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恺虽然还是悬着一颗心,但他知道代晴的心智非比常人,而且代晴交代的时间也比较急迫,所以,当天下午,杜恺就潜出城去了,这会冬嫂他们也忙活开了,中午过后,河洛客栈便来了几个专门倒卖房子的掮客,这几个人懒懒地坐在客栈的前厅,先是没精打采的闲聊着天,直到冬嫂和阿冬从外面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客栈的大门,有个掮客才不耐烦的问了起来:“哎呀,阿冬啊,你们两口子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啊?神神鬼鬼的!这年头谁还有生意做呀!”
“是呀,这年头市面上也就皮肉生意还说得过去,莫不是嫂子也要做这馒头生意,嘻嘻!”这个掮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拉冬嫂的袖子,眼睛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冬嫂的胸口。
冬嫂一扭身躲开的同时,一手拍了下伸过来的手,然后挤出了笑脸骂道:“去,你个老鬼,敢来卡老娘的油水,看老娘不挖了你的熊心豹子胆,要不我把巷子口那个阿兰介绍到你家陪你老婆呗,省得你还得瞒着……”
“诶诶诶诶,嫂子饶命,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看着对方告饶了,冬嫂又一扭脸对着其他人问道:“还有谁要龇牙竖毛的?”
“唉,不敢不敢。”大家都摆起了手来。
于是冬嫂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各位老板,你们都是我和阿冬的朋友,这不,现在有个大买卖我们呢也不敢忘了大家,所以就找大家过来商量商量。”
“哎呀,卖什么关子,这世道哪有什么大买卖?不是我说话难听,如今这大兴城里人去楼空的房子一把一把的,还要买卖?有话快说吧!”
“咳,瞧你这话说的,我能骗你呀?”冬嫂不待其他人起哄抢话说道:“这做生意嘛,先要看人不是?我们夫妻二人到底靠不靠谱,你们还用得着打听不?”
“那倒是,要不是看着冬嫂为人实在,我们也不会来不是?哎呀,嫂子你就快说吧,到底什么生意?”
“那好,苍民巷房家你们知道不?”说到这冬嫂故意压低了声音。
“是那个房大人家的院子?”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想了起来。
“诶,对对对,你们这都不知道吗?”冬嫂故意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唯一知道的那个人说了起来:“咳,就这呀,我还以为啥呢,那院子又老又小,我可看不上!再说了,那个巷子里住的都是些破落户,我买了卖给谁呀?穷鬼买不起,富户看不上!”
“哼,破落户?哈哈,此一时彼一时啦!”冬嫂故弄玄虚了起来。
“啥意思?”
“哼,瞧瞧你们这些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眼界嘛就是针尖点大!”冬嫂一脸傲慢!
“哎呀,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你说说嘛!”
“我先问你们,富户们买宅子最看中什么?”冬嫂问道。
“风水啊,当然是风水啊!”
“对呀,风水轮流转听说过不?”说到冬嫂狡黠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们知道不,这房家的小姐马上就是大申的世子妃了!你说,这宅子风水好不?”
“此话当真?!”在场人都吓了一跳:“你说的是,是汗王儿子要娶房家小姐?”
“废话,这都听不明白?那老汗王有几个儿子我不知道,反正要娶房家小姐的是他们家的世子!”冬嫂说道。
“这消息可不可靠?房家的宅子真是要卖?”
“不信我?你们哪打明起,上人家房子边上转转就知道了,人家现在门口都站着世子卫士了!至于买卖嘛,我这儿有房家宅子的地契。”说着冬嫂从腰间掏出了代晴给的房契,在手里展开给掮客们看,大家都凑过来看了看。冬嫂又马上叠好收了起来。然后接着说:“人家房小姐可只让我代卖,我呢,跟你们几个也不用收定金什么的了,七天后房老大人出殡,然后房小姐就嫁给世子了,到时宅子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们谁想清楚了,就准备好钱,价高者得嘛,你们想想,这多好的生意呀,到时整个大兴城都会知道这老宅子里飞出了金凤凰,今天的世子,明天就会是……是吧?!那这宅子得多值钱?价还不是随便开?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们自己想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冬嫂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掮客都瞪大了眼睛个个摩拳擦掌,他们都还想问问冬嫂跟代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全权让冬嫂代卖,但冬嫂却变得一点消息都不肯再说了。这帮掮客后来想想也对,世子大婚多大的事啊,世子妃的消息是可以随便打听的吗?
