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身体没甚大碍,调养些日子即可,损坏了师父赐予的那件法尺,大师兄很是心痛,这两天都吃不下饭,我劝慰了他一阵。”
二师兄下午从隔壁仓河镇返回,与观主在西殿喝茶。
他很喜欢观主用滚水冲泡的茶水,香味独特,沁人心脾,余味悠长。
“顾老汉上午去赔罪了,送了一挂鲜肉,一尾鲜鱼,一只活鸡,大师兄听说恶鬼被你诛杀,他很高兴,只说师父眼光独特,又可惜你跟着师父修道时间最短,若是再长点,定能把师父的本事全部学到,我没与他说你破境之事。”
二师兄把事情略略一说,房间陷入短暂沉默。
张闻风放下白瓷茶盏,道:“趁着这段时间不忙,临近几个村庄,你慢慢遴选学徒苗子,关口可以把严点,宁缺毋滥,待下方新院子落成,仲冬时日正合学徒入住。”
不差钱用,他愿意冬天养着学徒们。
正好考验学徒的意志,寒冬练三九,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明天上午我先把那块菜地开出来,萝菔(萝卜)和菘菜(大白菜)种子撒下,下午去界桥村,与村正聊聊,花两天时间应该能招到几个苗子。”
说完安排,二师兄稍稍犹豫一下,看一眼点头赞同的观主。
“怎么,有事说?”
“有一件事情,我今天在大师兄家遇到前去探望的四师妹岳安言……她送我出来时说,想上山修行,不知观主能否接纳?”
“哦,四师姐,她在做什么?有好几年不见了。”
“她前些年下山在县城的回春药堂,当坐堂大夫,专门给女客看病问诊,她哥嫂闹过几场,把她的生计搅没之后,她便去了外面云游,今年初返回的希岭县,在离这里三十里外翠竹镇的医铺坐诊,算是安定下来,她哥嫂见她年岁大嫁不出去,便没去再闹,算是断了来往。”
二师兄说完,放在茶案下的双手交握,嘴巴抿紧。
张闻风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缓缓品味灵泉冲泡的茶水,陷入思索。
四师姐性子恬淡,是个苦孩子出生,好像是七八岁时候,就被她哥嫂送到了山上,为的是能够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当初只有一个小名,叫岳小丫,“安言”二字,还是师父取的。
“好和不争曰安”,希望她能清清静静修行。
后面待四师姐长到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初送她上山的哥嫂做主将她许配给了邻村屠夫,贪屠夫家给的彩礼金厚重,全然不顾四师姐反对。
拖了大半年,见四师姐再也不回家探望,连过大年都不回,她几个哥嫂便伙着同族堂兄弟十多个,在正月里没出十五闹到了山上来,要把她带回去送到男方家拜堂成亲。
当初张闻风才上山两个多月,刚吃饱肚子不久,印象非常深刻。
师父不许其他师兄出头,只对气愤不已的岳安言说了一句,“你修道已有八年,自己拿主意走后面的路,不要扰了山门清净。”
道家修无为,却也不是任人欺凌无用之人。
岳安言听懂师父的意思,修道八年还没自己的主见,还修个甚么道?
她一身单薄青灰道袍,随着闹哄哄十多人下山去。
寒风呼啸,树木萧条,青丝衣袂飘飘。
当日情景落在没见识吓坏了的小张闻风眼里,说不出的凄美。
待去到矮山后,岳安言与四位哥嫂争吵几句,便动手把要捆她的十多人全部打翻踢去沟里,严厉呵斥“谁敢再上山来,我便断谁的脚”。
抽出佩剑劈断了一颗碗口粗杂树,神色决绝,将一干色厉胆薄之徒惊吓打发走。
后面有一个多月,张闻风都是绕着神色温和的四师姐走路,连四师姐给他的小零食都是接在手中不敢当面吃。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想回山上修行,你与她说一声,回来吧!”
见观主思虑良久,终于同意,二师兄欣喜不已,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面走。
他有些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镇上等信的四师妹。
四师妹在外面漂泊,居无定所,他听了觉得心疼。
是以今天师妹与他吞吞吐吐一说,答应为师妹破例递话。
张闻风没想到性子一向沉稳的二师兄,连一晚上都等不了,有这么急的吗?
便追加一句:“其他人各自安好,就不要回山了。”
二师兄早跑了出去,也不知听到没有。
张闻风喝完茶水,出门回后院,换了一身半旧衣走去厨房,老瘸子正在剁鸡,便扎起袖子帮忙,道:“瘸叔,鱼和鸡我来烧,等下多抓一把米下锅,有客人来。”
“哦,几个啊?多一把米不够吃吧?”
“一个,女客。”
张闻风没有说破,看二师兄那个急切样,四师姐只怕就在镇上等着?
他不会让大师兄和三师兄回山,那两位精于世故生意,都有家室,道家不忌嫁娶,但是上山苦修之士,不与凡俗成婚,他不想搅了山上清净。
老瘸子没有多问,把剁好的鸡块装到篮子里,笑着没话找话:“风哥儿,听老二说你做的饭菜好吃,等下要尝尝你手艺了。”
“也没甚的,烧菜好吃无非是油下得重,盐不要少,不用水煮熟了才放油,我是学着城里厨师做法,以前咱们吃不起,现在嘛,不用那么节省。”
“那等下我要好生学学,城里厨师烧的菜有好吃,也有不好吃。”
老瘸子把糙米下锅后,起了火,来一句:“风哥儿,昨日晚间的事,老叔要告个罪,不该揽事儿上身,差点就没迈过去,害了咱们爷儿仨。”
“事情过了就算了。您义气重,下回遇到熟人看事情大小,商量着答应。”
“人老无人情,哪还有下回?我今后只管厨房和菜园子,不管闲事。”
几句话两人谈定,不落下隔阂。
张闻风让把另一个灶上的铁锅烧热,他加了盐和酱料腌鸡子,还需等等,一勺子清油淋下锅,再下了一小勺磨碎的盐末,把去掉内脏鱼鳃、控干水划了几刀的整鱼放下去。
“嗤啦”一声,油香味四溢。
待他把整鱼两面煎黄,下了水没过煎鱼,放了酱料、姜末,盖上木锅盖正煮着的时候,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轻轻柔柔呼叫:“观主!”
回头看去,一个相貌秀美穿着青灰道袍、腰间佩剑的年轻女子,正微笑以对。
有两年多没见,岳安言更添了几分沉静,还是能看出,恬淡眸子多了两分看透人情冷暖的风霜色泽,稍显冷峻。
“师姐回来了,先和二师兄去西殿坐坐,等会吃饭。”
“呀,是四丫头回了,风哥儿只说有客人来,让多抓把米,也不说是哪个?真是啊。”老瘸子探头眯眼,高兴笑道。
“瘸叔,您身体硬扎!我来烧火,您歇歇手。”
“那怎么成,别弄脏你身上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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