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成了《长乐摇》的恶毒女配,十恶不赦那种。
睁开眼的第一刻,我看见身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容貌清隽的男子。
他长眉入鬓、面若冠玉,只是骨节分明的双手,被锁链紧缚在榻上。
是哪个畜牲干出来的事?我从惊为天人到一脸震惊再到愤慨不已。
我摸上他那浸染了大片血迹的胸膛,艰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偏过脸去,黑眸里恨意掩藏得极好:
「公主不是说要让沈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快就把沈某抛诸脑后了?」
好家伙,他就是沈酌?那个兆国送来的质子?
那他口中的公主我,不会就是书里那个胸无点墨,文不成、武不就的祁国长公主林苏苏?
1
我穿书了?昨晚熬夜看的那一本《长乐摇》,还是个响当当的第一炮灰女配。
身下,沈酌的耳垂泛着微红,「公主,您这样绑着我,沈酌没办法好好服侍您。」
记忆里,书里的林苏苏当时听了沈酌这话,满心愉悦,当即给他解开了束缚。
毕竟沈酌一向傲骨,能向她低头,着实不易。
结果当夜,林苏苏便被沈酌用早早藏于床榻暗格中的匕首刺杀。
虽未伤及要害,却伤了右臂,以至于此后一月内的饭,都是府里的面首给喂着吃的。
当然,这个林苏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俯身靠近他,为了杀我,这个一向清冷的男子,倒是学会了曲意逢迎。
身下的男子长睫微敛,漆黑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篆下一片阴影,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公主,您这样绑着我,沈酌没办法好好服侍您。」
我冷笑,探出右手去,将那把刺杀用的匕首从床侧暗格里翻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瞧见匕首的那一刹那,沈酌面如死灰。
按照故事的走向,男主沈酌今晚刺杀长公主林苏苏未遂,林苏苏一怒之下,将他穿了琵琶骨,并奏请父皇,送他去京都最肮脏的南风馆。
沈酌就是在那里邂逅了女扮男装的左相府嫡女魏筱,二人一见钟情。
这位魏小姐为了这沈酌,当真肯下本,小意温柔、进而宽衣解带,我祁国大将军卫云扬城,便成了她的裙下臣。
二人一番谋划下,祁国大乱,沈酌联合兆国,里应外合,覆了我祁国江山,而我林苏苏也成了沈酌的阶下囚。
沈酌登基后,挽着魏爱妃的手,笑看我被送上刑场,凌迟处死。
凌迟。三千六百刀,刀刀见血剜肉,夺笋呐。
新朝建立以后,有关于前朝长公主林苏苏,史书上只有一句记载,卒于天祁四十六年秋。
而后,沈酌登基为帝,一统宇内,四海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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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公主早有防备,要杀要剐任凭公主处置。」沈酌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沈酌,我自认待你不薄。」我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为何如此对我?」
「沈某身上二十六道刀伤、两处箭伤、六处簪子戳伤,都是拜公主所赐。」他顿了顿,「公主的确对沈某宠爱有加。」
他加重了「宠爱有加」那四个字,黑眸里尽是讽意。
我:「……」
这没办法交流了,我朝外头大喊一声,「小六,把人拖到后院关着,好生伺候。」
小六是书里林苏苏的侍卫,对原主忠心不二。
小六从合闸门外探进一张圆脸,小心翼翼问:「公主,是棍棒伺候还是按公主府三十六道刑罚挨个试过?」
我一愣,差点儿闪了腰,「咳咳,本宫的意思是……好吃好喝供着。」
小六忙不迭点头,并狗腿称赞:「公主,您真是菩萨心肠。」
小六将沈酌带走了。
我和衣躺在榻上,思考人生大事。
书里,沈酌刺杀林苏苏到在祁国登基,所距不过一年时间。
里应外合之时,更只用了三天即破了国,祁国百姓甚至拍手称快。
这祁国皇室,不得民心啊。
得出这一结论时,我愣了。
因为我发现,这民心背驰的原因,除过我那荒淫无度的父皇,首当其冲就是我。
原主林苏苏母后走得早,祁国皇室就她这一个公主,出生即得封号,赐:芙安长公主。
我这便宜父皇虽然行径荒诞,但是心中的白月光就是我那过世的母后,是以,底下人对长公主林苏苏再有不满,也被祁国皇帝一力压下。
林苏苏六岁,以用箭射人为乐。
林苏苏八岁,打残了二皇子的腿。
林苏苏十岁,强抢尚书府小公子不成,怒杀尚书府家丁十余人。
林苏苏十五岁,醉酒当街鞭打平民,被御史参了本,反诬那是暴民动乱,她一力镇压。
林苏苏十七岁,强闯质子府,调戏沈酌不成,将人绑走,带回公主府,视作面首豢养。
细数过往,我这个草包公主,净干的不是些人事。
强抢民男、据为面首也便罢了,因为嫉妒帝京第一才女——太傅家的长孙女儿柳轻轻,给人柳轻轻赐婚,命她嫁给一个瘸腿乞丐。
还有,因为比箭输给大将军卫云扬,连夜烧了人家的府宅。
卫家人倒是没出事,卫云扬那老母亲却被滚滚浓烟一呛,自此患了咳疾、害了肺病,常年缠绵病榻。
我从榻上爬起来,对镜自顾,这小脸长得倒是不俗,杏眼修眉,怎么年纪轻轻就这般心狠手辣呢?
