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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山雨之夜

第五十一章 山雨之夜

昂德沃特魔法境,校园区内,尖顶山上。

高雅明琴很喜欢独自上到这座山顶,坐在悬崖边,把腿搭到峭壁外面仰头看天生的星星。

她总会不由想起十余年前的雨夜,在火之洲的弗里蒙德魔法境,年仅5岁的她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

她最初的名字是贝拉·伊莱洛林。

一个令人讨厌的姓,那个男人的姓。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选择他?

她曾了解过那个名叫高雅凡女人的过去。

高雅凡是云之洲上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养尊处优,长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家闺秀。她的父亲姓高,母亲姓雅,起名字的时候干脆把两人的姓连在一起,又为了让她过上平凡无忧的生活,取了凡这个字。

可这个字偏偏和她的性格不搭。

她身高不高,看似恭顺和善,温文懦弱,表面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从没有人能从她乖巧的眼光中读出她深藏的意志,那个绝对不甘平庸的意志。

她仗着自己家资雄厚,缠着父母准许她出海学习。于是,在火之洲上,她邂逅了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金发男子——杰·伊莱洛林。

高雅凡是一个普通的无魔者。

起初,她只把这当做一段再寻常不过的海外恋情,或许等到毕业回国后感情也就散了。

可她却渐渐发现,伊莱洛林这个外表英俊颇具绅士风度的高挑男子,总会有些神神秘秘的举动。而这种神秘感恰好勾起了渴求真相的女人浓厚的兴趣。

终于有一次,男人在和她约会时又一次遇到了“紧急的事情”。她也不拦着,笑着放男人离开。随后打了辆车,偷偷跟在男人后面。他下车她也下车。他上火车她也上火车。他走路她也走路。

整整跟了一天一夜,硬生生追到了一座火山上。

她躲到一块岩石后,眼睁睁看着男人从火山口跳了下去。

她大吃一惊,急忙跑到火山口前,朝下看去。暗红的岩浆炸裂出足以融化一切的火花,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灼烧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烤得她焦躁不安。

可那男人确实是从这里跳了下去……

据说,当一个女人真正在乎男人的时候,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她都会找到他。哪怕他是魔法师,哪怕他钻进了地狱之门,哪怕他跳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都躲不过她。

尤其这还是个绝对不安于平庸的女人。

她忽然感到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兴奋,似是窥探到了世界深藏的奥秘,竟猛吸口气,也不多想,纵身跃入火山缝中。

后来她还时常提起,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

当她醒来时,伊莱洛林正站在她的床边,无奈地耸肩笑着:“女人还真可怕。”

她试着攥了攥自己的拳头,似乎没什么受伤的地方,便也笑着回了一句:“男人还真神秘。”

伊莱洛林领着高雅凡在弗里蒙德魔法境中随便转着。男子高大的身形和女子矮小的个头形成了鲜明对比,男子的金色短发和女子的乌黑发髻也十分不搭。但令其它人最诧异的是,这还是头一次有无魔者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伊莱洛林倒不在意这些,他只对另一件事感到不解。

“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男人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从她平静的脸上完全读不出任何惊讶与困惑。

“应该奇怪么?这么大的世界,不存在这种地方才奇怪吧?”女子答得十分自然。

此后,两人的关系日益密切。高雅凡向家里寄了封信,表示自己恋爱了,准备以后在火之洲和这个男子度过一生。

家里自然很是恼火。他们早就给高雅凡的人生做好了全部计划,包括毕业以后去哪工作,嫁给谁,孩子什么时候生,未来的一生该怎么过……这些都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名誉所必须的,怎么能让这个丫头擅自做主?

家里人怒气冲冲回了封信,语气很是强硬,要求高雅凡立刻返回家里,和这个外国人彻底断绝关系,如不照做,他们会发表声明,断绝高雅凡与家族的一切关系,让她永远蒙羞,再也没脸在云之洲上谋生。

高雅凡拿到信,只是瞥了眼开头,笑了笑,随手丢进了岩浆里。

她的人生,她要自己做主,无论结果如何。

于是,在礼堂神圣的奏鸣曲中,在教父庄严的宣告下,高雅凡和伊莱洛林举办了一场几乎没有观众的婚礼。为此,伊莱洛林时时会感到歉意,询问高雅凡要不要再补办一场轰轰烈烈的仪式。

高雅凡却淡淡一笑:“婚礼是为别人办的,还是为咱两办的?”

