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见到拉塞尔伯爵的第一感官是，这个人差不多死了。
不是物理上的死而是所谓的哀大莫过于心死，伯爵空洞的目光伊莎贝拉只在被战火摧毁了家园和家庭的战争难民眼中见过，就连公爵领里那些被逼得造反的农奴都比拉塞尔伯爵有精神得多。
“杜兰表叔，请您节哀。”给伯爵夫人的灵柩前奉上一束象征着沉痛哀悼的白色马蹄莲，伊莎贝拉来到伯爵面前说道。
“你是……啊，你是伊莎贝拉？”伯爵的瞳孔好半天才找到焦距，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恢复精神。
“久疏问候了，杜兰表叔。”伊莎贝拉朝对方露出个商业笑容，“来到王都之后诸事繁杂没能腾出时间拜访，没想到初次登门竟然是这种场合。”
“啊，你现在的处境听说不太好过吧，难以自由行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实话在给你发请柬的时候我都没想过你真的会来参加她的葬礼。”伯爵看来对伊莎贝拉的境况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也没说什么怪罪的话反而表示了关心。
“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我的亲人，您知道我在这世上剩下的亲人不多了。”来自于本尊人格的一丝孤独让伊莎贝拉露出苦笑。
“是啊，小小年纪难为你了。”伯爵发出一声仿佛要把灵魂给从嘴里吹走的叹息，“不管怎么说，你能来参加亡妻的葬礼都让我心存感激。”
“您客气了，是我应该的。”伊莎贝拉礼貌性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其他交待的话允许我就此告退，今日看来不是做客的场合。”
“请等一下！”就在伊莎贝拉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伯爵忽然高声叫住了她。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伊莎贝拉站定脚步，玩味地看着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
“我、我请你来其实是有求于你。”伯爵煞白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健康的红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请你陪我到里面一叙？”
“当然。”早就料到没那么简单的伊莎贝拉爽快地答应下来。
葬礼在伊莎贝拉现身之后就基本结束了，那些看起来态度敷衍的来客们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伊莎贝拉将莱昂纳多留在楼下正厅之后就跟着拉塞尔伯爵前往了楼上的书房，一路上艺术品和家具被贩卖的痕迹随处可见。
“抱歉，第一次来做客就让你看到了如此不体面的场景。”伯爵羞愧地给伊莎贝拉递上一杯茶，亲自端茶倒水简直不像是能发生在一位伯爵身上的事情。
“您肯定有您的难处，苛责他人的难处不是正直之人应有的作为。”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提起，伊莎贝拉本不想揭开疮疤的。
“看来你母亲把你教育得很好，跟我在外面听到的完全不一样。”伯爵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家母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很遗憾这个世道下的好人普遍不太长寿。”无论本尊还是少校对于伊丽莎白夫人的人格都是十分尊敬的，尽管本尊怕她老娘怕得要死。
“是啊，阿加莎也是……哦，抱歉，阿加莎是亡妻的名字。”伯爵整个人一下子颓废下来，就像个漏了气的皮球。
“府上的难处，莫非也和夫人的亡故有关？”伊莎贝拉在注意到伯爵府的窘迫时就已经在隐隐猜测了，毕竟做惯了老实人的拉塞尔家族没什么能让他们家道中落的地方，非要说的话就是这位正躺在棺材板里的夫人。
“为了给她治病我倾尽家财，结果还是看着她日渐衰弱下去。”伯爵痛苦地低下了头，“然后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因为付不起工钱府上的仆役跑了个精光，只有我的奶娘坚持留下照顾我和我的女儿，就是你在门口看见那个哑巴老太太。”
“您该不是想找我借钱吧？”伊莎贝拉心里咯噔一下子，不是她不想借是她手头真没有多少余钱，否则她还真想接济接济这位痴情的穷亲戚。
“不不不，拉塞尔家可以落魄，但绝对不能无耻。”伯爵闻言连忙摇头，“失去所有资金来源的本家已经不具备偿还债务的能力，现在向你借贷就跟乞讨没什么区别了。”
