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眼前的大叔突然问了一句,全然不管腹部的伤口跟嘴角的血。
菲尔亚斯觉得挺莫名其妙,他现在可不是腹部流血看着那么简单,在体内还有好几个器官都已经完全破碎了。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不管是祈求还是贿赂,总之就是第一时间求自己带着他去治疗才对,然后祈祷在这个偏远城镇里还有可以治疗他这种伤势的人。
但他现在却冷不丁的问自己爱情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你的爱情可以解救我们出包围圈吗?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到是不介意听一下。”
菲尔亚斯淡漠的说,视线从阁楼的缝隙里看向那些靠近的暴徒。
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手上还拿着改装过的武器,看起来凶神恶煞,仿佛被人扬了母系血亲。
“能……当然能了……”
大叔略带深意的看着菲尔亚斯,然后坐在地上拍了拍面前地板,“来,小伙子过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他的样子很平和,仿佛没有看见自己坐下的地方已经被从腹部流出的鲜血染红一样。
表情也尽量平静,只有时不时会因为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表情才会微微变化,嘴里发出几声沉重的轻哼。
菲尔亚斯坐在大叔面前也看着他,大叔脸色苍白并且汗流不止,像是在进行什么透支生命的仪式。
事实上也这种行为也的确跟透支生命也没什么区别。
要是躺平的话估计还有半天能活,但要是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讲故事,那生命就要缩水到两小时左右了。
“你讲吧,我听着。”
菲尔亚斯稍微来了点兴趣,老实的盘坐在大叔面前。
虽然大叔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但菲尔亚斯并不在意他的生死,比起那种东西他更好奇这个男人就算死亡也要说出来的事情是什么。
“其实我是被我的妻子养大的,当初我跟她都无家可归,那时候我五岁什么都不懂,她十岁比我稍微大一点,看我可怜就带着我一起流浪了,她说她叫莉雅,我不记得自己名字了,她就给我取名恩,她找到什么吃的都会分给我,甚至还经常自己都饿着肚子也要让我吃上点什么东西。”
“我们相依为命长大,有时候一饿就是三四天,也偷过东西,挖过别人地里的菜,只要能让我们活着的事情基本都干了。后面我们慢慢长大,她变得很漂亮,有人介绍她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什么来钱快。但她一直都不愿意,直到后来当地的大户人家看上她了,她没办法,就带着我一起跑了,在逃跑前一天她问我愿不愿意她嫁给富人家当小妾,那样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了。当时我已经十岁,多少也知道当妾地位很低还容易被人欺负,记得那晚我是直接抱着她求她不要嫁的。”
大叔说着笑了出来。
“我就是那么一边抱着哭啊,一边嘴里还说些明天我就想办法去赚钱,你不要嫁给别人哇这种话,然后她心一软就摸摸我的头说安心吧,明天我们就走,到其他地方去,她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之后我们到了其他城镇,她为了避免被男人们缠上白天就故意把脸弄都很花,晚上为了省钱我们就一起挤在一个单人床上,她的身体很软,晚上我们都是互相抱着睡的,夏天她还喜欢只穿内衣睡觉,然后她胸部还很大你知道吧?”
大叔说着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忍着剧痛还老不正经的笑了笑,不知道是想起了妻子还是想起了妻子的身材,又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那个时候我也挺青涩的,被她抱着根本睡不着,但第二天还有工作,每所以天晚上都是半夜等她睡着了再偷偷到地板上去睡,然后早上提前醒来爬回床上,装成在床上睡了一晚的样子。”
“后来有次她比我先醒,看见我睡在地上又轻手轻脚的重新把我抱上床,从那之后她就喜欢睡觉的时候双腿把我夹着,防止我睡着滚地上去。直到之后我慢慢存钱换了大床之后她这个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再到后面我长大了,到了足够参军的年纪,就想着去参军多赚点钱,在兵检的时候军队的人发现我魔力回路不错,品质几乎就属于天赋异禀的那类。于是军队里面就给我开了很大一笔钱,在里面一个月就有当时我们两个一起工作大半年的工资。不过当时关于抚恤金有一个条款就是只能指定有血缘的亲人或者伴侣来领取。”
“我有点犯难,因为我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我想到要是有一天我真死在战场上了,那她养我这么十几年不就白养了吗?一个女人如果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然后要钱钱没有要人人也没有,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也太可怜了吧。”
“于是我就跟她求婚了。”
“但我没敢说这么做是为了在我死后抚恤金可以给到她手上。就骗她说自己是准备去的地方是首都的骑士团,那里治安好,一年下来都死不了几个人。现在求婚只是害怕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喜欢的人被别人抢先了。”
“她答应了下来,看起来还有点高兴。于是我就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给她买了一个小房子再举办了一场婚礼。婚礼上神父念叨完那串结婚誓词之后还一脸认真的看着我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爱是什么?’,我记得神父是这么问的,大概是因为我们之前表现的就像是有血缘的姐弟一样,所以神父以为我们这结婚一定程度上有违伦理。”
“当时我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几秒,心想这个鬼问题我怎么知道?毕竟一个流浪长大的孩子能活着都算万幸了,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工作也仅仅只足够活着而已,就这样的生活哪还有什么闲心思去想什么爱啊喜欢的,我不知道什么才算爱,我只是一想到说不定我回来的时候她就会跟某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结婚,还让我叫那个男人姐夫我心里就很不好受。”
