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给，今天给你多放了点白饭。”
“其实我是主张多放点菜的。”我畏畏缩缩地接过饭盒，没敢再多抱怨什么。只得在心中默默地叹息。
老妈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当初贤妻良母这种生物还是在我们家中存在过的……
我看着老妈毫无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啊。
“说来，那个，昨天我其实还是迟到了。”我站在厨房，一动不动的对老妈说着。
因为我觉得，在事情败露之前，我还是主动承认错误的好。不然，之后不知道还要受什么皮肉之苦。
“啊，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班主任已经告诉我了。”
“诶？”
还是晚了一步吗！！
“啊，没事没事。只是开学第一天而已。”
“诶？！”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妈居然会这么的宽宏大量。
嘟、嘟。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这时窗外正好传来那个熟悉的汽车鸣笛声。
我心想应该是张斯来接我了。但等了几秒，却没有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张斯按照惯例每次都会进来坐会儿的。
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从厨房的窗户那里朝外面探出头，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张斯的车。
“志，志中……”轻微的呻吟声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声音极为嘶哑，活像垂死的老人。
张斯吗？可怎么发出这么个声音？
我急忙把饭盒装到书包里，穿上鞋和老妈打了声招呼便推开了家门。
“志中！”
“哇啊！”
刚一出门，便被眼前的这幅景象吓了一跳。
张斯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就像是刚被炒鱿鱼的上班族一样，无力地侧坐在车子里。他一只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像丧尸一般朝我这里抓过来。
“你没事吧。”
“噢……”他仰起头看向我，嘴巴张成0型，双眼深凹，眼袋下垂，**干裂，整体感觉宛如罗丹雕刻的最悲惨的人物雕像。
他右手无力地竖起大拇指，之后同样无力地往车内挥了挥，示意我先上车。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他那毫无光彩的脸，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昨天就吃了点白饭。”他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费力地说道，“还喝了点自来水。”
“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唉，这小子，明明身体金贵却老是不注意饮食，他家里人难道不管管么？心里这么想着，我不禁瞥了一眼张斯的老司机，对方哼着小曲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我们的样子。
……看这个样子也不像是管的。
“话说你是打算拖着这幅身体上学吗？”
“我这几十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全勤奖了。”
这种精神文明奖级别的奖项你偏执个什么劲啊！
而在这五分钟的路程中，我一直都能听到张斯的呻吟声。为了个破奖坏了自己的身子，到底算不算是值得呢。
待到了校门口，我心中不禁产生了些不明朗的疑惑。想来，昨天在门口的那个直觉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果然是和罗亭有关吗？
一会儿会不会再遇上她呢？
“张斯啊，你说死亡的感觉是什么呢？”
“啊？我觉得应该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我问的不是这个……诶，算了。”
我在校门口并没有看到罗亭的身影。也难怪，因为到校时间比昨天要早很多，所以现在学生还都没有来齐。
张斯弯着腰走进了校门，而我则在门口踌躇了一番，久久没有踏出那一步。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这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大概就是“恐惧”了吧。
自从小学毕业以来，很久没有对自己的直觉反应产生胆怯了呢。而且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完全明白身体是怎么一回事。
我怀着探索未知的心情，屏住一口气，向前踏出了有力的一步。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再一次左右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她。
可能我想的有些太多了。
“志中？”
“啊，不好意思。”听到前方张斯的呼唤，我像是往常那样朝他跑了两步。
2
来到班级时才发现班中只有不到十个人，班长也还没有来。那些人三两个成一堆的在班上闲聊着。
自然，这个时候我进到班里面的话一定会非常显眼，那些同学很有可能会向我打招呼，甚至是聊天，如果就这样成为朋友的话那可就糟糕了，除家人、张斯、班长外和所有人都做点头之交才是我的理想状态，这样就既能避免被人讨厌，也能避免不良反应过剩了。
所以我心中稍作犹豫，选择了退后一步。
走廊很静，运动鞋踏在上面会发出比较悦耳的清脆声响。偶尔，也能听见从各个班里传出的说话声。总而言之，早晨的这个时候算是学生比较放松的时候了吧。
“嗯……”
那么接下来我应该去哪里消磨一下时间呢？要不去第三教学楼看看张斯.不，还是算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现在得最大限度地保持他身体的“热量”。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往楼梯上看去。这个楼梯是直通屋顶的。
心里五味杂陈的，明明昨天还在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了，脑子里的那些场景依然阴魂不散，直到现在，我还能够回想起那个时候直觉反应带给我的强烈不适感。
我到底在在意和纠结什么呢？是对这种不适感的好奇么，还是因为让我产生不适的对象。
不想上去，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回想起昨天的事了。
但，心中的兴奋感又是确实存在着的，甚至在我意识到之后显得更为强烈。.
