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南下了出租车，拄着拐，慢慢走向自家的小区，但思绪仍然停留在之前和林秋涵的对话里。
“杨泽南同学......能请你帮我，把我从顶楼上推下去吗？”
她是这样发问的。
当时的杨泽南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这使得他迫不得已的说出了一句废话：“你说什么？”
“嗯？是我声音小了点吗？咳，我刚才是说......”
“不，我听到了，很清楚，只是听不懂而已。”杨泽南有些咬牙切齿的回答：“如果真的做了那我不就是杀人犯了吗？！等等，难道你是在开玩笑？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反应是有点大了，抱歉，主要是这话题确实有点......嗯，敏感。”
林秋涵微笑着，看着杨泽南：“杨泽南同学，我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吧？”
“......我无法给出回答，因为不了解，其实我们刚认识还不到半个小时，也没那么熟。”
“是啊，没那么熟，对不熟的人就更不会开这种玩笑了不是吗？”林秋涵表情认真。
“......我得回家吃饭了。”杨泽南瞬间做出了逃避的决定，拄着拐杖开始下楼。
这是他擅长使用的应对方法，但是杨泽南忘了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对话的开始——拄着拐杖的他完全拉不开林秋涵的距离。
林秋涵依然是很轻松的跟上了他的脚步，表情里带着点思考：“杨泽南同学是怕承担罪名吗？其实也很好解决吧？比如......”
“比如你手写封遗书。”杨泽南冷笑着回答，同时还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能走出教学楼，现在是吃饭时间，楼梯里没有人很正常，但走出教学楼的话能碰到其他学生的概率可就大多了，到时候林秋涵估计也不会这样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放。
“嗯，确实是个妥善一点的方法...但可以不这样吗？”
“哦？为什么？”杨泽南随口应付着。
“因为我不想在离开之后留下什么痕迹啊。”
“......”杨泽南停下了脚步，现在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二楼，只要他再随口应付几句，等到自己走出教学楼，就算林秋涵跑回顶楼，再化身什么绿巨人之流一下撞开现在已经上了四五把锁的天台门，然后纵身一跃——那也和他没关系了，那时候他都坐上出租车回家了。
但是他现在停下了脚步，在林秋涵那句话说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逃离不开了。
或者说，是没办法再逃离开了。
“真是要命啊，哈哈。”杨泽南无可奈何的笑出来了：“真是，太奇怪，太没道理，太无厘头了。我一个现在还在康复期的瘸子，为什么......”
“啊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倒是可以等杨泽南同学你腿伤痊愈......因为我实在缺乏自己跳下去的勇气。”
“和那个没关系！”杨泽南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同时尽量化解自己内心的不解和愤怒：“听上去会有些无情，但是我还是要问，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秋涵怔住了，随即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我还以为杨泽南同学你能理解我的。”
“我记得自己面对所有问我那件事的人，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嗯，我也每一次都认为，那只是单纯的说辞罢了。”林秋涵表情里的遗憾一时之间无法掩盖：“现在看来，好像杨泽南同学你每一次说的都是真的......是我一厢情愿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现在就需要一个结局。”
一个结局。
杨泽南当时没有复述，但这四个字却一直在心里环绕。
还是......对别人宽容点，活得善良些吧。
杨泽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开口：“我现在会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首先是一片空白，因为我失去了身体平衡，摔了下去，当时我的想法是什么？首先是在骂人。”
“嗯？”
“我在骂那个在天台上扔易拉罐的人，如果他不乱扔垃圾我就不会摔倒，然后我撞断栏杆的时候心里骂的人就更多了，首先就是学校后勤，为什么不换个不锈钢的栏杆？吃回扣了是吧？真该拉到天台上枪毙啊！”杨泽南加快了语速：“还有安全办的，天台的门怎么会开？就不怕高三压力大的学生一个个排队跳？真是该死！当然最后骂的是我自己，真是犯贱啊，非要上天台看一眼，结果直接中招了，有那么多事还没做，结果可能再也做不了了。”
“哈哈哈哈，杨泽南同学你真是......”
