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走……出去……我……谁……”
无衣遮体的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向未知的方向走着。
警报器发出刺耳的震动声，不断闪烁着红光，将昏暗的甬道照亮。
呼吸着躁动的空气，视野在光暗交替的环境中无法为混乱的大脑提供稳定的信息。
我是谁？
这是哪？
发生了什么？
胸口起伏不断，无法压抑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腹内的翻江倒海，她扶着墙边，蹒跚而行，随后意识压力超出极限，如吊重千斤的丝线摧折崩断，受其压制的身体也立刻做出反噬。
她开始不断地向外呕吐，但吐出的胃液中并无其他，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耳畔传来外界的声音，随着身体的疲软瘫倒，声音随越来越近，但也愈发模糊不清。
“……是什么东西逃出来了，快封锁公司……”
“系统被入侵了！”
“……太乱了，所有的东西都联动在一起发生了……人手不够，你们快去那边……”
“……开枪！快开枪！”
……
“……喂！快醒醒……是研究员吗……喂……喂……”
……
昏迷之中，她的脑海里响起一段莫名的话来……
【千风牵动自然宇宙，螺旋而上，生生不息。】
【境风搅摧生灵大地，坍塌溃散，虚无死寂。】
【吟风赞颂灵魂生迹，吾神不朽，永恒存意。】
……
……她是华贵的女神，她是天生的王者，她来自万千星河的深处，带着她的使命，带着她的权能，带着她的意志……
这些话语自动拼凑在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又是你，请问，你是谁？”
……我站在一处山崖上的石阶上，面朝吞吐日月星辰的云海，两边是遥远的山峦与丛林，其中顶天立地的山峰将云层系于腰间，山顶投射出与星辰交接的蔚蓝光线，硕大的星球低垂在半边之天，广域的疆土在视野中无尽绵延——这是一个拥有壮丽异象的世界……
……
……山崖上，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举头看见一位英武的女武神身披长袍，背向着翻腾涌动的云海，屹立在我的更上层的石阶上，她则低首，似乎在对我呢喃低语，我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对我诉说着什么……
“……什么？我听不到，我……”
为了听清她所诉说的话语，我每每都在尝试去靠近她，可是却做不到，只能驻足在原地，无法向前。
她声音从宇宙的深处传来，幽幽的响在我的耳边，她的脸庞我虽然看不真切，但在长发随风摇曳之间，我任然能直观感受到她的至圣纯洁之美。
她的长剑直抵大地，双手安放在剑柄之上，这剑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权杖。
长剑散发出淡蓝色的辉光，飘飘然随风而来，萦绕在我的身旁，这光如同母与胎儿的脐带，此刻将我与她链接在一起，将她的温暖与柔和带给我，让我沉溺于其中。
……我凝望着她，注意着她的变化，直到梦的醒来……
【……欢迎……继……赞美我神……】
“同一个梦？”
在我醒来后，直到意识的完全清醒我才缓缓起身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再熟系不过的卧室。
单纯白色墙壁上尽可能地用不同的东西来装饰着，让这个房间不显得过分单调冷清。
模拟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窗户的玻璃上滚动着一些我并不在乎的数据，我的左手边床头柜上面弹出现在的时间——2152年6月21日，下午14:46
提前预测到我的醒来，房间内的所有设备都启动了外视显示，不过不有些我看不到罢了。
随即我就感到脑的沉重，撤去支撑上半身的力量躺回了床上，身子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尽我可能地去回忆梦中的情景。
很难，也很累。
“什么人？”
这个梦起始于两个月前，我的疑问一直没有途径解答，看过心理医生了，可她却说没事，是我压力太大了，需要休息。
是吗？或许吧。
滴——
电子提示音响起，然后在房间的正中央浮出一个蓝色的球体投影，球体周围围绕着一些看不懂的数字，时隐时现地弹出大小不一的方形画面。
“私人家政服务人工智能——利昂，为您服务，苏安雅小姐，早上好。”
是它，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人工智能“利昂”。
“早上好利昂。”
苏安雅坐起身来，叹了口气。
呼……
三年前，记忆混乱的我在医院里苏醒了，我似乎是一场意外事故的受害者，事故中自己被人救起送到了这个医院。
无法完整描述自己身份的我被医生简单判定为记忆受损，可是没等到进一步医治，病房里便来了一些黑色制服的人将我带走。