我安慰自己,距离林苏苏的死期还有一年时间,一切都尚有补救的机会,基于此,我总结了扭转乾坤最关键的三点。
其一:不给沈酌接触左相府嫡女魏筱的机会。
其二:拉拢卫云扬为我所用。
其三:在祁国树立起一个拥有高洁伟岸情操品格的优秀公主人设。
3
翌日,小六唤我起床。
「公主,您难道忘了,祁国七日一朝,今日您得去上早朝。」
「七天才上一次朝?」我心里腹诽,上一休六?怪不得最后国破家亡呢?社畜们一个个工作都不积极。
等等,我一介女子为什么要去上朝?
小六为我梳洗打扮,更换朝服,
「上次太子监国,岑国来犯,公主您扭转乾坤、运筹帷幄,提出送太子去岑国为质。那时群臣反对,说祁国不可没有储君,您说往后您替太子担了这重任,这上朝的辛劳可不就由您担了。」
「父皇他同意了?岑国也愿意?」书里没写这一段啊,再者,向来不都是送公主去和亲吗?
「祁国虽乃上国,可岑国那群蛮子,咱打不过啊……岑国当然愿意,再说您和岑国那小王子不是那种关系嘛……」小六扭曲着圆脸,万分扭捏道。
我倒是忘了,林苏苏和岑国那小王子有一腿。
书里记载,那小王八羔子,自从得知沈酌登基,林苏苏被凌迟处死,屁颠颠送来降书,尊沈酌为帝,甘称附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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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时候,我本想给臣子们树立一个兢兢业业的正面形象,岂料我那父皇压根没露面,叫身边的吴公公前来宣读口谕。
「有本下回再议,无本退朝。」
朝臣们唉声叹气,出了朝阳殿。
我走得迟,出殿门时候,有人喊我:「芙安,苏苏,小甜甜……」
我回头,见那人长身而立,玉带风流,一时拿捏不准他是谁,可惜小六只能在殿外阶下候着。
「本侯今日瞧你有几分不对劲儿?」
我心下一紧,他却凑上前来,低声道:
「饮酒乎?十芳阁,我都安排好了,花魁香娘,琵琶堪称一绝,又配有数名美男子,保准你在沈酌那儿受的气统统舒展回来。」
原来是自小与我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方墨亭。
这方小侯爷男生女相,长得比女人还要艳上三分,可怜他这花容月貌,最后却沦落至被沈酌下旨凌迟处死的下场。
方墨亭倒是讲义气,书里帝京大乱时,他本能逃走的,却为了林苏苏留下来,勇杀七十六人,放狠话要让沈酌血溅未央宫,最后力竭被捉。
行刑时,方墨亭就绑在我旁边的柱子上,三千二百刀,算下来也就堪堪比我少了四百刀。
一年后,这可是与我在刑场上执手相看泪眼的人。
我心头一热,痛定思痛,拍拍他的肩膀,「小方啊,咱俩今后可不能这么憨了。」
我连连摇头,出了朝阳殿,走出殿外时,回头看了一眼,方墨亭仍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我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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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石阶。
小六已经捧来披风给我系上,「公主,您上朝辛苦了,可别染了风寒。」
我低头,看着小六喜庆的圆脸,无意说了一句:「小六啊,你说,本宫若是约那卫将军喝酒,他会赏脸吗?」
等我回府补完一觉,小六已经捧了铜盆让我盥洗,说是已经备好了宴,卫将军正在花厅候着公主接见呢。
小六不愧是林苏苏肚子里的蛔虫。
我梳洗过后,迫不及待去了花厅,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结舌。
一个素衣银甲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十几把剑架在他脖颈上,一旁桌上已布置好各色菜样,山珍海味、荤素齐全。
我狐疑看向小六。
小六冲我挤眉弄眼,「公主放心,虽然下了软筋散,可人鲜活着呢。」
我顿感头疼,「本宫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卫云扬闻言身子一顿,
「公主上回与本将比箭,烧了本将的府邸,这气还没撒完?」
我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下去,花厅内只剩下我和卫云扬两个人,「你想多了,本宫只是想请你喝酒。」
「公主何必惺惺作态?」卫云扬转过脸来,漆黑的剑眉微拧。
我搭上他的胳膊,卫云扬身子一僵,面色愈发冷毅,「还请公主自重。」
我面色讪讪,忘了自己那臭名声了。
正要与卫云扬把酒畅谈,那厢便传来小六慌乱的声音,「公主,大事不好了,沈公子投井了!」
6
投井?