林秋涵被逗笑了，但当时杨泽南毫无笑意，因为他在说谎。
其实从踩到易拉罐直到摔到花坛晕过去，他的大脑一直都是一片空白，因为那是他从未意料到的状况，至于这些骂的对象，都是他打着石膏躺在医院里实在无聊的内心咒骂。
“当然，更多的是后悔和不甘，因为还有很多事没有进行，还有很多事没有结束。”杨泽南深深叹了口气，开始直视林秋涵的目光：“所以我无法理解有人轻生，无法理解他们是面临什么样的情况，是因为在过去长时间的压抑和渴求平静，还是身处绝境，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但我想，如果真的要这样做，起码要做好准备吧？”
林秋涵没有问是什么准备，但眼神里明显带着思索，所以杨泽南继续开口：“你说了，不想在离开之后留下什么痕迹，那就从目前还在进行的事着手吧，把能够结束的事结束。”
到这里杨泽南还是在说谎，或者说是在拖延林秋涵追求那个[结局]的时间，因为他明白自己说服不了他人，更拯救不了别人。
所以，只能去误导，去拖延时间，把现在的问题交给未来可能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去处理。
“如果有比较中意的东西，还是送给需要的人比较好，毕竟也带不走，宠物之类的也是同理，最好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一样的，还是拖延时间的说辞，其实杨泽南更想来一句“如果有宠物不如等到宠物寿归正寝，反正人的寿命更长”，因为他觉得林秋涵这样的女生应该会养宠物吧，但说出来的话那拖延时间的意图好像就有点明显了，会适得其反，而且要是她养了个乌龟该怎么办......
“真是没想到啊，”林秋涵听完之后表情带着点感慨：“原来杨泽南同学是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人，会考虑这么多。”
但杨泽南看到的表情却是调侃，他立刻明白自己的意图暴露了，索性直接摊牌：“我是认为你会是这样的人。”
“但很遗憾，也很明显，我不是，也做不到。”林秋涵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夕阳，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但杨泽南同学你也不必担心不是吗？我之前都说了，即使是等到你腿伤痊愈都可以，说明我不急啊......我一点都不急的，真的......我只是需要那样的方式，需要那样的一个结局而已，这次你能明白的对吧？”
杨泽南看不到林秋涵脸上的表情，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同时犹豫着是否问出那个问题。
而此时林秋涵手腕上的Apple Watch突然震动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来电，微笑着接了起来：“喂？妈妈......嗯，社团活动结束啦，作业在自习课已经写完了，我现在正要去校门口呢，嗯，我知道，车还停在那里对吧？哦，今天先回家学琴啊......好的，对，对，老师上次留的那张谱我已经弹得很熟练了，物理班的话妈妈你和老师要一份今天要用的试卷，啊，已经要到了......”
杨泽南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放开了，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不用问了。
“好了，我要赶快回家了，我妈妈那边催我呢。”林秋涵放下手臂，表情带着点遗憾：“今天的话题，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嗯。”杨泽南点了点头。
“好，不过杨泽南同学，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突然有兴趣的话，一定要来找我。”林秋涵表情很认真：“因为我确实缺乏那样的勇气......毕竟之前试过了的，但那样就真的要连累杨泽南同学你成为杀人犯了。”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那样做的话，那只有可能是因为我也要跳下去。”
“哈哈，那看上去不就是殉情了吗？”林秋涵笑了笑：“那就真的很抱歉了，杨泽南同学你应该很讨厌自己的人际关系被人故意曲解吧？”
“没错。”
“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吧？”
“是啊。”
“好......那再见了，明天刺猬社见。”
“嗯。”
于是对话就那样结束了，林秋涵加快脚步走下楼梯，杨泽南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拄着拐杖慢慢走出学校。
刺猬社......果然还是得努力退出啊。
站在单元楼门口的杨泽南在叹气的同时，也坚定了退社的信心，要不然麻烦事还会越来越多。
但目前来说，最麻烦的还在于......
杨泽南看着电梯门上贴着的“故障维修，停止使用”八个大字，心里一片绝望，十二楼的家啊......在自己还没骨折的时候都会累个半死，现在拄着两个拐杖......
算了，先不回了，反正回家也是要点外卖......杨泽南一脸萧瑟的转身走出小区，心里默默盘算着要去哪里解决晚饭，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因为他还要靠这顿晚饭来化解自己一天下来积攒的大量郁闷，而且这顿晚饭还必须消磨一定的时光，不然回来的时候电梯大概还不会被修好。
——那就去吃火锅？杨泽南心底突然涌出一点小小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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