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那时候你的笑靥
第六章 你还有我在
马车依然在摇晃着前进，路途的风景还是那么惬意。
但马车内的气氛已经冻结了。
虽然小柔还对叶无忧对自己身世的猜测半信半疑，但内心里却有一种恍然大悟，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感觉——要不是这个原因，谁会平白无故的讨厌自己呢？而对于解答了这份从小以来的疑惑的叶无忧，自然也有了好奇之心：这个可怕的大哥哥是谁？为什么会知道？现在答案出来了，却是那么的简单明了，甚至令人不敢置信。
母亲是妖怪……那他不也就是半妖吗？
殷笑笑还没有缓过劲，这份回答实在是太过爆炸性了，她对叶无忧的了解比小柔要多，也就更不敢相信——那个总是笑着的，想要保护自己的，温柔的叶无忧，是半妖。是个血管里流淌着一般妖兽血液的半妖。
“但——你——外貌——”殷笑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否定。
“啊，那个。我母亲在妖怪时就是类人型的妖怪，虽然小时候还有痕迹，但现在已经能很好的隐藏了。要是像小柔那样从小就显现出来，我怎么也活不到现在。”叶无忧音调毫无起伏的说。
“但，你的父母呢？他们不会不庇护你吧？”殷笑笑有些无法理解，有父母在再怎么显露也不会有事吧？看叶无忧很厉害的样子，父母应该不会没有能力，又不是小柔的父母，敢让孩子知道这些，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死了。”
殷笑笑呆住了。
她忽略了一件事，既然会变成这样，既然性命会如小柔那样没有保障，那不就表示父母，能庇护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吗？
自己太蠢了。
“死……？”殷笑笑不敢再提了。
“对，在我七岁那一年。”叶无忧看起来像是豁出去的样子，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就在我的面前。”
这种事，已经不能用惨痛的回忆来形容了。
“是啊，没错，我母亲是妖怪。我父亲呢，在知道这一点后却没有后悔，反而决定带着我母亲逃离。他们放弃了原本的生活与地位，转而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隐居，只跟少数可信的人保持联系。但最后还是泄露了，于是他们就被围攻了。”叶无忧的脸色殷笑笑看不到，但确实可以感觉到——已经渐渐扭曲了。
“对的，世代是修炼者的叶家，怎么会允许少家主娶妖为妻？上古以来便是人类公敌的妖魔皇族，怎么会忍受公主嫁给修炼者？既然出现了叛徒，耻辱，双方就都想要把其抹去。是啊，这很正确的，真的很正确。”
殷笑笑默然不语，小柔瞪大了眼睛。
叶无忧说的没错，妖兽与修炼者，自古就是不共戴天之敌，这是修炼者大陆与妖域的唯一共识。双方的血海恩仇在史料的记载中可以一直追溯圣魔之战，妖皇在最后关头背叛四大圣君，将其陷入必死境地。圣君莫逍遥只得燃生命，断轮回，毁神魂，拼死保其余圣君不死，最终神魂具灭。而在修炼者大陆，圣君们的威望之高是无法形容的，妖皇干出这种事，自然引起了全体修炼者的仇恨。在随后的历史长河中双方大战不止，双方见面就要你死我活，绝不手下留情。
但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修炼者或妖兽借着这等深仇大恨来杀戮了。双方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与歧视，这才是不和的根源。修炼者自认认为万灵之长，地位自然要比野兽要高出一截，兽族什么的只是坐骑或宠物罢了；妖族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低等的地方，其实也确实如此，仙凡之隔一过，妖族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对修炼者的这种姿态很是反感恶心，自然也会厌恶。修炼者视妖丑恶，妖认为修炼者卑鄙，彼此认为对方下贱。而相同的，就是只要发现人妖通婚，天下共诛之。
“但怎么可能是正确的！爱情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因为种族的纷争而受到责罚？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被这种无聊的理由杀害？何况这理由与原因又不是他们所造成的，为什么要为这毫无关系的事以生命为代价承担责任？”叶无忧渐渐激动了起来。
殷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种杀害，只能看作是人类兽行与愚昧的一种，披着大义与道德的外衣，在世俗的拥护下残忍的实施。从根本上讲，只凭借歧视就随意掠去他人生命的人类，与野兽并无丝毫差别。