搁这儿等我呢?我的第一反应是,沈酌投井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莫不是知道我在这儿会见卫云扬,才出此下策。
原谅我没办法把那男子和自杀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笑话,沈酌要是投井了,剧情还怎么往下走?
但小六的慌乱又不似作假,我沉吟片刻,对他道:「你让侍从先把人拦下来,本宫随后和你过去。」
小六叫身边侍从先去熙苑照看,自己则在一旁候着。
卫云扬霍地起身告辞,似乎一时半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卫将军!」我唤住他。
「公主还有何吩咐?」卫云扬眉目一凛,礼数却做得极为周全恭敬。
「卫将军可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能信。本宫夜观天象……」
卫云扬抬眼,语气隐有不屑,「公主何时学会观天象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讪笑着摆了摆手,「总之,本宫瞧你这印堂发黑、脸色发紫、嘴唇发青,三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卫云扬阴郁的眼里戾气骤现,「公主要杀便杀,何故危言耸听。」
我无语至极,但无怪乎这卫云扬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以前的林苏苏是个暴虐弑杀的主儿,一时间他不肯信也在理解范畴内。
我故作深沉,一字一顿道:
「本宫的话只说一遍,卫将军,如要破除这血光之灾,需得将军每日沐浴焚香、虔诚礼佛,一日不可懈怠。」
「最后,这重中之重,就是千万不能与任何魏姓女子有所牵扯,要知道这瓜田李下、不清不楚,实非大丈夫行径。」
卫云扬闻言,眼里从不解转至狐疑,卫?本姓?
「卫?公主多虑了,微臣没有这样的嗜好。」
听他这么说,我心满意足,让侍卫驾马车送卫云扬离开。
岂料卫云扬这厮压根没给我这个长公主面子,拒绝公主府的马车相送,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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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实在的,我还挺欣慰的,就凭卫云扬这倔脾气,他就不是个做奸臣的料。
我的话虽然刻意夸大,危言耸听了些,但雁过留痕,往后他遇到魏筱,想起我今日说的只言片语,多少心里能警醒些。
愁啊,今晚天上的月亮圆润了几分,距离我的死期又近了一天。
「小六,本宫很愁。」
「奴才明白。」小六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路越走越偏僻。
「你又懂了?」我狐疑看着小六的背影,在林苏苏手底下讨生活,也是难为他了。
小六目光一深,「卫将军九岁曾在天云台立誓:要收复被岑国占去的失地,替祁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让百姓和睦、天下归心。」
果然是有着恢弘志向的三好少年,我一拍大腿,良将难寻,祁国有这样的人才,何愁被灭国。
小六接着道:
「公主说让他沐浴焚香,实则是嫌弃这卫将军皮肤不够细腻,摸着不够顺滑;您说让他虔诚礼佛,不就是嫌他手刃敌将过多,不够安分守己;这沙场摸爬实在艰辛,公主不忍他刀口舔血。」
「您又暗示日后将纳这卫将军为面首,将他送给魏嬷嬷调教。又怕他心猿意马,与那魏嬷嬷日日相处,难免生情,又不着痕迹提点他不得与魏姓女子多有牵扯……」
我:???