伊莱洛林笑着摇头,便不再提起这事。

婚后的生活很是甜蜜,直到高雅明琴出生的三年后。

那一年,弗里蒙德魔法境召开持戒人换届大会,决定下一任持戒人的人选,而伊莱洛林是候选人中最出色的。

原本这是件好事。但弗里蒙德对持戒人的要求相当苛刻,必须抛弃个人的私人情感,严守《魔法境公约》的全部条例,全心全意投入魔法境的工作中。

而在《魔法境公约》中,有一条规定是无魔者不得进入魔法境中,不得拥有关于魔法的任何记忆。

高雅凡自然成为了伊莱洛林竞争对手的攻击目标。他们给了伊莱洛林两个选择。要么让高雅凡从世界上消失,要么抹去她关于魔法境的全部记忆,驱逐回风之洲去。

高雅明琴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平时,她只会想到这里为止,再也不愿想后面的事。可天色却忽然阴沉下来,偏偏今晚是个雨夜。

她至今都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男人铁青着脸,毫不留情地将母亲和年幼的自己赶出了家门。

她记得清楚,母亲激烈反抗过。

她大声质问,难道一个持戒人的位置真的比自己的感情还要重要?

男子默不作声。

她卑躬屈膝,祈求就算被驱逐出魔法境,也不要让她们离开火之洲,她只想偶尔再见男人一面。

男子低头不语。

她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说自己一人去哪里都无所谓,但不能让孩子跟自己受苦,求着他把孩子留下。

男子一言不发。

最终,男子拉开了房门,冷漠地伸手指向屋外的大雨。

男人终归没有抹去她们的记忆,因为这种离奇的魔法遭遇就算对外人讲,外人也只会以为她们都是疯子。

那一夜下着大雨,高雅凡把年仅5岁的明琴紧紧抱在怀里。她们离开了魔法境,什么行李也没有,孤孤寂寂地走下了火山。

没人为她们撑伞,高雅明琴隐依稀记得当时母亲的发梢早已变得湿漉漉一团,伸手摸去只觉冷冰冰的冻手。

年幼的明琴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为了不让母亲哭泣,便强作笑容帮母亲擦掉了脸上的水痕。

“妈妈别怕,爸爸会来找我们的。”

女人突然停下脚步,低眼看向怀里天真无邪的女孩。那一刻,高雅凡笑了出来,同时也哭了出来。

她把脸紧紧贴在女儿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二人脸颊滑落,落到了高雅明琴嘴角。

时至今日,高雅明琴依然记得水珠的味道——淡的是雨,咸的是泪。

后来,高雅凡日夜奔波,终归带着明琴返回了云之洲。她抱着女儿来到家族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人理她。

无依无靠的母女二人险些流落街头,靠着母亲找了个卑微的工作才勉强度日。

那段日子,母亲用攒了许久的钱租了一个即将拆迁的破旧平房。房顶瓦片坏的坏朽的朽,一到雨天,屋子就会漏成水帘洞。豆大的雨水滴落在满屋的盆盆罐罐里,叮咚作响。

母亲却不伤心,反而笑着带高雅明琴在屋里玩闹,用瓶子和着雨声弹奏了一首又一首古典音乐。

高雅明琴喜欢上钢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虽然那时她始终没有机会弹奏,只能在趴在钢琴店的橱窗前,羡慕地看里面学琴小孩的表演。

可就算这样,在高雅明琴的记忆里,那都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曾对她说过:“人活着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就好。别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

高雅明琴点了点头,牢牢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后来,她上学了。班里的同学都瞧不起她,嘲笑她住的破房子,嘲笑她母亲的工作,嘲笑她没有父亲。她生气地和他们打了一架。

放学后,她哭着跑去找母亲寻求安慰,母亲却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没用。”

她一瞬间止住了哭泣,慢慢摇摇头,紧紧把母亲抱住,伸手摸索着她斑白的发梢。

那一天,她突然意识到——母亲老了。

之后不久,母亲便发烧了,却没钱治病。

又是一个雨夜,她上完学回到家里,见母亲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想和她说些什么。

她屏住呼吸用力去听,可却什么也没听到,再看母亲时,她已经没了气息……

高雅明琴垂手站在床边,默然良久,终于从柜子上抓起母亲最后一次给她买的玩具,紧紧抱在怀里,嗅着上面母亲残留的味道,似乎这样母亲就能回来。

但终归事与愿违。

她睁眼静静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总觉得憋屈,却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值钱的东西。

她冷静地走到唯一一个有些发霉的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了母亲唯一的遗物——一支老旧的翡翠簪子。

她把簪子攥在手里,转身走向了屋外的雨幕中。

大雨打乱了她的头发,弄湿了她的衣服。她仰起脸,任由冰冷的雨点刺在自己眼角上。

马路边,行人举着伞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她,也没人愿意为她驻足半步,更没人知道,就在这场大雨中,路边一个没有打伞衣衫褴褛的女孩心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波澜壮阔。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女人错了。

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并不能带来任何价值。

男人并不会因此就把她们留下。

家族并不会因此就让她们回去。

同学也不会因此就停止嘲笑她。

她伸出双手,接着天上砸落而下的雨滴,眼泪突然奔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想要平凡地活下去……

唯有变得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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