“面对这个问题我在婚礼上很不拉风的哑巴了,这个时候她突然变得很强势,直接拽起我的衣领强吻了过来。”
“那一刻对我来说连时间都是静止的,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样才算爱,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还是太深奥太复杂,但我真的想跟她结婚,也想要她过的幸福。”
说这话的时候大叔那双有点苍老眼睛里仿佛在闪着光,就好像他突然看见了自己那漂亮妻子穿着婚纱对他笑的模样。
“这个想法在她嘴唇亲过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没有谁可以改变。”
“婚礼结束之后她说自己其实知道我为什么跟她求婚,她在被我求婚之后兴奋之余也到处去打听了一下关于这次征兵的事情,自然也打听到抚恤金的条款,那天晚上我们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了起来,老实说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见她哭,心里还有点不知所措,她也了解我这人不太会表达,就直接说既然已经结婚了,那么就一定会等我回来。”
“而且她还签了合约,说要是我真的战死沙场,抚恤金她一分都不要。‘老娘才不想被一个死人养着,你给我活着回来啊,要是你让我守寡我饶不了你!’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坚决,就像很久之前她带着我从那个有大户人家想娶她做妾的那个地方逃走时一样。”
“后面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上了战场并且立下战功,在战争结束之后我还真在首都任职并且加入了银骑士团,之后我就接她一起在首都生活,不久她就怀上了我的孩子,本来一切都应该往好的方向发展。但骑士团的工作必定会惹到一些人,然后被一些风险缠上,并且会被这种风险影响到的可不只有本人……”
说到这里大叔停顿了几秒,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有人买通了负责接生的医生,在她生产的那天她跟孩子都死了,我明明就在房间外面,明明当时我们的距离就十几米,但我却什么都没能救下……无论是她,还是我那刚刚出生的女儿。”
大叔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中那刚刚还在跳动的光亮突然消失了,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好多岁,像是失去了意义的枯枝。
“之后我想将她葬在圣墓,作为银色骑士团的人员我具备将自己妻子安葬在那里的资格,但却因为她没有出生地的身份证明被拒绝了,最后我找遍了整个国家,回到了那个我跟她最初相遇的小镇,那个富豪又取了好几个妾室,那条街也还是有人无家可归,但我跟她就像落地的尘埃,在那里也没有人记得我们,更拿不到身份证明。于是我只能把她安葬在了我的庭院,每天出门跟回家的时候都会去看她一眼,回忆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象她如果还活着的话就会微笑着对我说‘欢迎回来’跟‘早去早回’。”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追查那件事的幕后主使,捣毁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窝点,直到好多年后有一天我的某个友人看见我庭院的坟墓突然询问我那是谁,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脑子一下子乱了,我这才发现好像世界上都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
“从我参军拿到钱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她在那条平民窟的街道上捡到我是我的幸运,同时也是她的。因为我可以赚到很多钱,如果把我比作一项投资那无疑是赚钱的。但别人问我她是谁的时候我呆住了,我突然想到如果说她没有捡到我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搬到首都,也不会被那些人盯上,更不会死了……因为说到底她是因我而死的啊。”
“她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就算没有我肯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的,然后她会跟别人结婚,普普通通的过完还算幸福的一生,有一个漂亮的孩子……本来接应该是这样才对。”
“而那个本来要惨死,本来应该像尘埃一样被遗忘的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大叔的语气逐渐急促起来,剧烈的喘息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伤口加剧了,颤抖中带着无助。
“这就好像是我夺走了她的一切一样,但我却是世界上唯一记得她的人。教会的人说凡是生物会有三次死亡。肉体死亡是第一次,被所有人遗忘是第二次,存在过的痕迹从世界上消失时是第三次。如果我死了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所以我还不能死。”
“直到刚刚我也没正儿八经去想过什么所谓爱到底是什么,但刚刚我发现我明明就要死了,可是一想到死了说不定就可以再一次见到她,并且该报的仇也十拿九稳了,突然就觉得心里并不难过,反而有点期待……这种感情,能不能算爱呢?”
空气沉寂了几秒,菲尔亚斯看大叔这样子差不多是说完了,于是慢慢站起身子,裤腿上还沾着从大叔腹部伤口流出来的血。
“你的故事很好,但是我并没有没听出来你说的这些东西里面有什么可以让我们突围的信息,虽然你说着什么自己还不能死,可本来就是重伤的情况下你还讲了这么多话,完全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菲尔亚斯语气顿了顿:“还是说你是有什么银色骑士团的同事当救兵吗?要是有就想办法让他们快点,来晚一点你可就没救了。”
“不,已经不用了……”
大叔摆了摆手,“我把这关于她的事情告诉了你,这样你就记得她,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其实并没有所谓的救兵吗?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活下来呢?”菲尔亚斯淡淡的问,“外面人那么多,你身为银色骑士团的人都死了,我一个人能怎么办?”