小六神秘一笑,
「依奴才看,公主您实在多虑了。虽说经了魏嬷嬷的手,后院里那十一个公子,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但是咱们府上的魏嬷嬷已然六十有七,那卫将军但凡眼睛没瞎,也不会和那魏嬷嬷有所瓜葛,公主大可放心。」
「……」
我沉默良久,感叹,「小六,你真是个人才。」
8
越往后走我越觉得不对劲,这里四处杂草丛生,一点儿也不符合公主府的恢宏气势。
「这就是沈酌住的熙苑?」
我摸着下巴,瞧着上面潦倒如狗爬的牌匾,上书「熙苑」。
沈酌这字不怎么样嘛。
小六见我盯着那块匾,无不骄傲道:「这还是沈公子入公主府第一日,公主亲自赐字,以示恩宠。」
我写的?
我抚额,这长公主林苏苏,果真是自信得理直气壮。
我和小六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方才的侍卫。
其中一个阔脸方鼻的见到我率先行礼,「公主,属下等已经将沈公子救了上来。」
我往床榻上瞥了一眼,沈酌眉目紧闭,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荏弱不胜衣得紧。
守在榻边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见此反唇相讥,「公主何必惺惺作态?不是您吩咐下去,我家公子不管受了什么伤,都不许人来医治。」
我皱了皱眉,走前几步。
「放肆,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六颐指气使,叫人把那小童拖出去。
那小童打了个哆嗦。
「算了。」我制止住那些侍卫的举动。
床榻上,男子薄唇紧抿着,漆黑的眉无意识蹙着。
我伸出手去,他鼻息微弱,看来真是不想活了。
那小童盯着我,双手死死抓着床榻,防着豺狼虎豹一般看着我。
我对身后的侍卫们吩咐,「去请大夫。」
「是。」侍卫们这才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9
我攥了攥手指,沈酌呛水过多,要不赶紧做些紧急措施,不等大夫来了,沈酌就该一命呜呼了。
我看向小六,为他解释了一番人工呼吸的原理,微笑道:「小六,你去,人工呼吸!」
那小童大呼无耻,小六伸手,准确无误堵上那小童的嘴,大义凛然道:「公主,还是您请吧。」
我再次打量了一眼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心中陡然生出恶念。
如果我放任不管,任沈酌死掉,那自此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再惧怕那魏筱和沈酌最后整出什么幺蛾子。
那兆国即便是来追查要人,他也是自己投的井,与人无尤。
床榻上的沈酌则阖着目,长睫垂落在眼睑。
罢了,我若见死不救,实在辜负了曾接受过的九年义务教育。
心一横,我捏住他的鼻梁,俯身贴上他的唇。他唇齿冰凉,整个人冷得不像话。
我俯身手撑着床榻,呼吸几次,按压沈酌胸膛,反复几次,他终于咳嗽几声,头向一侧偏过去,把呛进去的水吐了大半。
他倏然张开眼,下颚无意识抬高一些,正对上我的眼。
我正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气氛暧昧而尴尬,男子漆黑的长发铺陈在背,我这才发现他眉眼如墨画,一笔一帧,写意极了。
四目相对,沈酌霍地移开眼,羊脂玉般的面容透出点点胭色。
他嗓音微哑,「在下失仪,公主勿怪。」
「公子,她轻薄于你,你为何要道歉?」那小童挣脱开小六的桎梏,高声道。
我眉一横,起身整了整衣襟,不识好人心,我轻薄他?