就在我迷惑的时候，双脚已经踏上了上楼的台阶。
我是在期待吗？期待罗亭在上面？期待和她说几句话？还是说，我只是想透透风而已呢。
我搞不懂，双脚却依然往上行走着。
因为校服的差异，所以高年级的人看到我之后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异样。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我是小辈，对那些学长还是抱有一定胆怯心的。
算了，无所谓了。就权当这是一个了结吧。在楼顶碰到的事，也让它在屋顶画上句号。
想着，我已然走到屋顶的那扇锈铁的门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一股冲劲推搡着我扭转了门把手。
“吱呀”的熟悉声响从门的关节处发出，一股晨风从屋顶吹进来，让我连着打了两个冷战。
我迈入房顶的水泥地上，早上那还暖意十足的阳光让人身体里的懒虫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也是啊。
她总不会每天都来这里吧。再说这个地方我已经知道了，为了防着我她也不应该在这里待着吧。
我莫名空虚地叹着气往前走了两步，像上次一样俯瞰起外面的景色。
很美的景色。
我们教学楼的侧面，一排银杏树看着真是舒服啊。等到了秋天，估计又是一副别样的景观了。
如果是我要自杀的话，这里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再往远处看，正好发现了一片各式花开的庭院，目测最高的树要有二十来米高，恰好同树旁边的三层小楼的高度一样。
不知道那里还是不是学校的范围了。如果是的话，去那里睡午觉也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又呼了出去。一吸一呼，胸中立刻舒爽了许多。
一同呼出去的，还有我的愁绪。
心情舒畅之后我看了眼表，见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开始回过头去朝楼梯走去。
“吱呀……啪！”的一声，我把门关上了。八成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除了透气的时候。
我下楼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罗亭肯定还是要自杀的吧。
没有人去阻止她真的好吗？
“你可以去告诉老师。”
这确实是个上上策，但果然还是算了吧。万一让老师知道了，或许她会被视为特殊的学生进而被隔离什么的？
这对她是个好事吗？如果她真的想自杀的话，或许拦着她反而不是个好事吧。
经过昨天的接触，我觉得她不过只是个不善交谈的孤僻少女而已。但自杀……她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里就算是真的了结了吧。
没有什么改变，我的生活依旧没有波澜，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我释然地回到了二层，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打算进班级时，一股薄荷的香味飘过我的鼻前。
恍惚之时，人影已然从我的身边飘过。
我姑且算是看到了她的脸，那白皙的皮肤，又黑又长的头发，冷峻的眼神让我再次为之一惊。
又碰上她了，罗亭。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股孤独而异样的气质萦绕在她的身边，这是很难让人不去在意的感觉。
昨天的事又一股脑地窜到了脑子里，心中乱得难以释怀。
可恶。
我用力地锤了一下班级外面的墙，希望反作用力给我带来的疼痛能让我清醒清醒。
我深呼吸着，希望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3
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午，上午的课依旧是一睡而过。大家管这叫懒惰，而我更愿意呼为“不亏待自己”。
我今天没有下楼的原因是打算在凉快的班里吃午饭。我打开午饭盒往里看去时，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午饭的白饭量是如昨天一样的，只是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鸡蛋和咸菜不知为何缩了水。我看着饭盒，暗暗觉得母亲虽然嘴上说没事，但她果然还是给了我一个令她满意的教训。
这样一来，恐怕连温饱问题都保证不了了。今天的午饭，将成为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嗯？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呢？”坐我前面的班长见我愁眉苦脸，便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饭盒。随后，她哭笑着说，“最近，你是不是又触动你母亲大人的愤怒神经了？”