转过天来,天气变得有点阴沉,苏哈昌每天都起得比较早,但今天他心里有些赌气,或者说是有点怕代晴,他可是大申国的世子,平日里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可这两次在代晴面前都被顶的没话说,可以说面子都丢尽了。所以今天他没有一大早就到房家看代晴,而是挨到了快中午,发觉心里还是放不下代晴,虽然昨晚卫士来报说,代晴总算是吃了冬嫂送的饭菜,苏哈昌放心了一些,但不知道怎么的,只要是脑子清醒着,满眼就都是代晴的样子,到了快中午,耐心也熬到极限了,心一横还是骑上马,来到了房家。
没想到,这下子房家的门口热闹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十几个妇人,她们人人手里都抱着一叠灰色老旧的袍子,而这群人里领头的冬嫂,又在大声跟门口的卫士吵嚷着,后面还有几个帮腔的,看样子是想领着这帮妇人进院子。苏哈昌觉得有点奇怪,他忙下马来随手把缰绳甩给随从,一言不发的要进院子去,可谁知刚要往里走,就被冬嫂一把拽住了衣袖,他刚转过头来,冬嫂就冲着他骂开了:“好啊,你也来了,那你给我们说说,人死为大,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连个法事超度也不让做,欺人太甚了吧!”
苏哈昌说道:“大嫂莫急嘛,容我进去问问!”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这外面的事清清楚楚的,就是欺负人家房小姐孤苦伶仃的!”说着冬嫂伤心地抹起眼泪来。
苏哈昌赶紧示意手下把冬嫂拉开,自己闪身进了院子。
代晴还是坐在了正堂的边门里,她看见苏哈昌走了进来,但目光始终都不往这个大申世子身上扫一下,苏哈昌上前客客气气地打起了招呼:“房小姐,小王这厢有礼了!这外头是……?”
代晴也不抬眼,冷冰冰地说道:“世子无须多问!为亡者超度是中原礼法,上至君侯,下至百姓,家家如是,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既不允我行孝于灵前,又何必说申国倾心中原?”说完代晴起身关上了正堂的门。
苏哈昌感觉有些尴尬,要是其他人敢这样对他,估计小命早就没了,可连苏哈昌自己也觉得奇怪,唯独这个代晴他就是恨不起来。他又想起前些天宋金德交待他的话,要他多做雪中送炭的事,对呀,这不就是机会吗?于是苏哈昌一转身走到门口,让卫士们让出一人身宽的入口,放门外的这般妇人进来了,然后小声交待好卫士们每次进出一定要盘查仔细,点好人头。看到卫士们一一记下点着头,苏哈昌才放心地回到院子中。
听到大家都进来了,代晴打开了正堂的大门,冲着大家深深鞠躬行礼,妇人们也鞠躬还了礼,双方都眼含热泪。
苏哈昌看到眼前这番情形,赶忙上前对代晴说道:“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王就是,小王若不在,门口卫士亦可转达。”说完慢慢返身好像要走。
“等等!”听到代晴的“等”字,苏哈昌满心欢喜地转了过来,代晴的语气也确实放缓了一些,她对苏哈昌说道:“小女子谢过世子!”
“小姐不必言谢,但有吩咐小王定尽力而为!”
“家父丧礼还需要仰仗诸位乡里,家父为国而亡,代晴不忍阿爹凄然入土,但也无铺张之本,只是除了道场法事外,还需十数民夫门外听差,因男子不入内堂,故可于门外巷内侯差,代晴想请世子赊些粮米来,代晴愿日后以房资偿还!”
“小事,小事,小姐言重了,粮米之事举手之劳,小姐万勿赊欠!”苏哈昌听到代晴有事相求后,竟十分高兴,尽管代晴仍旧面沉似水。他忙喊道:“来人哪!”
门外卫士赶紧上前拜道:“在!”