我饶有兴味看向沈酌,「你家小童把脸皮捐给贫民窟了吗?」
沈酌一怔,抬手制止,「松烟,不可无礼。」
又颔首对我道:「沈某今日只是失足落井,关乎两国相交,沈某怎敢寻死。还请公主宽仁,莫要降罪于松烟。」
熊孩子不打不长记性,我冷笑,「没有照顾好沈公子,就是他失职,小六!」
小六不怀好意看了眼那叫松烟的小童,
「公主,以往这种状况一般杖毙了事,但杀鸡儆猴,这要是府中面首们有样学样,赶明儿一个个上吊的上吊,投井的投井,还不乱了套了。依奴才看,不如请府中人来观刑,剥皮示众。」
我咽了口唾沫,不愧是林苏苏的人,俩人一个模子的心狠手辣。
那小童眼一闭,心一横,咬肌绷得死死的,
「松烟今日就算是死了,也要把话说明白。公子不远万里来祁国为质,就是为了两国和睦,公主不顾天下人非议,将我家公子强抢至公主府,还不允许公子出府祭奠母妃,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我板起面孔,心里揣测,这孩子身无二两肉,衣裳穿在身上跟套了个麻袋似的,想必平素伙食不太好。
等等,我捕捉到他话里的「祭奠母妃」四字,看向小六,「什么祭奠?他娘……沈公子的母妃仙去了?小六,本宫怎么不记得沈公子说过什么祭奠。」
沈酌面色一白,不顾仪态地从床榻上起来,屈膝跪下,「松烟年纪尚小,公主但有责罚,沈酌愿一力承担。」
《长乐摇》书里,沈酌祭奠生母时,恰逢祁国的右相为我那父皇求神药回朝,举国同庆。
不允许大张旗鼓办丧仪,寻常百姓家中但有亲人离世,惯例停棺三日,也要延一日下葬。
魏筱却冒着风险,替沈酌置办东西祭奠,两人就是那个时候互诉衷肠、海誓山盟。
我居高临下看着跪着的沈酌,啧啧,魏筱这时机抓得很是时候。
小六眉心一沉,小心翼翼道:
「公主,前两日松烟那竖子来找过奴才,说是再过七日,便是沈公子母妃离世的日子。奴才心里一想,咱们公主府好吃好喝给他们供着,多少世家公子求之不得的待遇,他们主仆二人不乖乖像只金丝雀待着,还妄想出府去城郊的般涯寺,奴才就替您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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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涯寺,我砸吧着这个名字。
心中虽对沈酌万分同情,但也不由说一句,小六,干得漂亮!
日防夜防,南风馆没了,又来一出般涯寺,那魏筱不会在那儿候着美救英雄吧。
「不行。」
我下意识出声道。
沈酌面色愈发苍白,猛地咳嗽起来,那架势似要将心肝脾肺一气儿咳出来。
他不顾身体有恙,膝行上前,颔首垂目,「公主,错在沈酌,是沈酌不识好歹,支使松烟去询问的,还请公主责罚沈酌一人。」
「剥皮拆骨,你也愿意?」我低头问他。
沈酌敛眉薄笑,「沈酌甘之如饴。」
我哈哈大笑,转头问那吓愣在原地的小童,「会写字吗?」
那小童大言不惭,「松烟虽不才,也非和某人一样胸无点墨。」
那就好,我点点头,「小六,把这口出狂言的小童送到柴房去,给他准备笔墨,什么时候写够五千字的悔过书,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吃饭。」
话音一落。
沈酌与那小童皆是一怔。
「要声情并茂、要催人泪下。」我殷切叮嘱,终于体验了一把人民教师惩治熊孩子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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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情大好,不顾傻愣的小六和神色复杂的沈酌,阔步向外走去,正与那请大夫过来的侍卫碰上。
那阔脸方鼻的侍卫朝我身后看了一眼,似乎见没人从里面跟出来,他向屋中走时,侧肘却向我撞来,我向后打了个趔趄。
那侍卫立时颔首抱拳,「杜布罪该万死,冲撞了公主。」
我站定身子,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嘱咐道:「叫账房支些赏钱给大夫走的时候带上。」
「是,杜布这就去办。」他领命离开。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侍卫的行径是有意碰瓷,而被他撞后,我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折好的字条。
这个叫杜布的侍卫是什么来头?他趁无人时塞给我字条,是在防着谁?小六?抑或熙苑的沈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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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外走去,小六亦步亦趋跟过来着,突然一拍脑袋,
「小六差点儿忘了,右相大人回朝的日子定了,陛下命陈贵妃操办未央宫晚宴,朝中各重臣的女眷都要参宴。太傅的长孙女儿柳轻轻今日给公主府递了帖子,询问公主是否会去此次未央宫晚宴。」
趁着夜色掩映,我将字条塞入袖口。
「柳轻轻?」就是那个被林苏苏赐婚,嫁给瘸腿乞丐的柳轻轻?