真不愧是班长，光看饭盒里菜量的变化就可以明白到这个地步。
“是啊，不过我也是罪有应得，理应承受这教训。”或许，这个教训还算是轻的呢。
我有气无力，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我用筷子百无聊赖地搅和着米饭，没有一点食欲。
干米饭啊，唉，我是不是要去老师那里要点热水冲成粥喝呢？正好还有咸菜……
“喂喂，志中啊，要不咱们去食堂吧。”
“诶？”
我抬起头看向班长，她正露出一脸善意的微笑。
“去食堂吗？”
“是啊，上午听同学说啊，食堂的饭菜既好吃也不贵，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呢。”班长把正要打开的饭盒盖子又重新盖上了，“怎么样？去看看嘛？”
价钱不贵，菜也好吃。最重要的是，能吃饱这一点可很关键啊，至少也应该在这个白饭上加点菜啥的。
我暗暗的摸了摸兜，感觉还是有那么两个钱的。
“那就去看看吧。”我说着，也把饭盒盖上，从座位上站起来，“话说班长你不吃饭了吗？还陪我去食堂？”
“吃啊，我带着饭盒去，到时候在那里吃就好。”她说着便把饭盒搁进袋子里，“好了，走吧。”
“嗯。”
我应了一声，便跟着班长往外走去。此时教室里的学生只有一半左右，另一半大概都在食堂那里。现在我只求那里不会出现拥挤现象就好。
“说来，班长认识去食堂路吗？”
这学校大得让我犯晕，所以去之前我觉得基本问题还是应该先问一下的。
“嗯，上午同学有告诉过我啦，而且也可以看着指向标来找嘛。”
指向标……这里是动物园吗？
不过有这些东西在确实会便利很多。
班长左右徘徊了一阵，露出尴尬的表情用手指指向了偏西的方向。
“八成是这边吧。”
八成么……
一般来讲，像是食堂这种服务性质的屋舍，大多都会非常醒目，即使不建在惹眼的地方，也会用大大的“食堂”二字朴素而又有效地标榜一下。
再加上引路的是班长，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志中啊。”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班长在叫我。
“嗯？”我应了一声走到她的侧边。
“要不然下次我给你做、做点午饭什么的……”班长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
班长帮我做饭吗？
“那怎么行？太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怎么会添麻烦呢？”她急忙否认，脸上还挂着慌张的笑容，“倒不如说，请务必让我帮你做顿早饭。”
哇，她的语气怎么忽然变强势了。
班长做的饭吗？……好像也不错。
“那等下次吧。到时候如果我的午饭还没有改善的话，就拜托你了。”
等到饭盒里只有白饭的时候就是了，我估计离那天也不远了。
“嗯！到时候我一定会做让你满意的午餐的！”
“啊，我很期待。”
期待是真的，但我感情上并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
毕竟，我觉得还是少给班长添麻烦的好，做午饭也是很辛苦的事情，班长已经在各个方面都很招呼我了，怎么还能让她给我做午饭……
唔！
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这并不是主观意义上的停止，而是真的呼吸不了了。
“啊……哈……啊。”
我努力想说些什么，但不管怎样的话语都很难从咽嗓处发出，好似自己突然失语了。
坏直觉的身体反应吗？
我辛苦地挪动了身子，好在身子还可以动。
“嗯？志中你怎么了？”班长见我奇怪地矗在原地，便忧心忡忡地跑了过来。
不好，不能让她看出我有什么异常来！
“不……没、没事。”
我嘴上说着，使劲挺了挺因难受而弯下的身子，往四周看去。
很近，坏直觉所指向的源头很近。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志中？你要去哪里？没事吧？”
“没……”
我不顾班长的呼喊，竭尽全力地朝我身体所预感的方向跑了起来。
现在最快解决的方法不是等待这个反应结束，没有那个时间了。如今我要主动让这个预感成为现实才成。
这附近我还没有来过，三面都被大楼环绕着，而我走的方向恰恰是另一面。这面有一个类似于长廊的庭院，庭院里有着几棵很高耸但叫不出名号来的树。
我虽然只奋力跑了一百米左右，但感觉像是跑了马拉松一样，气喘吁吁，非常想咳嗽，但总觉得一旦咳嗽就要咳出血来。
而直觉反应所指向的地方，就是这个庭院，这绝对不会错。
我找了个石阶坐下，环视着这个庭院的全貌，感觉好像早上的时候有看到过这里。没想到这里还真在学校的范围内。
