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圣城的白塔上降下了神迹。
不是神佑或者神眷这种平民百姓即使没见过好歹也听过的常识，而是上一次发生还在两百多年前席卷整片大陆的大瘟疫时的确确实实的神迹，在女神之光挥洒向这座以她首位圣女命名的城市那一刻，城市中所有人身上的病痛与伤残都被治愈了——盲目之人重见光明，聋哑之人再闻天籁，残缺之人新生出缺失的器官，就连正在下水道中仓皇逃窜的海蒂都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毒瘾被瞬间治好了。
若说有哪里没被这道奇迹的曙光给照耀到，除了那些设置封印石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伊莎贝拉本人了，王都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神迹降临的一刻生出了某种感应，唯独伊莎贝拉像是天线被掐断了的电视机那般毫无感觉。
因为曙光女神的亲自下场，这一阵曙光教派大获全胜，圣城区的混乱被迅速收拾，王太子里希特希望借机削弱曙光教派声势的努力也偷鸡不成蚀把米。
倒不是说教廷借题发挥苛责了王室什么，相反由激进派掌权历来对世俗权力不屑一顾的他们这次意外地大度，非但没有追究骑士团强闯圣城区的责任，反而公开表示感谢在圣城区陷入混乱时王室所投入的支援，谦逊守礼的表态一下子获得了王都舆论的好感，就连最讨厌曙光教派的贵族都不得不承认曙光教派这次危机公关做得相当漂亮，让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都找不到理由。
“除了营养不良之外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现在什么心情？”伊莎贝拉郁闷地趴在桌上跟恢复健康的海蒂聊着天，对她而言神迹的降临不亚于当初在少校头顶引爆的那颗核弹，都是人力完全无法阻止的东西。
“有人捅了你一刀然后又把你的刀伤给治好，你会感谢那个人吗？”不知该不该说一声万幸，在伊莎贝拉的规划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海蒂并未因此消除对曙光教派的恨意。
“确实。”伊莎贝拉懒洋洋地伸手抓起杯子抿了口果汁。
现在的她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神迹的降临让她借机动摇曙光信仰的努力全部成空，另一方面神迹又确实将这次破坏行动给无辜信徒造成的附加伤害降低到了最低，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憎恨那位坏事的女神还是感谢祂替自己擦了屁股。
如此说来，没能成功达成目的的自己这次还真是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把恶人啊。
“大小姐你该不会因为目睹神迹就动摇了推翻曙光教派的念头吧？”不用伊莎贝拉担忧海蒂的决心，倒是海蒂开始担心起伊莎贝拉会不会因此放弃。
“怎么可能？”伊莎贝拉苦笑着摇摇头，“曙光女神如何姑且不论，教廷那帮家伙我绝对饶不了他们，事情一码归一码。”
“嘿，这就对了。”海蒂欣慰地笑了笑，“我还指望着靠大小姐你把处刑队的大家都救出来呢，要是连你也放弃了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能靠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万事还是靠自己啊。”伊莎贝拉随口感慨一句，“既然你现在能够维持长时间的正常思考了，正好我这边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你。”
“哦，大小姐有什么好玩意儿想给我？”海蒂好奇地贴了过来。
“这本笔迹里面的东西你看看，切记除你之外暂时不要给第三个人知道里面的内容，不然我就得杀你灭口了。”伊莎贝拉丢给海蒂一本其貌不扬的小册子，表情严肃地对她警告道。
“这是……”海蒂翻开那本笔迹，几乎是立即就被上面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能看明白上面的内容吗？”静静地等着海蒂把整本笔迹都给翻完，伊莎贝拉才开口问道。
“半懂不懂。”向来自信的海蒂这次老实地回答，“不过我看得出来里面都是还没问世的技术，大小姐你从哪儿搞来这些知识的？”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伊莎贝拉果断耍无赖道。