我顿感莫名其妙,「她要去就去,问本宫做什么?」
小六叹了口气儿,
「那帮子酸儒在昭林宴上称赞柳轻轻,而无视公主您。您当时不是派小六去太傅府知会柳轻轻,以后,但凡您出席的宴会,不许柳轻轻参宴,是以她专程递了帖子来问。」
按理,这柳轻轻不该不清楚,林苏苏与她有过节,最好能避则避。
如今为了这未央宫宴,还这么病急乱投医,特意递帖子来问。她是有多想去?
而这未央宫晚宴,则是为了那右相褚醉求神药归来设下的,那位右相自然是这场宴席的重要角色。
已嫁为人妇的柳轻轻和那右相之间……有意思。
据说褚醉求来的那神药能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看来这未央宫宴,要热闹了。
在我看来,那右相能求来神药就鬼了,妄想长生不死的始皇帝都把自己埋汰进去了,就凭林苏苏那个荒淫无度的父皇,上苍是有多眼瞎,让他延年益寿?
13
话说,我倒是不记得《长乐摇》里的林苏苏还会作诗,不由来了兴致,问小六,「本宫去年在昭林宴上所作的诗,你还记得吗?」
小六郑重点头,「公主在昭林宴上的诗作振聋发聩,群臣惊艳,鸦雀无声,小六万不敢忘。」
我眼瞧着小六负手而立,在我面前踱步来回,激昂高声:
「一只鸡、两只鸡、三只鸡,
四只鸡、五只鸡、六只鸡,
数一数,一共六只鸡。」
我:???
「我作的?昭林宴上还有鸡吗?」
「公主当日面前的确摆了六盘鸡,什么芦花鸡、板栗焖鸡、红烧鸡翅膀……奴才敢保证,不会有人再作出这般质朴无华,而又胸怀天下的诗作来。」
我头皮发麻,哀莫大于心死,摆了摆手知会小六,「你回了柳轻轻,让她去、让她作。另外,本宫明早想吃鸡腿。」
我泄愤似的恶狠狠道。
小六打了个寒噤,回主苑的路上再不敢吱声。
进屋的时候,小六终于硬着头皮问道:「公主可要招哪位公子服侍?」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揍人的冲动,和颜悦色告诉他:「你下去吧,本宫今夜想静静。」
屋内,小六走之前熄灭了六盏灯,只余下两盏,烛光幽暗。
我坐在软凳上,掏出今日那叫杜布的侍卫递给我的字条,是从信笺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有一段小字,自右向左、自上而下排列。
其上书:右相大人送来口信,约公主明日午时,在华庭一叙。
褚相?他不是还在回朝的路上,据小六说是还要几天功夫,这么快就已经到帝都了?
这一路长途跋涉的,一不回府好好歇着,二不禀告我那便宜父皇,回来了,却要跟林苏苏这个草包公主叙旧?着实诡异。
我把字条就着烛火烧了。
沉思良久,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索性打了一套太极,待浑身舒畅,这才逼自己入睡。
翌日用早膳时候,我盯着面前十盘有七盘都与鸡腿相关的菜色,放下了筷子,「小六啊,下回早膳不必这么铺张浪费。」
小六一张圆脸颇为委屈。
我想起昨晚的事,觉得应该知己知彼后,再决定要不要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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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敲桌角,「我朝右相,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公主,您别吓奴才,这个咱……咱实在弄不来。」小六忐忑看向我,大着胆子劝道:「公主,人家褚相有私兵呢,陛下钦赐的。褚相还掌管着皇室诸处的暗卫,咱们惹不起。」
小六打量我一眼,见我似乎并未动怒,接着道:
「公主,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红笺写了一封又一封,皆被褚相无情退回。依小六看,天下好男儿千千万,公主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好家伙,林苏苏还给当朝右相写过情书?
我按捺下心头对八卦的热忱,颤着声问小六,「那除此之外,本宫与那右相的关系如何?」
我不信,褚醉要是一点儿都不动容,怎么会才到帝都,就约林苏苏一见?
