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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汤念晴,曾是别人口中所谓的「后浪」。
我的曾祖父是扬阴省宁江市人,他生活在那个充满硝烟的时代。为了躲避战火,还算有点小钱的曾祖父,带着家眷一起逃往大洋国。
当时,曾祖父靠着一点本钱在大洋国做起了生意,结果经营的还不错,几十年过去后倒也赚了不少钱。
到了那时,九州国已经恢复了和平,并且以极其优惠的政策对外招商引资。曾祖父思念故国已久,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回了国,到当时还一穷二白的庐江市做起了房地产生意。
汤家的事业蒸蒸日上,到了我这一代,汤家已经是庐江市有名的商业家族。
我,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人生的前十年,我在无忧无虑之中度过。
十岁生日后的第二个月,那件事情发生了。
其实,在生日之前,我就发现我的右腿膝盖处长了一个肿块。不过肿块不是很大,摸起来也不痛,我就没当回事儿。生日后的第二个月,我的膝盖开始痛起来,刚开始还只是走路的时候有点钝痛,后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有痛感,而且逐渐从间歇性的疼痛,转变为持续性的剧痛。
我忍不住了,和父母说了这件事,他们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看。医生问了问我的症状,然后说要让我去做CT和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之后,还说要让我去做什么穿刺活检。
然后,不出半个星期,我就住进了庐江三院主楼第十层的病房。那时的我还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想到,我接下来的人生,都会在这间病房里度过。
住进来的头一年,家里人都对我十分关心,时不时就带些礼物来病房里,对我嘘寒问暖的。我也没有放弃学习,我的母亲专门为我找到了一所能进行网上授课的学校,我可以躺在病床上,通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学习课程。
第三年,我的腿部症状日渐严重,我开始经常进出化疗室,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父母不怎么来看我了。
我开始掉头发,有的时候晚上会睡不着,有的时候又会发烧。我还没有放弃我的学业,我一有机会就会去上网课。只是,以前我觉得简单至极的那些知识点,现在却变得不那么好懂了。
我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第四年,原本只是腿疼的我,时不时会感到呼吸困难。一天中,我有超过五分之三的时间里都在睡觉,即便醒着时,我也会觉得意识有点模糊。我很久没见过我的父母了,不过,我偶尔能听到走廊上的几个护士在聊天。
有一回,我听见她们说,我的父母给我生了个弟弟。
第五年的第一个星期日,那一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
吃过晚饭后不久,大概是晚上七点,我突然开始觉得浑身难受。
头晕,呼吸困难,想咳嗽却又咳不出声音,而且腿部的疼痛也愈加剧烈。
我感觉嗓子里卡了什么异物,我用手捂住嘴巴,不停地咳着,终于把这异物咳了出来。我看向自己的手心,想瞧瞧我究竟咳出个什么东西——我的触觉已经不太灵敏,靠摸,已经摸不出这异物究竟是固体还是液体。
借着旁边仪器上亮着的、红红绿绿的光点,我看清了手掌上被我咳出来的异物,那好像是一口猩红色的痰液。
应该能说是痰液吧。毕竟,只要是从嗓子里咳出来的,就算全是血,也能称之为痰液。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感觉腿疼在消退,而且,我也没有那种喘不上气的难受感觉了。
我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耳畔隐约能听到什么仪器滴滴响着的声音。
之后,我睡着了。我知道我睡着了,因为我做了个清醒梦。梦里我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听得很清晰,我听见有人对我说话。
「可怜的孩子。」
对方这么说道。这一开口,我就很生气,怎么又是这种带着同情的口吻,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对方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它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对我说话。
「你就没想过,命运为何对你如此不公吗?」
「想过。我家里有钱,所以我短命,拿寿命换钱,也算合情合理,算不得不公。」我撅着嘴答道。
「你……唉,那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快说,说完赶紧走,我不想睡觉都睡不安宁。」
我越来越不耐烦。
「如果我说,我有能力治好你的病,你会怎么做?」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我自己的心跳。
「你说,什么?」
「我可以治好你的病,让你恢复健康。」
「……代价呢。」
「你倒是聪明。代价是有的,不过并不是多么沉重的代价。我只要你,养一盆花。」
「只是一盆花?」
「对,只要你养一盆花。实话和你说,就算你不养,其实也无所谓。」
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听到一声深沉的叹息。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照顾好那盆花。我不会强迫你,一切只取决于你自己的意志。」
它的声音在颤抖。
「这样吗。」我喃喃道。
「那么,」对方收敛住自己的情绪,语气也恢复平稳,「你的答案?」
「我愿意。」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认命。
我很清楚,我快要死了,我此刻的清醒梦大概只是回光返照,这个梦结束后,我将迎来永远的安眠。
我永远忘不了,我的父亲上次来看我时的那个眼神。
我的母亲不知为何没有来,只有父亲来看我。他上次来看我,大概是接近一年前的事情了。
我很清楚的记得,当时,我与我父亲对视良久。
从他的眼睛,我没有看到「悲伤」,没有看到「愤怒」,没有看到「后悔」。
我只看到虚饰的眼泪,以及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和他看到自己买的股票下跌时、看到公司投资的地块贬值时、看到员工发来的提薪申请时一样,他在「失望」。
他为什么而失望?因为我得病了?还是因为我没能挺过这场大病?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不可言明的理由?
我不知道。所以,我得去问问他,亲自去问他。
他得给我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契约成立。」
我听见了,听得清晰,听得分明,是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在此,以Amərətāt(阿维斯陀语,音译为阿莫尔达德)之名起誓。我为不死,我为不灭,我为万千翠绿生灵之母。然而,『不灭』亦有走到尽头之日,我的生命亦即将迎来终点。」
「而你,将继承我的骨,我的血。自此,『不灭』将归属于你,林木与花草,将会迎来它们新的母亲。」
「我为过去,你为现在与将来。你将接过我的名号,代我走尽前路。」
「这是我的名号,明天起,它会是你的名号。」
「名为,Aməša·Spənta(阿梅莎·斯彭塔,不死的圣者)。」
我听见了,那个声音在呼唤我。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所以,我拼了命地伸出右手,想要握住对方,握住那个在生命的最后给了我希望的人,那个叫阿莫尔达德,又或者叫做阿梅莎·斯彭塔的人。
我抓住了什么东西,那个触感柔软且温暖。
我睁开眼睛。
「奇迹,真是奇迹!病人的心跳恢复了,她醒过来了!」
见我睁开眼睛,一位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激动地喊出声来。我注意到,这位医生正紧握着我高举的右手。
我还意外地发现,我的呼吸不再困难,膝盖也没有那么疼痛。
我紧张地坐起身来,向四周张望。
这里是我熟悉的病房,10017,我在这里住了快五年。
周围只有医生和护士。我睡过去后,心跳大概是停了,他们是跑来抢救我的。
理所当然,没有什么阿莫尔达德,没有什么阿梅莎·斯彭塔。
周围的医护人员都兴奋地看着我,我却高兴不起来。
只是梦么?那么,我理应是快死了的,为何又在这个关头醒了过来?
果然,只是个骗子。
我收回被医生抓住的右手,低下头,两手紧攥着床单。我没有理会医生的关切问询,只是一直低着头,发着呆。
就在此时,我忽然间闻到一阵淡雅的清香。我疑惑地寻找起香味的源头,最终,我看向床头边的一个柜子上。
不知何时起,在那里,多了一盆淡粉色的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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