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称呼您为母亲,我也不是杀死您孩子的人,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让您感到宽慰,我甚至很难对您进行道歉,因为我并非在那一立场上。”
即便如此,他认为至少,他还可以对眼前的妇女寄托一丝希冀。
诺曼闭上眼,他并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一方面,他做不到,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尽管披上逝者的外衣显得多少有些亵渎,但若他扯去伪装,那他便仅仅成为了自己这一个身份,而非来自战争中敌国的一名无名之人。
他以回忆压抑下自己那被不必要良心所鞭笞的疼痛,重新驱使起逻辑与思考,开口:
“我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但我们是你们的受害者,你们不是我们的受害者,绝不是。”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说这种……”
“若我向您道歉,我故乡的被害者便会被拉扯到与踏上这片土地而死去的侵略者一样的地步……女士,我或许可以认为您、或者您的三名孩子是无辜地被你们背后的人推上战场,不,就连我所顶替的死者,他真的能算是毫无知觉吗……他不是为鲜血和战争而兴奋万分吗?他不是期望着以杀戮无辜者为自己讨得荣耀吗?我不知道他的战功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你们家中这餐食,难道不是有着无辜死者的骨肉,有着他人孩子的尸骸吗?”
少年说话声音很平静,近乎是有些冷漠而严厉的,,这些话语对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似乎太过苛责了,对方只是静静听着,时而因愤怒而紧抓住手掌,那因操劳而粗糙的手掌浮现出一丝青筋,咬住下唇而颤抖着,但她并没有反驳。
诺曼想,这名母亲的孩子,是否也曾在战争之后洋洋得意地向自己母亲炫耀过自己杀死人的数量呢?是否那军队也会为此而犒赏?这母亲当时的心情,与之后听到自己孩子殒命消息时,看见军队又将这消息传来,是否有着格外变化……
若是,她的孩子一个都没有死去,她还会明白他所讲述,像这般默默无言地听他讲话呢?
“公国现在无疑是一名强盗,怎么会有被闯入屋子者反而向强盗道歉,自己因自卫而伤了它?”
“……你不能这么称呼他、他不是……”
“所以,我说公国,我不能因这事向您道歉,但我必须为我冒充了您的孩子而对您进行补偿,您孩子的尸体……已经消失,如战场上无数他曾经的朋友,他曾经的敌人,”
诺曼看着桌上的钱币。
现在的它黯淡无光,像一袋侮辱。
他把目光挪开,重新落在那母亲的身上,这次再没有愧疚,因为他已知晓,这愧疚将成为对所有战争被害者的冒犯,他不再胆怯了,而是与面前这敌人的母亲对视。
他开口:
“我曾经想过继续充当您的孩子,但如今看来,已是没有必要。”
“……”
“请允许我再说一次,再见了,诺斯夫人,再见,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想因我的原因让您受到侵害……近期,还请注意安全,望我们在和平的世界再会。”
少年鞠躬,不是为了致歉,而是表达感谢,感谢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母亲对自己的照顾,他把外面属于亚特的外套放到桌子上,把这一虚饰的身份甩在身后,走向清冷的月下街道。
妇人把手放在那一件衣物上,沉默着摩、挲了一下,比起钱袋,她按住这便宜衣物的速度很快,且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依恋和痛苦。
在诺曼踏出屋檐的前一刻,听到身后传来虚弱的一声:
“……对不起……”
“……”
诺曼没有回答。
就如无权道歉,他也无权原谅或接受这一道歉,因为他终究不是死者,不是被伤害最深的那些人。
他只是看着这夜色,清冷的,将要入秋的夜色,感受着这最后一日的平静。
月下的街道寂静无声,四处的店铺都安然笼罩薄纱下显出模糊,透着一盏盏夜灯,像一个个在夜中躺着的小动物、城市在安睡,其中之人也在安睡,尽管不一定并无苦难,却至少,绝大多数人都暂时沉浸在梦境中,安抚着疲惫。
若是这景致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
鸟鸣、兽奔。
在颓废的朝日还未攀上古雷德高耸房屋的尖头之时,山野之间便已经响起了骚动。
鸟兽们总是比人类更早嗅到战争充满铁锈的臭味,因此慌溃而逃,特别是莫提法斯的铁骑——他们总是难以压抑自己能撼动大地的践踏巨声。
但这次前来的并非是莫提法斯的骑士……虽然,他们拿着王国的旗帜,扮起了骑士样子,滑稽地模仿着铁骑们的阵势,但哪怕是龙翼骑中资历最浅实力最差者,也能看出这只拙劣扮演着骑士角色的军队是何其的装模作样。
这并非因为他们演技不堪,恰恰相反,也许没有比这些人——来自古雷德公国的忠心暗杀者更为善于演绎他人的演员了,这些拙劣是他们所需要,他们需要做的是骚扰和侵袭,是一场无人道的劫掠,却不需要成功、甚至最好惨淡失败。
如此:
公国军队势不可当,王国懦夫丢盔卸甲的盛况。
“殿下已经下达指令。”
为首者开口,声音显得十分浑浊,让人甚至难以听清性别。
“拜勒将军已经被派遣,调离了城市,现在城中所有都是听从守成卿的指挥,奉殿下命令,我们只能在将军手下溃败。”
“不计一切伤亡,若杨浦需要,你们便演绎以死亡,而现在,莫提法斯的骑士,你们知晓你们的使命。”
“……是的。”
同样浑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马上,这声音便在发出途中逐渐变调,变为一道威严而沉稳的男声:
“为了吾王!”
