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根本扛不住啊！】
爆燃，熊熊的大火，与四散飞溅的烂肉。
一个帮会，与一个部队的战争。
无可争议的结局。
飞机、坦克、装甲车，还有全副武装的集团军。夜啸党的成员足足坚持了十分钟之久，这种战果，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战场中心的奇迹，正是安云。
琼脂一般的皮肤上，覆盖上了一层狰狞无比的菌丝，就连她的眼睛，也变成了诡谲的金黄色。
霉变与死斗，是她迄今为止所剩下的唯一一张底牌。
“分散，游走，避开集团军的火力……这帮杂种！”
掩体后面的安云对着步话机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夜啸余党拼尽全力地嘶吼道，“你们还有多少山药蛋，够不够端了他们的铁乌龟？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咱们的大家伙就出来了！”
【老大，我这只剩一个了！】
【三枚！】
【我用光了……他们的老鹰……（机枪撕扯皮肉的闷响，嘈杂声不绝于耳）】
“还有活人吗！”
装弹上膛，三通点射过后，安云再度侧身闪进掩体当中，痴痴地念道，“四枚，四枚山药蛋，端了他们的铁乌龟……四枚山药蛋……”
【歪梨，把你的那个山药蛋给我！】
【（嘈杂声）……猴子你疯了，我这可还要留着……】
【端了他们的铁乌龟，逼出那个天杀的善修罗！】
【要同归于尽也他妈轮不到你，我才是夜啸党的副指挥！】
【贪生怕死地活了这么多年，老子等的就是今天……现在我告诉你（嘈杂声）……老子的骨头不是软的，老子他妈不是怕死（嘈杂声）……老婆孩子都他妈让这该死的西城区逼死了……（嘈杂声）老子留着这条狗命，等的就是今天！把东西给我！】
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随后便是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响。
几十里外溅起的砂石砸在安云的身体上，像是刀割一般的痛。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寄希望于利用更大的痛处来掩盖住自己的哭声。
然而最痛的，难道不该是她的心吗？
猴子不是懦夫，他的老婆和孩子都因为被打入西城区而成为了毒瘾的傀儡。原本作为霓虹市富商的猴子带着必死的决心穿越电网来到西城，却只见到了妻儿衣衫不整的尸体。他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和西城区的驻军拼命。
夜啸党，没有懦夫。
【我日你祖宗！】
“咔哒哒、咔哒哒”的机枪声轰鸣，这是夜啸党所持枪械所发出的特有的声音，经由安云亲手改造的武器，她听得真真切切。
【还老子的果林，还老子的果林，还老子的果林……】
“咔哒哒、咔哒哒……”
“喂……喂？”
安云的声音颤抖，眨眼之间，两条人命就在硝烟当中蒸发，她的眼前被一团难缠的水雾锁住，甚至看不清手里的步话机：“还有活人吗……还有活人吗！”
震耳欲聋的炮声之下，步话机的那头只能听见丝丝的电流声。
那头冷清的，像是个无人打扫的荒坟。
安云紧了紧手中的步枪，眼睛充血。
和他们拼了，和这群杂种们拼了！
【喂，老大……】
步话机那头的声音时断时续，安云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紧了手中的话筒：“喂？是鞋匠吗？是土狗？你还活着对不对，呆在那别动，老大这就过来……”
【别……】
那头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稍稍张狂一点的大风，都会将他的声音吹散。
【你说……以后的人会记得咱们吗？】
“会的，一定会的！”
【以后的人会怎么评价咱们……反公司暴徒？武装起义愤青？还是一群垃圾呢……】
“咱们是为了改变旧世界而献身的第一批英雄，咱们是英雄！”
【不重要了……你知道吗老大？我一点都不后悔跟了你……咝……等我点根烟……】
巨大的爆炸声，烟尘弥漫，联邦驻军终于攻破了安云的电子屏障。避难所，变成了灾难的根源。战火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你别着急，我们还有后手的！你把这支烟抽完，你给我一支烟的时间！”
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安云带着哭腔朝着步话机那头嘶吼，“一支烟的时间，只要一支烟的时间咱们的反入侵炸弹就要充能完毕了，到时候他们来多少人，就死多少人！给我一支烟的时间！”
【我等得了……他们等得了吗？先听我说。老大……说真的，要不是你，我恐怕还是那个到处烧杀抢掠，浑浑噩噩度日的窝囊废呢。从打我来了西城区，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从这走出去！】
“你等等，你……”
安云想要叫住步话机那头的人，可是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你别出去，你别冲动，再等等，就一只烟！”
【你说，明明好好的庄稼，为什么偏要拔光了盖楼房呢？咱们真的需要那么多楼房吗？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他妈的把他爸爸忘了呢？机油，就真的那么美味？就真的比好好活着还要让人动心吗？】
“咔哒哒、咔哒哒……”
【我早就想明白了，大老爷们活在这世上，不求活得多壮烈，但求死的有价值。老子，这也叫死的其所了，只是希望以后能有个人记得我的名字，等我死了以后，也不至于没人给我烧……（血肉四溅的声音）】