“若非知道你是战神的眷属，我还以为你受到了知识之神的眷顾呢。”见问不出来，海蒂没有强求。
“知识之神？不是智慧之神吗？”伊莎贝拉听着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于是跟脑子里的信息比对了一下。
“二者本质上是一码事，准确地说王国的智慧之神信仰是源自于帝国那边的知识之神信仰，那可是全国笃信战神的帝国中少数被允许有组织公开信仰的神祇之一，帝国明明行事如此野蛮还能发展出灿烂辉煌的文明，知识之神的信徒们功不可没。”海蒂解释道。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在王国这边帝国信仰是禁忌吧，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跟帝国信仰有关的书籍。”伊莎贝拉奇怪道。
“您忘了我之前是异端处刑队的吗？”海蒂心说这位聪颖的大小姐也有迷糊的时候啊，“既然叫异端处刑队，不了解在曙光教派眼中哪些信仰是异端怎么行？我们这帮人平日里都被关在设置封印石的牢笼中无事可做，有大把时间可以阅读曙光教派愿意提供给我们的书籍，不得不说其中一部分还挺有帮助的。”
“既然是源自于帝国的信仰，曙光教派怎么会允许这种信仰的变体在王国境内传播？”弄明白了海蒂这些知识的来源，伊莎贝拉又追问道。
“这还真奇怪，大小姐明明搞来了被工匠之神眷顾的我都看不太懂的知识，却不知道知识之神的起源？”海蒂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就应该知道似的。
“有什么我必须知道的理由吗？”伊莎贝拉不解道。
“因为智慧之神这个概念就是当初由您的祖先创造出来的啊。”海蒂两手一摊。
“啊？”伊莎贝拉更困惑了，她敢肯定约维克老家的藏书里面没有任何关于智慧之神起源的内容，要是有的话她不可能错过，为了详细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伊莎贝拉在治理领地的一年里可是通读了之前本尊懒得看的绝大部分家族藏书。
“唉，看来是您之上的某一代公爵把那段历史给掩盖了吧。”见伊莎贝拉的反应不像是假装，海蒂轻叹道。
“你等等，给我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伊莎贝拉并不是个凡事都得刨根问底的人，但若是和自己现在的身份有关，她觉得有必要问个清楚。
“简单点说呢，智慧之神就是约维克在并入王国早期为了在信仰上对抗在王国内部疯狂扩张的曙光教派生造出来的神。”伊莎贝拉的无知让海蒂难得在她身上找到了点优越感，“原本约维克也是信仰战神的，但是由于和帝国的敌对以及王国对战神信仰的敌视，继续在领内维持战神信仰作为主流已经行不通了，而为了保持相对的独立性约维克又不想彻底倒向曙光信仰，于是您的先祖就想出了这么个讨巧的办法。”
“让我猜猜看，我的祖先参考相对不怎么受敌视的知识之神信仰硬造出来一个智慧之神信仰，然后用这种信仰取代了领地内的战神信仰来避免曙光信仰趁虚而入？”经海蒂这么一提点，伊莎贝拉立即明白那些便宜祖宗以前干了什么。
“讲真的，您看起来确实更像被知识之神给眷顾了，战神要是知道世上有您这么一位又理智又聪颖的眷属怕不是得气死。”海蒂半开玩笑地奉承了一句。
“战神神眷风评那么差的嘛。”以前在雷奥妮那儿听说过一些关于战神神眷的传闻，那时候伊莎贝拉也只是当成王国这边的片面丑化。
“可不是，战神神眷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而且对万事万物控制欲都强到爆棚，您是没看过我在地下室里看过的那些关于战神神眷的记录，举个例子曾经有位神眷为了让自己喜欢的对象爱上自己杀光了所有的爱情竞争者，结果逼得那位女性为了不再出现牺牲者而自杀，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可怕的家伙了。”有话直说的海蒂一点也没给伊莎贝拉这个公认的战神神眷留面子。
“啧啧。”伊莎贝拉听得直咂嘴，这也太偏执了吧。
不过等等，要说偏执自己心中的革命理想从外人角度去看不也算是偏执？要知道她可是做好了为推行革命跟现在所有关系良好的朋友决裂乃至刀剑相向的准备，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居然是这样，大概也会像人们畏惧那些战神神眷一样畏惧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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