他们不顾我虚弱的身体，将我带到了许多许多不同功能分化的房间，让我坐在一张张奇怪的躺椅上，那些人面对着玻璃窗内的我，脸上颇为凝重与……惊恐？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群体中多了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在似乎是他们的领导者，有一次她现在房间外面，隔着玻璃窗口，全神贯注，抿嘴凝视着我，稍后做出了某种决定，向旁人说着什么。
于是我便来到了这里，现在这个白色的大房子里，衣食起居都在这里，每天还接受着不同教师的远程视频知识教育。
从他们的口中，我逐渐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我叫苏安雅，是天江帝城某个企业家的二女儿。
如此说来，那个女士便是……大女儿？或者说是母亲？姐姐？妹妹……这个应该不太可能，怎么看对方都比自己大吧。
“苏安雅小姐，请开始早晨的洗漱，同时我会为您播报早间新闻以及这一天的学习安排。”
“嗯，知道了。”
我从床上下来，脚踩着拖鞋，拖着尚未振奋的身体向洗漱室走去。
洗漱室里会为我提前准备好一切，对着镜子，我简单整理了头发，望着自己的模样，思绪万千，回忆不断。
三年来，我获取了许多知识和技能，从一无所知到“了解”基本常识，老师们都夸我学习能力很强，接受快，理解力强，并且自我意识活跃。
他们让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因为外面的世界现在很危险，现实扭曲，就是一种人不能碰的东西是吧。
我曾在虚拟世界里感受过相关的环境模拟，但真实是怎么样的我就不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们说，如果觉得房间狭小拥挤的话就扩充空间，说来这三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虚拟世界中度过，未曾觉得房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并且房间对外开了窗户，我能看到外面许多许多的景色，通过其他建筑物相对判断来看，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很高，晚上还能看到书中描述的天空的星星——要是再高点就好了，就能看的更清楚了……
利昂：“苏安雅雅小姐，现在为您播报早间新闻……”
……
洗漱完毕后，我将头发扎起，换上简单的便服去餐厅吃饭。
当我推开餐厅门时，已经有食物在“凹”字形的传送带上摆放了，我坐在唯一的座位上，目光扫过眼前缓缓而动的食物。
“是挺丰盛的，而且还不同样……”
利昂：“利昂每天都在收集并分析您的个人饮食喜好，针对您的身体发育状况，调整膳食营养，希望这份早餐能为您带来一天的愉快。”
“哈，那我开动喽。”
……
嘴里嚼着面包，品尝过许多菜单上的东西，虽然美味，但我知道，这里的食物都是智能机器人做出来的，书里说饭是人做的，是给人吃的，但人做的饭是什么味道呢？
本来想让老师教我做饭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拒绝了，算了，上网搜索吧。
老师们还时常教育我一些贵族礼仪，行为举止，说讲用词什么的。
可有些比较抽象的东西我总是一知半解……身为贵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书中说的我有些不太懂。
在这三年生活中，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便是老师们的性格有时会发生突转，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他们又不是机器人。
并且不同老师变化之后的性格居然是相似的，就像是他们都同时变成了一个人，好诡异啊。
问过他们，他们也说课程没什么问题，他们没感受到什么变化。
由于这种变化是我个人感觉，所以没怎么跟利昂说，时间久了，就没在意过了，我……是不是有些疏忽了？
二便是做了三年的梦，在这些梦中，我时常梦到一位女武者的身影，她向我呢喃低语，但我却听不清楚，面庞嘛，我也看不真切。
她到底是谁？我好想知道。
可是那是梦啊，追究一个虚幻的东西如何能得到真相？
也许是我见的人太少了？所以我的脑子总是反复给我推送一个人物形象？
不应该啊，虚拟现实里面我可见过不少人，有些还是模拟的现代人物，那位女武神我可从来没见过，脑子里又怎么会反复出现她的形象呢。
啊，说来这三年里我还没有见到现实中的人，我是说现实中的人来到我的房间里，他们都是通过视频通话或者直接用全息投影来与我交流。
“真想出……欸算了吧，现在外面很危险，很危险……”
虚拟的灾难……和现实中的……一样吗？
欸，这句话没有意义，还用想吗？当然不一样了！