“我不得不仇恨起来了。我只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都该死。在我没有力量时我无法阻止，但现在我无法忍受这种事的发生。我可以体会到小柔的心情，因为我也经历过。那些人，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殷笑笑悚然。
这种想要消灭歧视的心情本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叶无忧只有十五岁。
这太不正常了，第一次见他杀人就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么冷静，为什么会这么漠然，为什么会对生命毫不看重。虽然在听过他的背景后，殷笑笑能得出这个结论：在他七岁时，父母死后，一切都变了——本该还在温暖的家中玩乐的年纪，本该还在父母怀抱下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经历生死，失去珍视之物，饱受欺凌，虐待，驱逐，冷漠，甚至会被杀，随时随地都有死的危险。这样的事，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健康成长、心灵不扭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叶无忧经历了这些。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叶无忧也根本没有要提的意思，但肯定很艰苦。
一切都只因为着一个可笑的理由：半妖，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他们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他们。修炼者与妖域都会把他们当作异类，而父母所犯下错误的后果，也理应由他们承担。
但殷笑笑还是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回想这种异样的心情，回想跟叶无忧相处的一天一夜，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而叶无忧已经冷静下来了，扭过头来，阳光的对着殷笑笑与小柔笑了笑。
“啊啊，一不小心又激动了，这次没被吓着吧？”叶无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爽朗的说道。
殷笑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叶无忧。
她发现了。
最奇怪的是叶无忧现在的态度。
明明发生了这么多，明明遭受过这么多事，但还是能够这么笑出来？
这已经不是坚强了，这根本就是什么地方坏掉了。
他总是把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在最深的地方，用笑容与洒脱来掩饰内心的千疮百孔，无论是么时候都是笑着，好像真的很无忧无虑、人如其名，好像刚才那个嘶吼着的、痛苦的他只是错觉而已，现在的他才名曰真实。
恐怖。
太恐怖了。
不能不感到恐惧——这已经不是能用隐藏来形容了，这样下去，终会有一天他会把自己抹杀掉。但他还是会笑着，装作乐观的样子接受这一切。
真的是，形而上的崩坏。
“别这样。”殷笑笑颤抖着说。
“啊？”叶无忧有些疑惑的样子，似是不知道殷笑笑在说些什么，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殷笑笑仿佛要哭出来了。
叶无忧默然。装是装不下去了，殷笑笑这个样子，自己的什么伪装都会被拆得一干二净吧。
“既然愤怒就吼出来，既然痛苦就叫出来，既然伤心就哭出来。只有在真正的高兴时，才可以笑出来……你现在这样，你现在这样……”殷笑笑咬住了嘴唇，颤声道：“只会把自己毁掉的……”
马车缓缓地停下来了。
叶无忧跳下了车。
殷笑笑慌忙拉着小柔跟上前去，那神情就像在怕叶无忧突然消失一样。
叶无忧站在一个村庄前，清风吹过，他的黑衣与黑发都在飘荡。
他转过身来，看着殷笑笑。神情是那么平静，既没有笑容，也没有任何表情。
“你知道人心的险恶吗？在这个社会上，任何地方都不能够有一丝松懈。如果你暴露你的真实感情，只会招来欺骗，甚至有时还会被杀。如果我不这么做，如果我不把自己从外表到心灵都武装起来，那我也就不能活到现在了。毕竟这个世界，能容纳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人的地方，很少。
“我没有你那样，除了特别意外的变故不会脱离保护。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需要隐忍，需要掩饰，需要不择一切手段去杀人。我不得不使自己变成这样。”
叶无忧叹了口气。
