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拽紧藤条竭速前行。那藤条编织的笼子里,被蓝色印花布包裹着的婴儿举着她肉乎乎的手,试图抓住上空的藤叶。她碧玺般的蓝色眼睛里光影交错,倒映着不断掠过的被藤条割裂的天空。
一片藤叶被她抓落,并喂到了嘴里。不一会儿她就把苦涩的藤叶连抓带吐的扔掉了,沾满口水的叶片惊起树间几只白鸟。
那些身高不足十厘米的士兵带着藤笼,把婴儿带往森林深处。他们的皮肤粗糙但坚硬,皮肤下隐约布满了叶脉一样的浅色血管。他们看起来就像一株株矮小的林间植物。
来不及思索,也别无选择。
笼子撞击小叶灌丛,灌枝被冲开,发出折裂的响声,生生被划出一条小径。他们只需要按计划前行,无需顾忌路上的障碍。藤笼边缘的保护性魔法足以使婴儿不受任何伤害。只要不被那个发疯的女人追上,他们一族的成功就是注定的。
烟柱腾升,大火沿着树冠迅猛蔓延。火星四处飞溅,毁灭森林的种子在大地上抖开。残乱的灌丛背后透出橙红的光芒,悄无声息的炸裂开来,火舌从地面窜起,吞噬舔尽残留的灌叶。
“还给我......”黑色长发的女人赤脚踏过焦土,在火焰形成的隧道中拼命奔跑,毫不顾及自己一身的伤痕。血顺着她的脚流下,在地上留下暗色印记。而她深邃疲惫的蓝色眼睛狠盯着着藤笼所在的方向,片刻不移。
为什么赤妖要冒险偷走她的孩子?她不知道。但是从僵持多年的温和战局中她能感受到,这座森林的“主人”并不是好战的残暴之徒。这突然的、决心玉石俱焚的行动让人始料不及。她隐约有种感觉,她的目光若有片刻离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将再也不属于她。
不可以!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在这场持续了百年之久的人类和赤妖的战争中,她并不想站在任何一方身后,不想支持任何一方,即使她是人类。可她被家族被父亲甚至是被所有渴望除去赤妖,结束战争的人类看做是人类指向赤妖最锋利的剑。人们都说她是特别的,神已经赋命于她,给她了特别的身体,让她成为目前唯一一个不用借助介质也可以和赤妖一样直接使用神力的人类。作为人类,她有义务去维护人类的利益。
夺走他还不够吗?
他是她的丈夫,她遇到的第一个没有把她当做兵器的人。她成为他的妻子,而他则成为她的勇气。他是个温柔的人,支持着她按她自己的期望去生活。她不再轻易参与杀戮,明确表示她想要中立。但也许正是这样的期望,让她失去了他。他死在了森林里。
他留给她的希望只有这个孩子。
火舌追舔着藤笼落下的叶片,赤妖竭速下滑,带着笼子改变了行进方向。
“安娜!”金发白衣的男人从巨鸟上跃下,跑向烟雾腾腾的森林。
几个人拦住了他,为难的肯请道:“千大人!您不能进去,您真的不能进去!”
“滚开!”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杀意,却被迫停在在那个走向他的白衣女人身上,生生压了回去。她不急不缓,翩翩走着,面庞病态的发白,眼窝深陷,却有种病态的美感。千帝压着怒火喊那个女人:“蒂娜。”
“火太大了,进不去的。”她眼里带着笑意,“算了吧千帝,你再怎么爱她,她也......不属于你。”
“你们对安娜做了什么?”千帝咬着牙,极其愤怒。如果猜得没错,这个安娜名义上的妹妹和她的家族一定做了什么伤害安娜的事。他们一直希望安娜主动出战,可安娜在避开与赤妖交战。她一个人战斗太久了,千帝的心抽疼了一下。“我说过,你们要是敢动她.....”