“世界啊，世界，我现在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想寻求你解答，我想求得在书中，那华丽词藻所描述的事物在现实中究竟是何模样？
是确实如此的吗？
还是说另有其他，有着无法用语言尽述的东西，如果有，愿我此生有幸触及。”
苏安雅呢喃自语。
人工智能“利昂”显示出的信息球收敛起一切弹窗或是图标，应当主动了解用户信息的它此刻表现得却很是静默，只是在苏安雅头顶的一角静静地浮动着。
不久，苏安雅用餐完毕，离开了餐厅，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个人教室，那里有老师一直在线等待着她。
“苏小姐，早上好，昨天安排的功课您都完成的很出色，希望今天也会一样顺利。”
讲话的正是苏安雅的老师，她通过房间里的全息投影与苏安雅对话沟通。
“早上好，老师。”
房间里有一张圆桌，仅有的位子是供苏安雅就坐的，桌子上放着手表，耳机还有一个用来系在脖颈上的设备带。
苏安雅带好一切，微微地点了点头。
随着老师抬手，桌面上立刻升起浮窗在苏安雅面前展开，上面布满了老师的教学内容，涵盖一切科目。
不过今天的重点是历史啦，内容上学习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但此刻老师并没有立即开始她的教学，而是手指停留在半空中，整个身体的影像都忽闪忽闪的。
难道是信号问题？
这怎么可能。
苏安雅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想，以现在的信息技术而言，这种信号问题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要么就是设备问题了，起初还不太在意，但这一年的总有发生，看来是时候要向利昂说说了。
“老师？在吗？”
老师的影像闪烁了几下后，逐渐稳定了下来，随后她将目光投射到苏安雅身上，这种目光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三年来，总是时不时的遇到，但她没有任何的表态，自然也无法了解用意。
陌生，是因为以身份而言，对方不应该会向自己投射出这种情感的目光。
“来了……”
来了，之前提到的老师会忽然变成另一个人的情况出现了。
好奇心驱使着苏安雅仔细观察对方的变化，无论是表情还是言语上都十分在意。
对方将至在半空中的手指终于开始挥动，在悬浮窗上的轨迹同时显现在苏安雅的面前——那是一行字。
“被遗忘，是文明最大的悲哀。”
苏安雅有些不解，问：
“老师，这是？”
“安……苏小姐，您觉得一个文明伟大在何处？”
“这……”
“或者说，一个文明究竟要何为才能被称之为伟大？”
“就人类而言吗，开拓星辰大海，纵横宇宙……吧……大概。
啊……那或者说是站在文明之林的顶端，举目无敌，是吗？老师？”
可对方却摇了摇头，面露微笑。
“不全是。”
“可今天不应该讲人类历史吗？为何要谈及到文明这个宏大的概念？”
“时间快到了……”
“嗯？”
对方突兀地转移话题，这种拙劣的教学引入还是头一次见。
“那好，我们今天就讲人类现代历史——从降临时代到稳定时代，人类与继子之间的那些历史事件。”
既然对方已经开始教学，苏安雅也不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老师开始对着时间图表，绘声绘色描述着人类现代那段离奇的历史。
说是离奇，是因为这段历史完全背离了人类原本的发展态势。
从封碑降临，到扭曲时代开启，人类伟大的星航之路断送在现实扭曲中。
从两年混乱，到漫长的三十年地下城时代。
这之中发生了继子非法政权的建立与覆灭，人类地城政府的建立与联合。
还有关键的维向锚点的创造，现实稳定计划的制定与推进。
当下，人类文明正处于灾变后的重振上升期——稳定时代。
稳定时代里，人类依靠维向锚点恢复地面城市运转，锚点稳定了现实，也给人类重新带来了统一与稳定，可以说，这个时代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好时代。
但在全球现实扭曲的大背景下，人类仍于危机关头。
这段历史很精彩，有许多风云人物出现，各种历史事件的因果会相互牵连，转折不断。
但老师只是简要讲述了大事件的起因与结果，其中的详情并无延展透露。
以前针对于这个问题，苏安雅还特意询问了对方。
“老师，那个什么……能再讲讲有关于继子非法政权的历史吗？我想听更多的内容。”
对方停下自己的讲课节奏，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不可言喻的口吻回答苏安雅。
“那是一股历史中的暗流，被包含在三十年的地下城时代中，许多事情都被掩藏了起来，或者说同一时期的历史大事件实在是太多，太震撼与耀眼了，继子非法政权在光辉的太阳下就显得微不足道，再者说了，它也就持续了一年时间，如幻影般转瞬即逝，无人知晓。”
原来是有这个隐情吗？可能正如老师所说的，那一年中太过混乱，以至于无人注意记述历史吧。