“别装了小伙子,你其实是苍白魔导吧。”大叔那惨白的表情突然闪过一丝狡诈,“之前我在白龙教会见过你的画像。我懂我懂……按照苍白魔导的规矩你只会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没有任何伦理或者道德能束缚你。你不会救我,但你也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只有两个,一是给她报仇,二是记住她,让她不至于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大叔的语气逐渐缓慢,气息一喘一喘的有点微弱,像是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把我存在的意义托付给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你也记得她了,然后这次他们为了杀死我跟你也是倾巢出动,大概也都会被你出于自保给一锅端吧。这样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安心的去找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把我的遗产留给你,虽然对你来说算不上多,但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的墓志铭上写她的名字——「这里埋葬着莉雅的丈夫跟他对妻子的爱,此人一生都为此而活……」”
说出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大叔最后的力气,他突然不动了,头像是失去了支撑力一样低垂下来。
“喂,大叔,别随随便便托付一些虚无缥缈的意义给别人啊。”
菲尔亚斯说着打开门,光从门缝隙溢出,然后逐渐扩大,他背对着大叔走了出去,外面是倾巢出动的黑帮。
这个时候菲尔亚斯把一直戴着的兜帽取了下来,白色长发飘飘扬扬散落开来,那对金色发光的瞳孔让人不寒而栗……
意识逐渐恢复,大叔苏醒了过来,他还在那个阁楼,眼前是摘下了兜帽,表情淡漠的菲尔亚斯。
“……你救了我?”
大叔的语气里透露着一股不敢相信。
“是我,但别急着感谢,因为很快你就会懊悔为什么没有死在这里了,这一次死里逃生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菲尔亚斯说完打开门,外边是一片狼藉,包括领头的头目在内所有黑帮的人都死了,无一幸免。
“就跟你预想的一样,因为他们想杀我,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
菲尔亚斯突然话锋一转,“但如果我说,你的仇恨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你什么意思?”
“你既然明白苍白魔导的行为方式,那就也应该知道我之所以救你并不是想给你的故事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尾,那种东西我看的太多,已经没有研究价值了。甚至恰恰相反,我是为了看你的生命失去意义,摧毁你的信仰才让你活下来的。”
菲尔亚斯冷冷的看着大叔,“我也给你讲两个个故事吧,两个很简短的故事。”
“其实我曾经问过很多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只要你自愿牺牲就可以拯救世界,那么你会愿意吗?他们之间有一部分斩钉截铁的回答了愿意,并且一副意志坚定样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于是我又问了他们另一个问题——假如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你其实从出生起就被某个魔法师关在了这个虚拟的幻象中,包括你的所有朋友跟一切经历,但你仍然可以依靠自我牺牲来拯救真正的世界,你会愿意吗?”
“这个时候他们的表情都多多少少变化了,那些刚刚还坚定不移的人们,他们的回答都变成了‘那就不会了吧’或者‘我不知道’,甚至还有人因为这个问题想要攻击我。”
“这是第一个故事,是我研究关于‘自我牺牲’这个行为时做的,然后还有第二个故事。”
菲尔亚斯扭头望向大叔,“同时也是真相。”
“几十年之前你的国家以一座稀有矿山为报酬让我研究一种魔咒。效果就是可以让人根据内心的柔软之处产生虚假的记忆,目的是想要用虚假的羁绊去控制国家精英。其最常见的使用方法就是塑造一个去世的战友或者家人,再将他们的死归功于敌对势力,来激发你们的工作热情。”
“不然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将你妻子安葬在圣墓?身份证明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应该跟你妻子一样也没有出生地的身份证明吧?那是为什么?因为圣墓意义非凡,那里还安葬着皇室跟各种贵族,所以他们认为将一个不存在的人跟皇室安葬在一起是对皇室的一种亵渎。”
菲尔亚斯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像是在处刑,很多行刑方式都是这样,一刀一刀缓慢的进行。
“你不希望你的妻子像尘埃一样消失,但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连尘埃都算不上。”
“可是你还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意义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过的人。”
“你所谓活着的意义,包括你那所谓的爱,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如果你真的要在墓碑上刻点什么,那只有一句话适合你——「此人穷其一生追逐虚幻,然其一世毫无意义」”
大叔什么都没说,没有反驳也没用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这种感觉他估计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是像之前他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那样把脑袋垂落了下去,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现在睁着眼,空洞无神的双眼仿佛能从里面爬出点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感觉内心的某样东西崩坏湮灭了,记忆中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妻儿去世的时候,湮灭之后的空虚立刻被仇恨填满。
但这一次消失了就是消失了,连尘埃都没有给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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