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在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天都没能转动，反而是家门自己打开了。
一头褐色大波浪的女人正阴沉着脸站在玄关处。
不用江程去猜就能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女人用力把她从门外拽了进去。
巨大的牵引力让江程差点摔倒在地，今天的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和魏春彤掰扯太多。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午饭怎么办？要让我饿着肚子去打工是吧？！养条狗都比你回来的准时！”
女人没好气的声音让江程蹙了下眉，于是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我生病了。”
江程伸出了因为输液而青了一大片的手背，可女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扯住了她的长发，“就你这么矫情！”
好像昨日由血缘关系为母亲的人亲手做的炒菜都变成了泡沫一样的幻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江程感觉到包裹脆弱的壳正在被叫骂声一点一点的剥开。
“我真的发烧了。”她解释的话语也是一样的苍白。
“花了多少钱？”
“一百多……”
“一百多！知不知道要交房租水电了？！买点药自己吃吃好了，你哪来的钱？”女人尖锐刺耳的问话让江程浑身一僵。
“小远付的”，她本想这么说，但嘴一硬，说：“我借别人钱付的。”
其实仔细想想这两种回答没有差别，只是如果提到顾远的话，眼前的女人可能又要歇斯底里起来了。
“欠钱了是吧？”女人冷笑一声，她走回里面的房间，手里拿了两百出来扔在了江程面前，“别他妈欠别人钱。”
江程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魏春彤的话，但发现眼泪比话语更先一步涌出，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百元大钞时又听到头顶传来的问话声，“房租的钱为什么少了一百？”
江程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使劲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换做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说：“我饭卡没钱了。”
忽然间的暴力让江程懂得了自己与魏春彤无法好好相处这件事，她的长发被女人拽住就像是被抓住了命脉。
额头与墙壁的接触让她头晕眼花，有那么一瞬间江程还以为自己要离开这个糟糕的人世了，但最后她就像一个被扔掉的木偶那样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江程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在看到红色的液体滴落到地面的时候，她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有块皮被蹭破的地方直接肿了起来，血液一直向下流，甚至流到了睫毛上，挡住了视线。
“真是个赔钱货！呸！早知道就不生你这个死东西了，养你真是造了孽了，你和那个贱男人真是一样！”女人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的输入进江程的耳中，她的牙齿打着颤，努力没有让呜咽声漏出喉咙。
她知道魏春彤听不见自己的心声，但她确实一直都在想，要是自己早点死掉就不欠那个女人什么了。
江程想说的所有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她知道不管说什么最后也无法从那个女人那里得到什么反馈，倒不如说，被喊一声“那你就去死”的概率更高。
以前也被这么喊过了。
但唯独喊出声的是“我和我爸不一样！”。
“你知道这三年都是谁在养你吗！你还喊那个人爸！他配吗？！那个不得好死的东西！”魏春彤又折返了回来，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在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着要她命的敌人。
而江程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有再喊过几次“妈”了，很多时候都是用大名直呼来直呼去。
魏春彤的话让江程再一次把即将吼出来的话憋了回去，每当听到眼前的女人这么说的时候，积攒在她心中的怒气都会被悄然转化成对自己的自责。
“啊，是啊，你们两个把我生下来就别想摆脱我。”
最后的盔甲就是这样的话，江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咬住了下唇。
眼泪怎么都没办法止住，就算狠狠掐住大腿上的肉，也只是让疼痛的泪水混合着落下。
原本好些了的头痛又一次侵袭了江程，她只得爬上床，只是草草把外套脱了就裹紧了被子里。
额头上的伤口她也没有管，任由发丝粘连着血液紧贴在额前。
只有睡觉才能摒弃一切不愉快的东西，她必须要让自己进入睡眠的状态，她愿称为这是一种假死，只要今天的自己死了，明天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活过来。
每天都是，已经持续了三年。
等到江程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被暗红色覆盖，看不清云朵的轮廓在缓慢的移动着。
她从床上爬起来，背上一身的汗，多亏出了汗，让江程轻松了不少。
把书包的拉链拉开之后看见了顾远送给她的粉色塑料袋，黑色的羊皮手套大概是江程现在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衣饰了，她紧紧捏着手套，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男孩身上那阳光一般的气息了。
《作家教室》这本浅绿色的书被江程放进了很久都没有上新的书柜中，那本和顾远拿着的一模一样的《森林》的书，早在搬家的时候就被魏春彤扔掉了。
江程现在的书柜很小，幸好《作家教室》所占的体积不大，她愣是把这本书硬塞塞进了书柜里。
至少在这一大段时间里，江程都没有去看的心思。
她穿上薄薄的羽绒服，拉开了房门，玄关处魏春彤的鞋子还在。
江程先把额上的血迹处理了一下，肿起来的地方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痛，只能用餐巾纸沾着水一点点擦去额前的血。
整个屋子像个黑海，没有一点动静，只有江程走动的脚步声在屋内回响着。
这是个空谷，她想，里面住着的是两具尸体。
她最终还是拉开了冰箱，里面只剩下一把青菜。江程用青菜和昨天的剩下的米饭做了一锅青菜粥。
还是没能把“妈”喊出声，她改口道：“我做好饭了，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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