻烦就好，
然而这从根本上……可能就是错的吧？
无论任何人，只要有心思，就一定能为身边的人付出的。
就像他今天才发现自己可以当翻译一样。
唯华关上窗户，小跑着回到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了草稿纸和铅笔。
遵循之前的念头，
他要把这一切给画下来，画很多份，
然后当礼物送出去。
妹妹也没学过绘画，所以他的作品质量应该不会遭到怀疑。
如果被嘲笑的话，那就当成是回礼吧。
起码让对方的心情变好了。
唯华打开台灯，接着颤抖地握住笔头，
虽然质量多差都可以忍受，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尽可能地画好一点。
再不济，
作为初中毕业生，应该要比小学的水平强吧。
但这就是尴尬之处，
唯华没系统地学过美术，至于上学时代老师的教导，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记忆中的那个角落了。
如果对着一幅原画，
他没准可以把老虎至少弄成大猫。
然而若是把脑海中的美景给还原出来，唯华怀疑自己看见的是一只老虎，画出来的不过是——某种额头写着“王”的scp生物。
“好难啊……”
少女长叹一声，用笔的末端疯狂敲自己的额角。
景色不会，
他倒是想先把人给放进去。
但人也不是很好画，
按照游戏里的经验，好像得先把脸型描出来，中间还得打个十字……
然后咧？
唯华举起草稿纸，对着台灯。
“这怎么看，都像是十字军的头盔啊啊啊！”
他拿过橡皮檫，把画好的部分自暴自弃地悉数抹去。
换成之前，
唯华肯定想放弃了。
但这次追求的目标不是让别人对着他的作品，能说出“谢谢你送给我这么棒的礼物，画的实在是太好了”，
而是让他们明白自己的一点心意就好。
所以再烂也可以接受。
底线就是——至少能看懂他画的是什么。
唯华又尝试了几遍，
依旧无功而返。
好吧，他必须得承认，内心那一点点能整出漂亮作品的想法，
完全是不切实际的！
而如果根本不顾质量，只想让观众看明白，
那么有一种画法挺方便的。
“唉……果然还是回到了火柴人吗。”
唯华垂头丧气地托住脸。
因为风合家的学前教育实在太完善，所以很难，于正式上学的阶段在班级里拿不到前列的成绩排名。
夸张点说考不到第一，多半是因为班上有同族的人。
唯华也是这种情况。
基本每次考试，做完卷子加检查n遍之后，他都还剩有一定的时间。
至于这点时间……
咳咳，就被他拿来在草稿纸上画火柴人了。
那时候的唯华还相当沉迷于碾压对手带来的快乐，所以他画的都是斗争激烈的场景。
注意！
并不是两个小人在那里打得头破血流，
而往往是，
几十个火柴人相互交战的残酷地狱。
从古代的冷兵器交锋，到现代的飞机坦克大战，甚至于一些奇幻世界的场景，
他都画过。
诸如用“XX”来代表挂掉的人的眼睛，再补充一个吐出来的舌头，以证明这家伙真的挂得很惨。
这些习惯唯华都是熟记于心的。
简易画法嘛……总是要追求一些标志物的。
比如说——
唯华在草稿纸上刷刷描出了一个小人。
接着给小人的手上，
发一张面具，
——这就可以代表他妹妹了。
此处的难点在于给面具添加上“狐狸”的属性。
好在妹妹是在春叶原买的，
那种狐狸面具唯华在二次元里可品鉴过太多次了。
无非是，
妩媚上扬的眼角，如水波一样的脸纹，以及笑得很开的嘴线。
实在不行，
就在旁边引申出一个箭头，然后标注好“狐狸”二字。
唯华吹了吹纸，
接着欣慰地看着他自己的作品。
这些东西没忘还真是挺神奇的。该说不愧是兴趣吗，就是要比课本知识记得牢一些。
那么接下来轮到冬月小姐了。
如果有水彩笔，把她的白发红瞳一画出来就算成功。
靠铅笔估计就有点麻烦了。
这是夜晚的场景，所以冬月也不会打伞。
要不给她牵一只狗？
唯华思考着，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属于自然夜景的声音——
敲门声。
“小华，你还没睡吗？没睡就开一下门。”母亲知惠从门后问道。
“来了！”
少女连忙把笔什么的一收，画也胡乱地塞进抽屉。
反正是打草稿也不必心疼。
接着他熄灭台灯，直接点亮了天花板上的月亮，
黑暗化为虚无，
房间最后的一层“壳”也彻底地被粉碎，
因为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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