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我”是这具肉体，还是驱使着肉体的什么？
“我”是精神吗？
“我”是思考吗？
现在的“我”真的是“我”吗？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未存在过的思考，如同破源而出的水流，冲刷着干涸的土地。
惨白色的古塔夫靠着石壁而坐，它的名字是利库，只是它的思考让它将这一信息置于脑后了。
利库的双眼流着黑色的液体，那自然不是正常的生理活动，体内的毒让它的眼睛失去了原本的功能，本该轻易夺走生命的剧毒，作用却也仅止于此了。
利库的身体在被完全毒害之前就已经建立了对抗这种毒素的方法，那异常于寻常的处理速度，当它的身体理解何为毒物之后，所有的毒物就失去了作用，但在解毒之前被损坏的部分，就留下了无法复原的痕迹。
冒险者们给利库身上留下的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唯一诉说过战斗的就只有它皮肤表面浅浅的部分，利库很敬佩那些对手，毕竟伤口的深浅程度决定了他们的美味与否。
利库用惨白色的手指慢慢地略过这些被伤及的地方，手指顺着身体攀上了自己的脸，指间所传达出的触感，让它觉得有些陌生。
这具肉体真的就是自己吗？
沉重的脑袋埋入手掌中，就这么经过了良久。
啊，啊，啊……
思考在低沉的呻吟中被打断了。
利库的身旁没有其他人，不过它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东西。
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利库只能依靠视觉以外的东西来感知周围。
声音的来源很近，不如说就在它的身旁。
在利库的左侧是一个突着眼球的头颅，在另外一边的则是吃剩了一半的大腿。
周围的残肢就只有这些，利库并没有把对手的全部脏器吃下去，至于消失不见的原因，是因为那些东西擅自变成了不死者。
凭空出现在脑中的知识让利库知晓现状，但也正是这些本不存在的知识和概念的突然出现，让不曾动过的脑袋变得一片浑浊。
“我”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的？
啊……啊……
呻吟仍旧没有停止，只剩头颅的不死者还发出了如同怨念一般的声音。
它的身体大概已经远离了这里，不死者化在数小时以前就发生了，走远了的躯壳并没有捡起它的脑袋，分离的东西就不再是一体了，仿佛是在诉说大脑是落下也没关系的东西，只留下了孤零零的脑袋就那样离开了。
利库对不死者并不感兴趣，任由它们离开，只不过现在……
利库抬起头，一手拎起仍旧在支支吾吾的脑袋，没有情感的声音不过是在重复着相同的拟声词。
“咕咕嘎嘎”
（真不像样啊）
这个脑袋原本的主人是之前让利库陷入苦战的冒险者们，也是它在失去视力前最后见到的“食物”，苦战最后的结果则是让一个冒险者逃跑了。
对于他们，利库并没有想吃下去的欲望，反而是一种特别的情感，如果它对此有明确的概念的话，利库会把它称作，感激。
多亏了他们，利库在找到了在黑暗之中感知攻击的方法，因此利库把两人的残肢放在最近的地方作为纪念，不过现在其中一个有些妨碍到自己了。
惨白色的魔力覆盖在利库的全身，就像是从身体中扩展出的一部分，具有生命力的魔力不断向外溢出。
在黑暗之中利库学会的可不止感知，还有使用魔力的技巧，吃下的同伴与敌人，他们的血肉都化作了利库的东西，利库知道自己拥有力量，可无知就像是把可能性封住的茧，与他们的对战，令茧上慢慢出现了裂缝，最终破茧而出的，是崭新的自己。
笼罩身体的魔力瞬间发出了惊人的量，利库顺势捏碎不死者的脑袋，彻底化作粉末的脑袋已经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终于回到安静后，利库又回到思绪之中。
回想起来的冒险者们，他们与自己不同，可他们究竟是敌人，还是食物。
利库困惑于他们的定义。
利库啃过他们几口，但兴奋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和最初的兴奋比起来，不过是不够看的水准。
美味与否？
他们比最初的食物无疑要美味得多，可是利库却没办法把现在的行为称为享受。