“把一个自己毁掉，建立起另一个全新的、理想中的自己，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殷笑笑思考了一会，然后坚定地说：“也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行走需要武装自己。但我决不认为，毁掉自己是成长。成长是建立在原来的自己的基础上的，但你连原本的真我都没了，还谈什么成长？”
叶无忧回答，但声音中却透露出少许的不耐：“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既要伪装自己，又要保持真我？这太难了。环境总是会把人慢慢的改变，我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不能透露出一点真正的自己，没有地方能让我展露真我，怎么保持？”
“你还有我在啊！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刻意去伪装什么的！”殷笑笑气鼓鼓的说到。说到这，平时的殷笑笑才恢复过来。
叶无忧愣住了。
你还有我在。
这句话蕴含着多大的意义，殷笑笑可能不会明白。对于一个长期漂泊的人来说，让心休息不再去伪装的地方，只有在最重要的人身边。
“该生气就生气，该流泪就流泪，我会罩着你的！”殷笑笑挺起胸脯，大气的说。
“你啊，还真是任性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就可以对你坦诚相待？”叶无忧在这么长时间后，终于再次露出了属于他的真正笑容。
“我，我，我不管！反正你得听我的！我不许你在我面前面是心非的！”殷笑笑娇蛮的说。
“好好，明白了。”叶无忧摆摆手，表示投降。
“这就对了嘛……”殷笑笑满意的点点头，开心的笑了。
阳光洒在少女身上，在那一张绝美的容颜映衬下，笑容真是美若天仙。
叶无忧看痴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内心的又一个归属吧。虽然只认识不到一天，但自己好像回到了老头与妹妹身边，真是不可思议。
“那么，你来到小柔的村子干什么？”殷笑笑没注意到叶无忧那一刹那的恍惚，只是东看看西看看。
叶无忧回过神来，神情凝重了一分。
“小柔，你告诉我，在这个村子里，有善待你的人没有？”
“没有……”小柔有些凄楚的说。
殷笑笑愤怒的跺了跺脚，“这村子里的人真是恶劣！小柔看着，姐姐我给你讨回一个公道！”说罢，殷笑笑抬腿就要冲进村子里。
叶无忧却拦住了她。
“公道不是讨就能讨的回来的。莫不如说，你只是以‘讨’这种心态去乞求别人给你公道，公道永远都不会给你。”叶无忧淡淡道。
殷笑笑不解：“那该怎么办？”
铮——
叶无忧拔出了刀，阴森森的说：“杀之。”
说完，也要冲进去。
殷笑笑伸出腿，把叶无忧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干什么呢你！”
叶无忧怒吼。
殷笑笑以居高临下之势藐视叶无忧：“得了吧你，见到不爽的东西就杀，人命在你心中就没一点概念吗！”
叶无忧抬起头，冷哼道：“那你想怎么样？有东西让你厌恶、痛恨，你还是要充满善意的去接纳它吗？”
殷笑笑一脚踩在叶无忧头上，重重的将其踩在泥里：“为什么不呢？我相信，只要肯包容，只要肯原谅，是错误就一定会改正，恶意的厌恶的东西，也会逐渐喜欢上的！”
叶无忧看着殷笑笑，殷笑笑鼓着嘴，一脸的倔强就是不让叶无忧进去。
“好啦好啦，我刚才是真的想把全村的人都屠了是我不对，我不这样做了不就行了？”叶无忧长叹一声，无奈的把刀插回了刀鞘。
殷笑笑这才放松下来。
但她的心里还是不满意，这次是由自己在叶无忧身边阻拦他，使得全村的老少没有命丧黄泉，但要是自己不在呢？依叶无忧的个性，肯定是直接杀掉了事的。只能从思想的根源上彻底改掉他这个毛病才行。殷笑笑暗自下了决心。
不能不说殷笑笑的判断真是十分准确，叶无忧就在昨晚她不在时屠了一整个帮派。
而叶无忧现在是满脸的不爽，眼看着自己最最厌恶的哪一类人在自己眼前晃悠，想到自己与妹妹那一段段凄惨的遭遇，怎么也不可能像殷笑笑所说的那样包容。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给这村子里的人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再欺负小柔！”叶无忧断然。
殷笑笑点点头：“这也就是我想做的。”
小柔在一旁紧张极了：“姐姐，无忧哥哥——”
殷笑笑拍拍小柔的头：“不担心，由我指挥肯定是有分寸的！”说罢，潇洒的向着村里面一指，“无忧，上！”
叶无忧虽然还是心不情意不愿的，但为了在小柔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只得积极应声：“YES SIR！！”
然后呆站着不动。
殷笑笑看着叶无忧，叶无忧也看着殷笑笑。
小柔在他俩中间看来看去。
“我说……”殷笑笑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叶无忧：“你怎么还不开始行动？”
“我怎么知道？我要砍人你不让，那我就不知道冲进去干什么了。”叶无忧也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殷笑笑：“还以为你接下来会有什么指示呢？”