“那您找我是为了……”伊莎贝拉不明白伯爵到底想干嘛。
“这个嘛，说来没面子。”伯爵再次颓丧地叹气，“我希望你能看在两家数代交情的份上，将我的女儿收为侍女。”
“您说侍女？”伊莎贝拉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我没听错吧？”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侍女。”伯爵也知道这个要求有多离谱，他这辈子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啊，如果让自己的女儿给伊莎贝拉当了女佣，那就意味着拉塞尔家族要从此放弃伯爵爵位了。
“……我能问问您这么做的理由吗？”伊莎贝拉沉默了好长时间，这才开口跟伯爵问道。
“理由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嘛。”伯爵对着空空如也的书房苦笑，“为了给妻子治病我把拉塞尔家族最后的财产都给耗费一空了，如果在我死后由我的女儿继承爵位，她能得到的就只是一个反过来会拖累她的伯爵头衔和这栋快要倒掉的老房子而已，失去了所有财源的贵族下场有多惨，大概像你这样的领地贵族是无法理解的。”
“那么为何您要把我作为托付您女儿的人选呢？据我所知拉塞尔家族在每一代都在向外开枝散叶，即便其中有些人过得不如意，总归还是有几个成功者吧？比起我这个跟拉塞尔家族几乎没有缘分的外人，将令嫒托付给其他分家岂不是更保险？”其实伊莎贝拉已经理解伯爵的担忧了，她只是疑惑伯爵托付女儿的对象为何是自己。
说穿了这边世界的贵族都是一群死要面子的生物，而面子这东西是要靠财富支撑起来的。对于失去全部财源甚至还有可能欠了一屁股债的拉塞尔伯爵来说，自己死后将爵位传给宠爱的女儿就等于是将一个根本没法收拾的烂摊子丢给女儿，非但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拖累她度过自由的人生。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把这个烂摊子砸掉，伯爵是不想自家女儿在日后变成王都贵族圈子里的公开笑柄才出此下策。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找到更适合的人选，但那些人选在我给亡妻治病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跟我闹翻了，他们全都不同意我将拉塞尔的财产用于救治一个在他们看来可有可无的外人。”伯爵那边给出的理由格外真实，“尤其是那些在外面混得不好的家伙，原本他们还想着能在我死后从遗产中分一杯羹的，在得知我将家族财产用光之后怕是已经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吧，如果我将女儿交给这种人，我都不敢想象她日后还要遭受怎样的苛待。”
“然后您就想到了身为亲戚却和拉塞尔没有利益关联的我。”伊莎贝拉明白伯爵的难处了，“但我的情况您多少应该了解，虽说暂时规避了最大的风险，目前依然是自身难保的处境，如果某天我这边倒台难说会不会牵连到令嫒，这样您也可以接受吗？”
“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在我眼中你能让陛下暂时放弃图谋约维克的财产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我对你的信心可能比你的自信还要更大一些。”伯爵黯淡无光的双目稍稍恢复了一点神采，能在王都摸爬滚打几百年的贵族家系，即使落魄到了极点那份历代传承的政治智慧和投资眼光也还保留着。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姑且当它是真的吧。”伊莎贝拉只是付之一笑，“但让您的女儿作为我的侍女这件事，请恕我无法答应。”
“这样啊……”伯爵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却也没有继续强求的意思，说到底伊莎贝拉跟拉塞尔家族几乎不存在情分，人家又凭什么答应你的托付呢，就凭那份淡薄如水的亲缘关系？让一个伯爵的独生女儿成为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侍女，其他不明真相的贵族又该怎么看待伊莎贝拉的“霸道行为”？
“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我认为更好的提议，表叔想不想听听？”伊莎贝拉的眼珠转了几圈，向伯爵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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