那么，利库做着这些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肯定不在于吃上，不然为什么自己会马上厌烦？
那么，意义究竟是什么？
用力地挠着头，不在乎尖锐的爪子十分撕破了头部的皮。
倒不如说刺激的伤口，和流到嘴边的鲜血让思考更加清晰。
思考、思考、不断思考。
视觉因为毒药受损，所以看不见，嗅觉被周围的臭味掩埋，因此也闻不到，如今利库用于知晓世界的手段只剩下就只剩下思考了。
思考是连接生命体与世界的最终，也是终极的手段。
自己所触摸的就是真实吗？
自己所看到的就是真实吗？
正是因为疑问才会思考，正是因为担忧才会思考，正是因为不安才会思考。
在思考中，才有作为个体的真实感，活着的意义也才会体现，或许越思考问题的难度就变得越来越难以解答，但有些时候，过程会比得到的结论更有意义。
是啊，利库的肚子已经被填满了，饥饿感和味觉都没有什么诉求，它们不足以成为利库行动的理由，更不会是意义所在。
但它知道自己被需要去做什么，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甚至是灵魂都让它要去做什么，可是利库就是在困惑，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在困惑的时候，向后看看或许会变得更加清晰，于是利库开始回忆。
为什么会觉得个别比较美味，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因为他们很强吗？
回想起来的美味让它的身体颤动着，流连在体内的兴奋此刻又沸腾起来。
加快速度的爪子在脑袋上反复来回，不断愈合再生的皮肤也在不断地被破坏。
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溅满了利库周围的地面。
真的只是强弱的区分吗？
真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可为什么自己厌倦了品尝“结果”呢？
回忆起食物们各种各样的样子，剥丝抽茧地寻求这喜悦的真正来源。
最终它找到了答案。
“咕咕嘎嘎”
（这样啊，我是为了狩猎强者而存在吗）
就像为给黑暗点燃了明灯，就像从浑浊变为清澈的湖面。
漆黑一片的前路刹那间柳暗花明了。
“咕咕嘎嘎”
（什么啊，这不是看的见吗）
十四层的一切皆如灯火般展现在它的视野之中，那些事象征着生命的灯火，是只要利库挥挥手就能熄灭的东西。
“咕咕嘎嘎”
（我存在的理由原来这么简单啊）
当有限的视线被封闭的时候，利库得到的是无限的感知范围，而它延伸到了十四层的边界。
这时候，有石头投入了湖中，利库并没有忽视这人为掀起的波澜。
（欢迎来到猎场）
那时候，从石壁边站起来的，不是什么古塔夫，而是存粹的“怪物”。
花了不到一天时间，主导着利库行为的就从本能变成了情感，最后则是与“人”无异的理智，这是当时最顶尖的学者即便拍碎脑袋也绝对无法想象的场景。
这样的蜕变究竟有多么惊人，它并不知晓。
◆◇◆◇◆◇◆◇
与古兰斯的战斗比“利库”想得更为激烈，在吃掉前菜后，留下的就只有难啃的骨头。
（啊，这才是我想要的）
先前的战斗和现在比起来，真得太过轻松。
在此之前，“利库”甚至没有想到过死是什么样的东西，它所对战的就只是“食物”，而并非对手。
什么样的捕食者会被自己的食物给噎死呢？
所以即便对手再难缠，它都没有正视过他们的攻击，即便被攻击到，也只是用无视作为回答，胃的冲动会盖过痛感，“利库”会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玩弄对方。
但是现在，古兰斯的每个动作都让它感受到了“死”的恐惧。
下一秒四肢会随爆炸分解四散，下一秒会身首分离，下一秒脑袋会如同踏碎的哈林果般不停地往外流出脑浆。
感知到的攻击，带给它无穷无尽的冲击，这些冲击化作了想象，让它预先读出了错误选择而导致的结局。
“咕咕嘎嘎”
（可怕啊，真是可怕啊）
古兰斯不会理解“利库”的语言。
“这才是，所谓的战斗啊！！！”
古兰斯的声音飘荡在战局之中。
但“利库”能理解古兰斯的语言，而且无比赞同。
舌头隐隐作痛，喉咙干涸得几乎快要裂开，但“利库”却在享受着这些。
一旦躲不过就会丧命，一旦攻不好就会丧命，“利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不要死”而拼命奋斗，榨干它们的价值。