“志中？你突然来这里干什么呀？”班长也慢悠悠地跑了过来，她的脸上因此也留下了不少汗水，“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忽然想运动了？”
“哈……没。”
我的呼吸仍然难以顺畅，也就是说直觉依然还停留在预感阶段。
直觉反应所预感的危险，究竟在哪里？
“又被发现了。”
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在太阳的照耀下，我看到一颗大树的粗枝上站着一个人。
直觉反应消失了，而我也久久地不能避开视线。
我认识这个人。
她的站姿与昨天如出一辙，以至于我都产生了莫名的即时感。
“罗亭？！”我惊讶地站起了身子，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没有任何表情，站在大约十米高的地方。一只手抚着粗壮的树干，两脚稳稳地站在圆筒状的树杈上，她缺乏兴趣地扫了我一眼之后，便别开视线看向远方了。
“诶？罗亭同学？”听到我的呼唤，班长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啊！你怎么站在那里了？！”
她没有理会班长的呼唤，反而把那个支撑着平衡的手放了开来。整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
她还是要自杀吗？！
“罗亭同学危险！”在我旁边的班长显得很慌张地看着树上的罗亭，伸出手转来转去，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志、志中，你快飞上去救她啊！”
“我倒也想啊！”
我也真是，这种时候怎么还有闲心雅致吐槽啊！
“罗亭，你快下……”
下一刻，我感觉到了一阵热风。
“啊……”
我被这热风迷住了眼，等再睁开眼时——
罗亭打开双臂，后仰了过去。整个人在重力的带动下，往地上落去。
这家伙！
我心中起了急，下意识地朝她那里飞奔过去。
不行，赶不上了！我的跑步速度可到不了一秒十米。
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摔成……
我这么想着，眼睛绝望地紧盯着下落中的罗亭。
这一瞬间的下落却在我眼里被放慢了许多、许多，或许下一瞬间就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血腥场景。
嗯？
就在我脸色逐渐泛白的时候，只见罗亭在空中像猫一般轻巧地转变了动作，顺势让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竖直地往下降。
哒哒。
两下小皮鞋点地的声音，她曲膝平稳地落在了地上，两只手还颇为……可爱地保持着维持平衡的动作。
我看得傻了眼，站在她面前，像是电视剧里主角面前的群众演员。
这家伙该不会练过轻功吧，太厉害了。
此情此景让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我不知该说什么，还是问问她想干什么吧。等到话到了嘴边，自己却已经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了。
“你这到底是……”
自杀，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之所以转换了身形，也不过是觉得我们在这里碍事吗？
“……”我话没说完，她也并不想听完，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过身要走。
我没有叫住她的理由，只好目送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离开。
“志中……”
“啊，班长。”
班长的眼睛也发直，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对刚才的惊险一幕还心存余悸。
这个时候，我还是先安慰一下班长吧。
“这个怎么说呢，其实她是那个……”
“好厉害！”
“诶？”
好？好厉害？
“罗亭同学家里是不是练武术的？或者是耍杂技的吧。”班长一下子转变了表情，好似一个刚刚看完马戏表演的小孩子。
“啊哈哈，谁知道呢……”我别过视线，干笑着敷衍道。
“这么热的天，还在这里进行练习，看来是很刻苦吧。”
“嗯，就是说啊，哈哈……”
现在这种情形，完全没有理由向班长说出实情。
虽然罗亭的自杀场面被看见了，但班长能够这么误会，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好事。
可是罗亭她究竟，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想要自杀的呢？
我饿着肚子，操起了没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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