小六咳嗽两声,似看傻子一样看向我,
「小六可说真话了啊。您和褚相自小就不太对付,褚相还不是我朝右相时候,您还把他推入到宫中荷塘里,一夜不准他上来,那褚相自此便染了寒疾。您未及笄时,就给陛下说,褚醉生得美,要娶人家。」
小六顿了顿,「您一介女子要娶男子,多大的羞辱啊,当夜右相就假称坠马,毁了容。」
「行了,你别说了。」我抬手制止。
我大概晓得了,什么华庭一叙,我兴奋了大半夜,以为这长公主林苏苏多少有点儿用,能拉拢那右相为盟。
经小六这么三言两语一概述,无非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沉吟良久,「那左相府嫡女魏筱,那位魏小姐也会参宴吗?」
「公主您多虑了。」小六不明我意,随意揣度,「右相虽对公主无意,和魏小姐……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魏小姐才不出众、貌不惊人,也就一手刺绣堪堪能入眼罢了。」
无知!刺绣能干的事多了去了,那话本子里,花前月下绣个荷包也是有的。
「华庭是什么地方?」我最后问了一句。
小六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抖动,「小六还是请太医来为公主诊治一番吧,公主往日虽心大,但不至于连华庭是何地都忘了,那是褚相的宅邸。」
小六忽然疑神疑鬼看向我,「公主,您不会又打了什么歪主意吧?」
我笑而不语。
褚醉的约是一定要去的,不过距离赴约的时辰尚早,我还需要去办一件事。
我要去一趟方墨亭说的十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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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小六为我取来一套男装,声誉要紧,要树立良好的公主形象,怎么能用长公主的名号顶风作案?
十芳阁不愧是被方墨亭称赞过的青楼,各式古色的陈设,雅致而富有格调,还未入门,脂粉香气便扑鼻而来。
那老鸨看上去约莫有四十了,但面上涂脂抹粉、风韵犹存。
我吩咐她,「把你这十芳阁里,娇柔的、温婉的、火辣的、妩媚的各样都来一些带过来,要女子!」
那老鸨不明就里,却还是点头称是。
小六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杵在原地。
为了不让他误解,我故作哀叹,「这沈酌一天天的老想着出府,本宫寻思着,美色或许能够留下他的心。」
小六惊异看着我,喉头哽咽,「公主,您如此也太委屈自个儿了。」
「小六你不懂,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美女诱之、美色惑之,待他色迷心窍,欲罢不能,方能给其致命一击。」
少时,一群女子抱着各式的乐器鱼贯而入。
排在最前头的那位,正是十芳阁的香娘,桃羞杏让,甚是楚楚动人,她屈身行礼,「奴家擅琵琶。」
我见她怀抱着琵琶,十指纤纤如玉。
「好好,琵琶好。」我示意小六,这个留下。
紧跟着的第二位亦对我盈盈一拜。
我见这第二位女子蛾眉宛转、甚是美艳,不由问她:「你会什么?」
她巧笑倩兮,「奴家擅舞。」
「擅舞?脱衣舞会吗?」我眸中陡然一亮。
她垂首蹙眉,煞是楚楚可怜,
「公主,您说什么呢,十芳阁是正经的秦楼,不是那些个低贱的窑子。奴家身为十芳阁的妓子,自然也是正经的……」
我把一锭金子塞给她,打断她:「正经的什么?」
她掩唇一笑,不胜娇羞地抬脸,「奴家正经得勾人。」
姐妹,矜持!
安排!我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就不信,这些个娇柔妩媚的妓子,还能比不上那个魏筱?