苏安雅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引出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意的东西。
“那老师，那是一切的根源——封碑，到底来源于什么？”
“它是文明的造物，亦是文明本身……”
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回答啊，应该是被敲死的权威解释吧。
苏安雅还没有停下脑子里的思考，却听到对方不知何时又在补充着什么。
“……它是文明历史的丰碑，也是文明发展的坟碑；
它是一切灾恶的造就者，也是无限未来的引领者；
它是无限，它是永恒；
它是死亡，它是遗憾……”
苏安雅：……
听到这些话，苏安雅感到有些困惑，更多是一种怀疑与慎重的感觉从背后袭来，让她紧绷神经。
此刻面前的老师更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嘴里道出对某种圣神事物的赞词与颂歌。
那缥缈虚幻的全息投影更是称出未知与神秘，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古老与悠远。
“老师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不太明白……”
但对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古怪腔调，解释说：
“安雅，不久之后，所有你心种疑惑都会被解答的，要起风了，一场迟来已久的风……”
“老师您是在隐喻什么吗？可以明确解释给我听吗？”
“哈，只是在感慨罢了，不久以后我恐怕就不再担任你的老师了，苏小姐。”
“嗯？为什么？”
坐在位子上的学生因为老师的一番话，此刻再也坐不安稳了。
“因为你的基础教育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所有的老师都已经陆续退出这个虚拟教室了——你难道没发现今天教学安排就只有我的历史吗。”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苏安雅赶忙拉出今天利昂给自己安排的作息表，对应当下时间的，原本排满课程的那一栏里，却只有历史一门。
“利昂？利昂！在吗？”
“时刻为您服务，苏安雅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课呢？”
“苏安雅小姐，依照三年前苏安晴小姐为利昂制定的，有关于您的计划方案，您已经圆满成功一切学习目标，接下来，是该您步入现实的时候了。”
“步入……现实？”
“是的，苏安雅小姐，在此之前的三年中，您一直处于或半处于虚拟现实当中，在您心种，一定有许多虚拟之物无法解答的东西吧，从目前您的心理状态来看，您已经具备《人类意识个体现实接触方案》中的步入现实社会的条件，我们理应安排您走出这个房间，去往地下城的其他地方，更有可能直接去往地面，去看看何为现实，那些你所熟知的事物在现实中究竟是何状态，从而有希望解答您心种的疑惑。”
毕竟和这里的一切都在一起生活三年了，总还是会有些依赖与不舍的，苏安雅面向老师，没有任何掩饰内心的这份情感。
“老师，这……”
或许是早有预料，作为知情人的老师面露微笑，语气尽可能的平淡，以便给予自己的学生些许安稳。
“安雅，是时候面对现实了，可能现实并没有书中描述的那样美好，会有许多的限制，现实中没有遇到BUG强制退出，没有心理承载系统保护措施，可能无法让你成为精灵或是魔法师，无法让你像鸟儿一样自由的在天空中飞翔，但，请无需恐惧与害怕，也无需对虚拟有何留念与依赖，你是现实的人，现实的必定会回到现实，并且唯有回归过现实的事物，才是完整的，才是现实的，这是你的必经之路，无法逃避。”
苏安雅很是慌张，不知所措，她虽然一直对外面的世界抱有幻想，但真正要去面对它时，她却有些犹豫害怕。
虚拟现实中模拟的自然灾害在现实中真实存在并发生着，这也包括现实扭曲。
可，自己是在害怕这个吗？
她心想着。
不，不是，是未知，是对未知的害怕，最最真实的未知。
此刻苏安雅开始考虑到自己的前途与命运，才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从何而去。
为此，她渴求老师再次为自己指点迷津，就像以前那样。
“非去不可吗？”
“你有你非去不可的理由，而我们只是执行雇主给予的任务罢了……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那我该做些什么，我是说，我第一步该怎么做，老师，您是生活在外面现实世界中的人吧。”
苏安雅也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依赖老师，从未有过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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