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沧海顷刻之间也可变为桑田,又何况是人呢?
傍晚,万安观。
梦落斜靠在椅子里,手里捏着个轻巧精致的酒杯,正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丫鬟商儿和参儿站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
今年的桃花开的有点晚,天气渐渐转暖之际,桃花却依旧慵懒地抱着花骨朵,梦落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两年过去了,这里竟一点没变,好像时光并未经过这里。只是,大千世界,能够永恒的怕也只有这些事物了吧,走的离开的永远只有人类自己啊。
商儿看着发呆的公子,觉得眼前的佳人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不食烟火,不染尘俗。这样的公子啊,本就应该如此恬静地坐在树下,看天上云彩看水里游鱼看树上花鸟看着人世间一切与他不相关却又密切相关的事。不能拿凡尘中的谄媚和奉承来玷污他,不能拿情意缠绵中的相思来扰乱他,也不能那些小事来分散他的精力……这样的人,应是淡然出尘的存在啊。
只是啊,生在这世间就注定了要经历一些,要失去一些,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吧。
梦落的父亲谭谦石是当朝丞相,梦落也差不多也到了该入仕的年龄。谭家世世代代侍奉皇家,父亲自是希望梦落能够入朝为官,传承衣钵,捍卫谭家在朝中的势力。只是从小在道观中长大的梦落,对权势金钱这种东西向来看得很淡,但父命不可违,就像当年要把他送走他也无力抗争一样。
梦落本就学识渊博且精进武艺,更加上他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很快当今圣上就任命他为大将军赋艺的副将,随大将军镇守塞城锦城,即日启程。
大将军赋艺乃当今圣上的七儿子,是骁勇善战的七皇子,其母是备受皇宠的妃子元云,当朝御史乃是她的父亲……只是,赋艺无意于与各位哥哥争夺皇位,他的一生本应该平平淡淡的度过,却无奈投生在了帝王家,为了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骨肉相残,他选择了离开,离开去往更广阔的天空,离开去享受更恣意的人生。
边城虽不如皇城富裕舒适,但却别有一番景致,这里的山很高天很蓝,这里很洁净很纯粹。赋艺并非纨绔子弟,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金贵,不是说,当朝皇子就有多了不起,这里只有军人之间的服从。在这里,他直率豪放,果断勇敢,深受士兵的拥戴,在这里他完全没有在皇城时的压抑和束缚感。只是,偶尔想起母亲一人孤零零留在那座城里时,他的心会有些难过,但是他知道,他的父亲,他的父皇必会护她周全。
虽说七皇子无意于皇位,但遍观八位皇子,大皇子赋允太过迂腐守旧,二皇子赋贤心肠狭隘毒辣,难成大才,三皇子赋浅虽有几分才学但却太过自负,自负到盲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加之他的母亲是当朝皇后,自是更加坚定了储君之位定非自己莫属。相较而言,四皇子赋恬就谦逊许多,他的母亲谨雪只是一介平民,当年圣上出行,见流花飞舞中,此女子容颜清丽脱俗,回宫之时就强行把她带回了宫,欢好之后生下了四皇子。传说,谨雪本有欢喜之人,那日她正是在那等待着心心念念之的情郎,但世上总是有很多错过,有很多悲剧身不由己的上演……皇家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反抗违逆得了的?大好姻缘就这样被无情破坏,谨雪从此心灰意冷,自那之后,她就再未说过一句话,整日守在佛堂前常伴青灯,连亲生儿子也不愿多看一眼。圣上对自己所做的事也觉得愧疚难当,去看望她时她也拒不相见。她倒不知这个女子看似柔弱但其内心比谁都硬比谁都冷,无奈之下,圣上倒是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当然也主要也是因为赋恬本就谦逊聪颖。五皇子赋静太过懦弱,不想争也不敢争,他要的只是平和的生活,不在乎是帝王将相还只是贫民百姓,他不喜欢动荡,不喜欢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他要他所珍视的东西都在手中握好,不喜欢的东西也要扔的远远的……就是这样,因为太想守护一些东西,所以反而不敢往前。六皇子赋文善诗文,每日无怪乎风花雪月的说辞,他的府上养了很多美貌的歌姬舞女,还有很多志趣相同之辈,说些闲愁解些离忧。八皇子赋真还太小,才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在这浩大空茫的皇宫里,倒是也带来不少欢声笑语,只是,黑暗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阴谋在悄悄地进行着。笙歌曼舞也无法掩盖的血雨腥风……
在谭谦石看来,最得圣上喜爱的要属四皇子和七皇子,他们不仅都品学兼优而且都怀治国之才,七皇子唯一胜过四皇子的,就是他的外公是当朝御史,虽说他不愿意争但不代表他不争,在各种现实面前人不能不低头。
让梦落跟着未来的国主,谭家的基业总能保住吧。
即将离开,梦落忽然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了一丝不舍,不知是舍不得这里的景还是舍不得这里稍纵即逝的人。梦落站在树下,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这棵苍老的桃树,总觉得很久之前它就在立这里了,几百年甚或几千年,它一直伫立于此,不光是饱受风霜雨雪的欺凌,还有战火,连绵不断的战火也曾蔓延至这里。刻下痕迹,留下伤疤,然后继续淡然地面对这一切。
风很凉,梦落紧了紧身上的棉毯,还是有些冷,他努力睁开眼,想要唤商儿再去给他抱床棉毯来,他动了动准备坐起却忽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正当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身体的下落忽然又停止了,而后他的周身感到一种温暖,不期然地抬起头就撞上了那张温柔含笑的脸。
风很静花很轻,记忆中的眉眼却更加温柔的神情……
“你是广玉?”有些紧张有些忐忑,梦落小心翼翼地问。
仍旧含笑地瞅着他却并不准备作答的样子,“你怎么到这儿了?”
“我过几天就要到锦城了,走之前想来看看。”梦落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低下头来却意识到自己仍被他抱在怀里,忙挣出来站好。
广玉却不再看他,眼角也失了先前的笑意,反而恢复了以前的冷峻和坚硬,“你仔细看看这里,我是说,你是怎么到得了这里的。”
梦落觉得莫名其妙,周围怎么了,这里不是万安观么,为什么不能来这里,他向四周张望,忽然,他有些呆了,桃树还是之前那一棵,一样的形状一样的苍老,可是这屋子这田地这人却不是他所熟悉的。“这是哪?我怎么来到这里了?是你把我弄来的?万安观呢?我刚刚明明站在万安观的小院子里的啊。”
看着他的反应,想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莫非真的是有缘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你也看出来了吧,这里这棵树仍然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一棵,但树的周围却不是你知道的地方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有点奇怪,话说这是哪里,我到底又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两棵一模一样的树么?”
看着他广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里不是哪里,这里只是你不该来的地方,从哪来还是回到哪里去吧,有些东西再喜欢,但不属于自己终归是不能留的啊。”
“什么,你在说什么?”梦落不由得一阵心慌,没来由地觉得难过。
“没什么,只是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还是回去吧。”广玉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这里是哪里,我该往哪里去,我又该怎么回去,喂……”看着广玉的背影决绝的在视野里消失,忽然一阵心痛,一阵难受,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在那一刻笼罩了他,让他的心不由自主的下坠下坠……失望,徘徊,何处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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