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的，粘腻的混沌。在没有时间、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空间的一片虚无中不知游荡了多久，没有存在，没有概念。
“牛！哪里有牛！快去找！”
隐隐约约听到的来自辛岚的嘶吼，像是一道天雷，终于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混沌。
“……你个疯子！……佳玲……我来晚了……满佳玲！佳玲……西北……别……”
顺着裂缝前进挣扎，迷茫间的她似乎又看到了辛岚焦急的扭曲的脸，但是辛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清晰，无法给出回应的她只能安慰似的举起手，轻轻点上辛岚的眉心，想要再去揉一揉，手臂却再也用不上力气，重重的落下。
伴随着坠落感，满佳玲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辛岚，满佳玲下意识的想要再去触碰她的脸，辛岚原本平和的脸，反而开始逐渐奇怪的扭曲起来。满佳玲被她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来，头转向一边，挣扎着坐起身。
“没发烧啊”辛岚的手反而附在了她脸上“你这是要当妈了吗？一脸慈祥？”
满佳玲赶紧抚掉她的手“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说离了我活不下去。哎，可能这就是感应吧，我刚梦到，你也准备好叫我一声妈了？”
“看来还是救早了，多留你在那放会血再塞牛肚子里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嘴软一点。”辛岚嘴上不饶人倒也没和她纠缠，干脆地起身收了药碗。
“头儿？”金三贼兮兮的露出头来，“你是想抢个孩子还是想抢个男人？我这就交给小的们去办！”
“金三？！”辛岚像幽灵一般的从他背后冒出来“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
她回到了半年前的自己的身体上。
原来那些都不是梦啊，她晕倒在大婚当日，在混沌中她看到了辛岚抱着自己痛哭。可再次醒来时迎接她的却是嘴上带着刀的辛岚，贼兮兮的金三和黑巾队，是啰啰嗦嗦讲着要收拾儿子的鲁大娘，是那场发生在乾符十三年霜降的庆典。
一切的一切都和梦中的景象重合起来——还有这封会让她死的稀里糊涂的婚书！
“杜新宁！”满佳玲看着婚书上的那个名字，心中升起来一股无名火气。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满佳玲更怒了“你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婚书？！”
“婚书？！什么？”这下震惊的是辛岚和杜新宁两个人，杜新宁赶紧接过去，借着篝火去看了，脸上渐渐浮现出来一抹苦笑。
“我也不知道信中是这个。四天前老爷只说要我送信来，我就来了。老爷也没有别的嘱托。”
“小姐您消消气，”辛岚看过后神色复杂，但还是低眉顺眼道“信封上并没有拆过痕迹，毕竟他只是将军府家仆，老爷应该是自己做的决定。”
“算了，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满佳玲收了婚书，又坐在了土坡之上，望着京都方向“抱歉，既然你也是被卷进来的，这件事不应该怪你。”
杜新宁再次行礼“小姐……”
“去见见老朋友吧，柴大纪也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你了。”满佳玲冲着身后摆摆手，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为了今天庆典的篝火，大纪好像说要去城南砍树……”
“属下告退！”杜新宁疾步走下了土坡，不久，篝火旁又向上涌起一波盖过一波嘈杂的声浪。
“虎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过来喝两杯？走那么急干嘛啊！”
“欸！虎子！”
“虎子……我的刀！”
“柴大纪！你把我树砍了？？”
“怎么样？大小姐？我这个侍女演的像吗？”辛岚又在她身边坐下，再次接过了她手里的书信，仔细看过。
满佳玲斟酌了语言“别打趣我，我又没去过京都的将军府，怎么知道大小姐什么做派。杜新宁也是七年前跟着我爹从五原出去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自己人，之后在他面前可以不用演侍女的戏码。信是真的，这是爹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还真是不幸啊。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他不是普通的家仆，就算咱们五原儿女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是这婚书上写的是要你嫁去白水城。你要离开五原嫁去数千里外吗？”
“哈哈，咱们五原儿女。”满佳玲语气中带着讥讽。
“……”
“抱歉，辛岚，我并不是在说你。”
“我本来就不是五原人，你说的也没错。”辛岚也别过脸仰望一无所有的夜空“你是在说你的父亲吧。”
“是啊，抱歉辛岚，”满佳玲长舒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我爹就是五原儿女中的叛徒。即使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也不能否认我心底的想法。满家的老小甚至家仆都受封赏搬去了京都，只留我一个满家所谓的小姐在这里。拖着这个动不动就失血昏迷的身体，在五原继续镇守边疆……”
“但你与他不一样，五原人本就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只要没有后退和背叛，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一家人。即使你不能上战场杀敌，也没有人不会尊敬你这个粮草军师。如果不是你在其中斡旋，围城的第一年冬天我们都熬不过去。你已经在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要不然这群大老粗也不会成天跑去你的学堂学识字。战争的胜利能让我们有明天，知识能让我们有未来，这些道理他们都明白。”
“扑哧——看不出来你也挺会拍马屁”辛岚干脆躺下了，看着天空“所以你不会叛逃去白水？”
“我要去京都见爹一面。”
满佳玲嘴唇又动了动，但是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辛岚。直到这一世她才恍然意识到，辛岚在五原后方对于时局的把控，恐怕远超过她能够想象的程度。这也是是自然，能够在贫瘠的五原城，换来供应三万老少，一千匹战马吃两年的粮草，她能够接触到的各式各色的人，自然是遍布四海。战时战场内外的信息往往是从她这里集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京都即将产生的巨大变动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满佳玲又暗自叹了口气否定了自己。罢了，就算她有所了解，远在五原也无法了解到京都里的隐蔽阴私。既然并不知道敌人是谁，又何必将她卷进来呢？
沉默良久，辛岚开口道“我也这么认为，至少我们需要知道京都发生了什么。”
京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满佳玲知道。满将军送来的没头没尾的婚书，也只是想把她作为出嫁女摘出京都的乱局，保她平安。
可惜啊，满家落得那样下场，即使是远在白水城的她，也稀里糊涂的死在了新婚之夜。上一世京都的浮华和血腥仿佛还在眼前。
夜空悠远，点点火星不知会飘落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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