耳畔尽是地震一般的行军声，安云瑟缩在一堵断墙后面，像是只受了伤的鸽子。
聒噪的扩音喇叭声再度响起，伴着“嗡——”的一声长鸣：
【莉茜，请立刻带着零号义体人现身。放弃抵抗，接受霓虹审判。你的鹰犬已经全部被我们绞杀干净，立刻放下武器，带领零号义体人现身接受审判！光荣的西城驻军只给你们五个数的准备时间，如果你们依旧执迷不悟，迎接你们的，将是就地裁决！】
安云翻开步话机的后盖，上面的能量显示已经趋近与95%。她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她认不出那个人的声音，她只知道，夜啸党所有的兄弟都不在了，为了等着将西城区的这群杂种引入雷区，所有的兄弟都不在了。
扳倒手公司，迎接新世界！
她的眼睛在喷火：“杀光你们……杀光你们……狗杂种……杀光你们！”
【5秒……】
“不用数了，我自己出来！”
安云高举着双手，从断墙中昂首挺胸地跨步而出，面前是黑压压的联邦驻军、垃圾帮和机油帮的残党。
数以万计的枪口整齐地对准了这个女人。
【程东呢？】
“告诉你们他的具体位置之前，我需要好心提醒一下你们……”
安云不卑不亢地扯着嘴角，“看看你们的脚下！”
人群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脚下满是弹坑的土地，狼藉的砂石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炸弹。
“反入侵炸弹，一颗弹药爆炸的级别，相当于一次微型核爆。这是东西部战争年间，由公司研制出的第一批轻量级超级武器。恰好，我的父母，就是你们手公司的前任员工。”
安云大大方方地把手上的遥控开关亮在众人面前，“我在这里安排了十万枚反入侵炸弹，只要我死掉，它们立刻就会把整个西城区掀飞！”
【你……你骗谁呢！有本事你现在就按！】
安云诡笑着挑了挑眉毛：“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现在就打死我！”
来人的语气一滞，随后闷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见杰姆森！”
【尊驾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我说了，让杰姆森出来见我！”
【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
“善修罗，你这个合金败类，滚出来见我！”
“好好好……你想见我，我出来便是！”
联邦驻军仿佛听到了圣旨一般，自行分列两排，密密匝匝的人群之中，站着一个身着军衣大氅，身形却佝偻渺小的老人，“你要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
安云的面色一冷，随手扔掉那个象征毁灭的启动开关，化作一道黑光直奔善修罗的脖颈而去，“杀了你这个破铜烂铁！”
漆黑的霉菌以安云为心，立刻弥散出了一大片幽深诡谲的雾气，氤氲的黑雾四散蔓延，人潮之中的有生部队，甚至还来不及举枪，便立刻被狂躁的黑色霉菌所吞噬。
溶解，腐烂，化作漫天漆黑的孢子与灰烬。
安云凌厉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高频震动匕首，提刀，挥刺，却被善修罗反手掐住了咽喉。
他阴冷地勾着嘴角，将安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希瓦霉菌？你明知道我只是个机械意识体，还用这种东西来和我拼命？”
太阳穴深处的血管仿佛要在这一瞬之间炸开，安云在半空中挣扎着蹬踏着双腿，嘶吼道：“杀了我！”
“钢筋混凝土所浇灌的金属丛林中，每个人都是对方猎物；斑斓的霓虹，是森林顶空清冷的月光，腐朽之物，只配作森林的养料。”
善修罗幽幽地念叨着自认为优美的词句，手上的力道再度加重一倍，“一群碳基废物，最终的归宿，便正是这座垃圾场！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不杀你，但是我会让你比死了还要痛苦！”
说话间，善修罗一把将安云摔在地上，抬脚踩断了后者的一条手臂：“说！程东在哪？”
齐根断裂的手臂在脱离身体的一刻，便瞬间化作了漫天黑雾，霉菌在安云的血脉深处悲鸣，机械造物，是这些霉菌天生的克星。
“我们……不是垃圾！”
“这里是垃圾最合适的地方……”
善修罗邪笑着，再度把安云从地面上提了起来，“我向来就是个善良之人，弱者为泥，便是这座城市应有的行善之道！”
安云第二次像是沙包一样，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得喉头一甜，张口咳出一大滩黑血。他颤抖着从地上翻过身来，阴冷地注视着善修罗的眼睛：“我的兄弟……不是垃圾！”
“我问你，程东在哪！”
善修罗甚至已经抬起了右脚，只是这一脚还未当头挥下，整个地面却开始了剧烈的摇撼。一个阴冷而恐怖的声音，似乎正从地心深处传来震人心魄的呼唤。
那声音说：“老子在这！”
石土飞溅，一道猩红的血蔓立时将安云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西方的天际仿佛被鲜血点亮，幽深而狰狞的红色将整片天幕点缀得更加狰狞可怖。
腥臭的血雾之中，一个壮硕的身影仿佛是刚从墓穴之中爬出的行尸。
黑发，红刃，左眼泛着莹莹的绿光，那股犹如实质一般的杀意中，都似乎带着浓郁的腥气。
他说：“老子，就是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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