“你去,马上,找军需官,拿我的令牌去,告诉他先调拔百石军粮来此,不得有误,其余小姐所需,你也执我令牌,速速办来!不得推诿!”
“瑾遵世子令!”卫士转身出去办粮去了。
这时苏哈昌才转过来对着代晴说道:“小姐,我已经将令牌交于门外卫士,大申上下见此令牌,无敢不遵者,小姐所应之需大可放心,只是,小王亦有一请,还请小姐万万应允!”
“何事?”
“还请小姐千万留于城内,不要出城,这城外纷乱非常。苏哈昌实是担心不能保小姐万一。出殡之日小王可代小姐出城安葬房老先生。一来呢由我亲自保驾,丧礼可万无一失。二来,小王也代我汗王抚恤忠良。况我听闻这中原亦有家眷女子不涉葬地的风俗,还是请小姐怜惜自体!”苏哈昌说着,心里担心代晴突然又翻脸。
“唉!”代晴长长地叹了口气,听语气好像也没有十分生气:“如今小女子一个被囚之人,除却听凭摆布,还有何可为?也罢,你若能供得左右乡邻这七日的衣食,我便不出城去,出殡之时,就请诸位哥嫂代小女子安葬家父!”
代晴说完,在场的妇人家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冬嫂说道:“小姐只管放心,房老大人我们一定发送的风风光光的。”
苏哈昌这下满意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久留,于是向代晴告辞道:“那小王就告辞了!”
代晴还是没有理他,苏哈昌也不计较,自顾自的退出了房家。
接下来的几天,房家可是热闹了,先说这院内,房老先生灵堂前的法事算是大张旗鼓地办了起来,只是这场面有些不合常理,堂外院里散坐着看似是两排的妇人,冬嫂固定坐在她们中间,她们每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有的身上穿得根本就不是道袍,而是颜色相近的衣服罢了,一整天下来,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念的是什么经,反正跟着冬嫂混就是了,冬嫂嘴里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她们就跟着哼哼什么,尽量模仿吧。有的人吧哼着哼着居然就不自觉得唱了起来,冬嫂一旦听到这种不和谐的声音,马上就会狠狠地瞪过去,代晴倒不是很在意,看到这场景往往会微微一笑,可是心里的苦又会马上扑灭脸上的笑,她就只能呆呆地继续坐在灵前,她每天都在回想着与父亲在一起的点滴,有时笑有时哭的。但都不怎么惹人在意。
再说门外,每天阿冬都会从城外领来二十几个老弱病残的“民夫”,这些人来了都坐在房家门口的巷子里,搞得房家门口站岗的世子卫兵们都惊讶非常,这哪是什么“民夫”啊,一看这些人,哪有力气可卖,一个个七老八十的,除了七十的,还有六十的,壮汉一个没有。而且每天来到房家门口的人居然都不一样,还有很多害了病的,竟然还有郎中来给诊治。他们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吃饭,都饿疯了似的,不管饭点,来了就吃,中午到的,天没黑就吃够三顿走了。他们跟门里的妇人们相同的一点就是:每天离开时都能从这里带走一小袋粮米。而且天黑之前,代晴还要眼含热泪地走到门口来拜谢这些人。
门口的卫士们就不明白了,他们老是偷偷议论:这房家过去是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恶事?要不怎么这么多人每天来白吃白喝白拿,这里面的那个女子还不敢吱声,还得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这得是坏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甘心被这样羞辱。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里面住的是个蛇蝎美人啊!怪不得把世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当然,他们肯定把这些所见所闻报告给了世子,但世子好像也不太在意,不知道是不是中毒太深了。世子倒是对他们报告的另一个消息很在意,那就是这段时间除了来房家白吃白喝的,还多了一些不知来历却鬼鬼祟祟绕着房家四处转悠的人,而且有意无意的还来找他们搭个茬什么的,听到是世子的卫士守在门口,又都点点头走了,倒是有几个人说是想着以后买这宅子什么的,一听就是鬼话,这破宅子哪会有人专门来打听要买的,苏哈昌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事,可又死活想不出来,他也只能加派了人手守在房家,就这样世子的卫队算是把房家围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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