最是销魂美人窟,不怕拢不住那沈酌的心。只要沈酌沉迷于美色无法自拔,我活命的时限也能长一些。
16
一个时辰过去,我足足选了八名妓子,砸了不菲的银票,对老鸨只道是借几天人,并吩咐小六先带她们回去,安置在主苑的西厢房。
杜布给我字条时,刻意避开了小六,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决定还是瞒着小六去赴褚醉的约。
而现下让小六带着妓子们回府安顿,显然是最好的借口。
至于甩开跟着我的那两个侍卫,就更加顺畅无阻了。将一个支使去酒坊买酒,一个支使去胭脂铺挑选些时兴的胭脂。
我遁逃了。
走在熙攘的街头时,我才惊觉自己大意了,我连褚醉的宅邸在哪个方位都不清楚。
不过以我朝右相的知名度,想要打听他住哪儿着实太简单了。
努力了半个时辰后,我终于明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路上,我询问了众多的商贩和路人,褚相的华庭在何处。这其中包括包子铺的店家、酒楼的掌柜,甚至卖芹菜的大娘。
这些人提起褚醉,一个个皆是语焉不详。
只有一个卖芹菜的大娘拒绝了我的贿赂后,一眼瞧出我这拙劣男装下的女儿身,将我拉到摊子旁。
大娘告诉我,六七年前,那尚书府金枝玉叶的温大小姐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结果呢,被右相大人的婢女们丢出华庭,贻笑大方。
那温云霏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这样的平头百姓,还是早早死了这份心。
果然八卦在民间,见我颇感兴趣,那大娘对我娓娓道来事情的始末。
大意上就是长公主林苏苏在整个大祁没有得不到的男子,而褚醉是唯一一个落了长公主面子的人。
林苏苏意图强抢她幼弟回府,让尚书府平白遭人耻笑。那温大小姐平素最为宠爱她那幼弟,便如法炮制去找那褚醉,意欲从精神上给予林苏苏一记重拳。
岂料人家褚醉压根没瞧上她,毫不客气将人丢了出去,温云霏沦为整个皇城的笑柄。
那大娘总结一句,「那温小姐也是,什么出气的法子没有,也不想想,连那芙安长公主都抢不来的人,她还偏不信这个邪。」
好家伙,大祁扶弟魔?那温小姐也是个人才,为了自个儿的阿弟,名声都不顾了。
这一番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17
直到日上三竿,我改变战术,买了一串糖葫芦做交换,从一个孩童嘴里,才得知了褚醉的宅邸在何处。
我过去时,早有一青衣婢女立于府门外,将我引入华庭。
等进了华庭,我才发觉,这宅子自外面看去,甚是普通,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亭台轩榭、雕梁画栋皆精巧,足见设计此布局的匠人技艺之绝伦。
屋舍基本上都是由抬梁式的构架组成,廊檐与飞檐皆以不足九寸的貔貅相勾连。
回廊曲折,衔接处设有带木雕花作饰的月亮门。
好家伙,果然是财不外露、贵在藏拙。想我公主府的陈设,非金即玉,完全就是地主老财方有的做派。
踏过一方木质的斜桥,那婢女对我再次行礼,随后退下。
如今是四月初,纵然凛冬的寒气未消,但放眼皆是苔枝缀玉的小景。
我正要唤住那婢女,问她褚醉人呢,就嗅到一阵软糯的香气。
右手边的十几步处,倚着阁楼外的一角,那人就斜坐在那片光影相交的地方。
白气氤氲,年轻男子身上系着狐裘大氅,细碎的白绒拥着修长的脖颈。
他面前的红木小几旁,煨着炉火,那香气想必就是自那炉上的小锅里逸出的。
年轻男子的大半个身子都隐匿在昏昧里,许是等人无趣,他手上正把玩着一个鼻烟壶,丝绒包裹的手炉反倒搁在一旁。
「褚相?」我询问出声。
年轻男子闻言顿了顿,自昏昧里转过脸来,眸光流转,端的是优雅从容。
我走近几步,心下有些疑惑,「你的脸?」
小六不是说褚醉坠马毁了容,好歹贴个假伤疤做做样子。
果真做了右相的人,胆儿也肥起来了,真不怕林苏苏歹心顿起。
褚醉闻言莞尔,他这张脸似乎在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也是惯常笑着的。
看向我时,狭长的眼线微微挑起,跌宕在右眼下的一点泪痣,分外艳冶。
「芙安喜欢的东西,褚醉皆好好爱护,一日不敢懈怠。」他的手覆上白皙的面容,「褚相?芙安与我,何时变得这般生疏了?」
鬼知道林苏苏与褚醉之前是如何相称的。
这人不像小六那般好糊弄的,我面色讪讪,「许是因为好久不见,有些陌生了,不得先客套一番?」
褚醉忽然站起身,向我走来,我不明他的用意,索性站着没动。
大抵离了那小炉,褚醉咳嗽两声,在我面前站定,视线落在我颈间。
「好久不见?」他移开目光,低声道:「是七个月又二十六天。」
小几上那支更香方燃尽,随着他的话落,铜粒滚落砸进泥土里,发出闷响。
他霍地顿了一下,音质却是出奇的好听,「一刻钟。」
他的尾音似呢喃,仿佛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左手伸出来,擦过我的肩线又挪开,于是他又讲:「芙安,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塌了个微小的弧度。
这人搁现代绝对可与奥斯卡最佳影帝相媲,我是不信林苏苏给他那么大的羞辱,他还能好脾气到这个份上?
他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沉默,自顾道:「那沈酌给你委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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