“没有人逼她做什么,是她自己失控了。因为——小由里被偷走了。”看着千帝惊愕的神情,蒂娜眯起眼睛,浅浅一笑。
“啾!”千帝唤来蓝色巨鸟。巨鸟扇动的翅膀刮起阵阵烈风,被火烤得干热的土石在风中飞溅。千帝乘上巨鸟,飞向模糊的天空,瞬间成了一个黑点。黑色的鸟羽飘落,蒂娜收起了伞。
“噗通——”赤妖们把婴儿从笼中取出,对她施下深眠咒印后把她丢到了布满苔类植被的沼泽里。水淹没了婴儿,气泡在沼泽表面破裂,水底浮现的白圈发出光芒,惊起四周树上的鸟,婴儿消失了。
“由里!”安娜撕吼着,扑向沼泽。
安娜在空空的水里捞了捞,刚刚还在她眼前的孩子......不见了。她颤抖着发疯似的把手反复伸到水里翻找,水底的泥被搅了起来,水变得浑浊。几只白色的鸟儿张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千帝骑着巨鸟俯冲入密林间,树枝勾下巨鸟翅膀上些许黑色羽毛,只一瞬巨鸟从黑色变成了蓝色,又忽地消失了,只留下些许白气间的千帝。
他看到安娜了。
她跪坐在泥泞间,仰着头,头发凌乱的糊在脸上。火焰在她身边形成卷状空洞,将她和水分隔开。她的眼神空洞绝望,脸上满是泪痕。她又露出这般绝望的神情了,这一次他也没能替她留下她重要的东西。
千帝走向安娜,碰到水的那一刻他不由得往回退了一步,接着他竭力跑向安娜,喊着她的名字。
水竟然是滚烫的!安娜在用火炙烤这片土地,她彻底失控了。
火焰灼伤了千帝伸向安娜的手,他抓住她滚烫如火的手臂,并抱住了她。红色的纹线布满她的皮肤,她像是一座火山,岩浆在她皮肤下涌动。她目光呆滞,对千帝的拥抱没有任何反应。
“听得到我说话吗?安娜!安娜!由里呢?被带走了吗?”千帝按着安娜的肩膀,焦急的等着答案。
“由.....由里。全部......”安娜喃喃道。
安娜的眼神突然变得可怕起来,眼里布满血丝。她周边的火焰凝成了一柄亮艳的弯刀,没等千帝反应过来,他的脸上已经多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从眉角一直斜划到下颌,喷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左眼,血腥味充斥在他的口鼻之中。
千帝正面抓住了安娜的手腕,弯刀变成了长剑,刺穿了千帝的肩胛,他松开了她的手。
“全部都该死!全部!”安娜嘶吼着,拔出的长剑再次变成弯刀,刺向千帝。
弯刀刀尖刺中了一堆黑色的羽毛,羽毛围住了安娜。黑色的羽毛封住了安娜的行动,她试图烧毁羽毛,千帝转到了她身后,击昏了她。
火仍在燃烧,安娜失去了意识却仍在燃烧自己,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现在只有强制冷却才可能保住安娜的性命了。千帝脱下自己沾满血的外衣,裹住安娜,骑上巨鸟飞向基地。
“安娜,谁都该死,只有你不该。”我向你保证,我会回到这里替你找回由里。
赤妖女王抚摸着婴儿柔嫩的脸颊,眼中有些许怜爱和不忍。
“王。”断臂将军向女王行礼。
她知道这些士兵早已做好准备,为她牺牲千万次,为她而战。可她,不愿再战。
不要怨我,孩子。
女王把手按在婴儿心脏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冲赤妖女王笑了笑。她吓了一跳,这个孩子竟然自己打破了深眠咒印醒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但,没时间了。
那古老的,与神明订下的契约必须有人如约履行。
白色鸟儿宝石般、有众多棱面的眼睛盯着巨树下发生的一切,它们用红色的喙梳理着羽毛。
婴儿静静的躺着,心脏处的血凝结成痂,森林寂静。
结束了......又或者是要开始了。
白色鸟儿扑棱几下,飞了起来,飞向遥远的另一座森林。
女王看着飘落的白色的珠点羽毛,把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祈祷——
白色的使者啊,请为我们带来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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