激昂声音响起,接着,军阵便开始挪动,但即便是假扮成了骑士,死神的信奉者们似乎连马匹的脚步都比粗手粗脚的武夫们轻,他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城市四方的山林,这任务很轻松,因为他们早已知晓这城市的布防,但即便他们手上没有公爵所给出防线图,无声都潜伏者也有信心能进入这熟悉的城市。
……
亚斯多德坐在自己的书屋里,面前是一堆批改的公文和各种设计方案,还有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杯盖歪斜着靠在陶瓷的杯壁边,一名管家站在他身边,若是诺曼在此,也许会看出这是酒馆中的那名侍酒。
他手中握着一只笔,眼前看着一份方案,身后搭着一件丝绸的披肩,神采奕奕,尽管身上还有昨夜月色的清寒,而眼也是一夜未合。
当阳光从打开的窗户外漏入,他才如梦初醒般从书卷的海抬起头,朝着白昼眨了眨眼。
“犹大。”
他说。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早上6点,先生,夜色还未褪去。”
“那便是时候了,这个时间对于一场不清醒的纷争来说刚刚好。”
守成卿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前,他把手搭在窗沿边,看着下方繁荣得不似一个边陲之地的街道。
青年的眼绕有兴致地略过那些依然在睡梦中的房屋,略过远方山脉,略过那些被不正常惊起的鸟儿,以观赏般姿势捏住了自己下巴,继续往下,若喃喃自语般开口:
“他们已经进来了。”
“是的,如您所望。”
“他不该把布防图直接给他们的,所谓杀手、刺客,最令人忌惮的就是行踪鬼魅,但现在他们的路线都是既定的了,因此,便可以预料。”
亚斯多德转过身,他手中漏出两个把玩的圆球,神情自若,甚至有些愉快地眯起眼,笑着,对着恭敬的侍酒以戏谑语调提问:
“你怎么看?”
“他们年轻气盛,但依然有无限可能。”
“啊哈,得到这样的评价,那些后辈一定会很高兴不是吗?”
“哎呀,会把礼节性的评价当真的您是多么可爱啊……需要我为您预约一下医师吗?”
依然保持着恭敬态度,那侍酒的话语却是还不留情地显露出嘲讽,守成卿为此发出轻轻的笑声,接着,他又把视线落到一处,也便是监狱附近的街道。
他盯着其中寻常巡逻的守卫,轻语:
“你觉得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我不想对强者说出任何怜悯词汇,她也不需要我礼节性的评价。”
“好,她是个好人不是吗?这年头,好人的贵族也好、教会人员也好,都是越来越少见了,她差不多一齐占了两个?你说,我要不要信一信龙神教会?许得真能有什么神赐呢。”
“您已经信了医师、死神、邪魔、法神、神盗等等等等许多神了,再添一笔债也无非可能您死后被抢得更凶一些,何乐不为呢?”
“哎呀,犹大、犹大,你就不能为你家的神明,多争取一下我这个信徒吗?”
守成卿玩笑地抱怨着,而侍酒则报以嗤之以鼻的蔑视,那青年自然不会在意,他只是畅快笑着,把衣服整理一番,便推开门,那侍酒则无声无息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出门前一瞬间,守成卿忽然再度淡淡落下话语:
“你也觉得我是反战派吗?”
“您为何这么问呢?”
侍酒反问,语调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他的身影早消失在了阴影中。
“也许我只是心里想的跟我做的有些不一样。”
“……那么,您就是了,毕竟,我心中的派别,是思想,而非政治。”
“呵。”
守成卿报以轻蔑的笑声,一瞬间,他的笑容淡去了,像是一个阴森的鬼魂,但接着,他再次往外走了出去。
前往,今日最为盛大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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