两人对视无言。
小柔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那要不就算了？”
两人同时把头扭过来：“不行！”
小柔弱弱的低下头：“但我真的不想你们对村里人凶……”
这次殷笑笑语重心长地说：“小柔，你的性格太善良，这虽然很好，但这样太吃亏了……”
“你也知道会吃亏啊。”叶无忧吐槽。
殷笑笑一脚踢了过去。
“……所以，就连坏人、伤害过你的人你也不想让他们受伤是不行的。善良是天赐的礼物，强横更是必要的武器！”殷笑笑做演说装。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奇妙啊……”叶无忧揉了揉差点被踢断的胳膊。
殷笑笑一拳打在他脸上。
“但我……要是你们这么做了之后……我怕以后就没人理我了……”小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殷笑笑思考了一会儿，便笑道：“那还不简单，跟我们一起走。”
小柔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殷笑笑。
而殷笑笑的回应，则是温柔的笑容。
小柔再看向叶无忧，叶无忧则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唉，就这道会变成这样”。
但也是笑着看着小柔。
“真的……可以吗……我……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而且我的样子也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小柔都不敢想象，自己只是在村子里长出了猫耳就会引来恐惧的人们的杀身之祸，要是跟着他们……
“有人来，让你无忧哥哥打回去！”殷笑笑向身后一指。
叶无忧顿时挺了挺胸膛。
“就这么决定了！你就是我妹妹，我就是你姐姐！”殷笑笑急不可耐的要确立姐妹关系，“而这个是可以任你使唤的东西，不用在意。”
“这就不能忍了啊我说——”叶无忧急了，本想树立好的形象所以一直顺着她，这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小柔看着嬉笑打骂的二人，心里竟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们，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存在。
殷笑笑再一次想小柔伸出了手。
那温柔的笑，真的是过分美丽 。
好耀眼啊——小柔这样想着。
“好奇怪啊，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殷笑笑很是疑惑。
他们三人已经快要走到赶集的地方了，但从进入村子到现在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整个村子像是死了一般。
“该不会是追我去了吧……”小柔紧握着殷笑笑的手躲在她身后，这种气氛让她很是不舒服，平日那个热闹的村子突然这么寂静，很是诡异。
“那也该回来了啊……”叶无忧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
这时，从一座草房边闪出了一个人影。
殷笑笑与小柔都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人在的啊，虽说他们是来找茬的，但要是连人都没有了怎么办？
殷笑笑走上前去，一副很是嚣张的样子说：“喂，你们村里人都哪儿去了？”
那人却没搭理。
殷笑笑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不，不是人。
若连这种东西都能被称呼为“人”，那就没有词语能够形容“死尸”这一概念了。发黑的面孔、扭曲的身形、被破开一半的头颅以及诡异的猩红色的瞳孔，昭示着其变异的尸体的实质。
“这——”殷笑笑无法及时反应过来——是死过的人？没有错，头颅都已裂开不是修炼者绝对不可能存活——但居然会动？！
而小柔在这时惊呼：“大伯？！”
“吼咔咔咔！！”像是回应小柔的话，那具死尸咆哮着，饥渴的冲着殷笑笑扑了过来！这世上好似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撕开人体、咀嚼碎肉，畅饮鲜血！
“啊！”殷笑笑被扑倒了地上，条件反射救了她一命，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了身上的扭曲的想要撕开她身体的手，但那恐怖的、扭曲的面孔 还是吓到了她，“不要——”她努力抵抗着，却发现一个令她惊愕的现实——
叶无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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