然而，“利库”的战斗仅仅是为了这个吗？
不，“不要死”不足以度量“利库”，狩猎者的目标难道不该是“赢下来”吗？
古兰斯有着汹涌的魔力，但看不见的“利库”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在古兰斯的攻击中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找到了这个缺陷的时候，胜利就会变为它的东西。
于是，“利库”扔出了圣骑士的一颗眼球，但马上就被光鞭切碎得干干净净，
突然“利库”发现，思考着对策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出现在想要的位置了，爪子就已经朝着该去的方向伸出了。
（变强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在反复试探之后，“利库”确信了找到了那个疏漏，但为了引出失误，它必须引诱对手，“利库”故意放慢了进攻的节奏，把距离控制在一个相对于固定的地方，这样对手就会认为这是“利库”的误判，而积极进攻。
“战斗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啊！”
古兰斯张开的双臂，就相当于摆明了“利库”的成功。
“咕咕嘎嘎”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利库”见识到古兰斯使用魔力的时候，它就已经猜测到了这种进攻的方式，不用眼睛去判断，反而让“利库”想象的空间更为巨大了，距离的扩大必定意味着魔力的损耗，而在进攻的时候，只要抓住一瞬间的空当，古兰斯将确认“利库”会误判的时候，将十根光鞭同时放出，积极进攻的时候，“利库”的机会就来了。
迅速地拉开距离，再马上从另一个点插入，拴着石柱的光鞭数次从“利库”脸上擦过，无间断的爆炸从它的身后传来。
石柱并非一直伴随着爆炸，如果它一直处于那种状态，战斗便是古兰斯的胜利，每一次的爆炸都需要多余的魔力驱动，而在这些爆炸中，威力也不相同，古兰斯会混入威力较小的爆炸，只用少部分魔力就能引起对手相同的剧烈反应，在这场与光鞭的角逐中，速度稍慢的一方就会被吞噬。
所以，这种虚实混杂的战斗方式，才是最困难的，它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是用于猜测的精神力，“利库”一开始也并未看穿，但后来，随着进攻次数的变多，它察觉到了某种东西。
在数次攻击中，必定混着虚假，甚至是最靠近自己的时候，古兰斯的石柱居然没有用最大火力，白白地错过了机会，而在调整到不同角度的攻击方向时，有某个地方的火力特别薄弱，这些意味着什么，“利库”通过观察已经明白了。
此时此刻，一条光鞭直直地向它冲来。
心脏在鼓动，胸口在高鸣，“利库”配合着对方的进攻所等待的东西终于到来了。
不顾一切地冲向光鞭末端的石柱，古兰斯并没觉察到“利库”的意图，适时地引爆了魔力，“利库”会躲过去的，古兰斯的脑中只有这种想法，但是“利库”没那么做，正面吃下了这次攻击。
突破了爆炸的，是在前方架起了魔力护盾的“利库”，这是它第一次那么做，为了赢得胜利，“利库”不得不借用冒险者们的经验，不过经过一番“消化”之后，这些已经变成了它自己的了。
当然，普通的护盾是无法抵挡爆炸的，更何况是初次使用的不完整的护盾，但如果那是虚假的爆炸那又怎么样呢。
这不是赌局，而是“利库”从千万次的对战之中发现的，绝对不会引爆的石柱。
不是用魔力抵消，因为对方也会觉察到巨大的魔力，并及时作出应对，古兰斯和利库都会通过魔力流动来预读对手的攻击，这是双方间心知肚明的东西。
所以为了骗过对手，就不得不用从来没用过的东西，即使护盾不完整到无法阻挡全部的爆炸。
古兰斯看到了“利库”那染上黄色血液的躯体，本来他的感想是“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现状无法让古兰斯这么想，因为其他的光鞭与石柱都布置在了“利库”躲开之后会经过的位置上。
优先于大脑的行动，毕竟是建立在知道应对方法的基础上，也是建立在能做到的基础上。
就像一个人就算知道太阳会坠落，他也绝对阻止不了这场末日的到来，而古兰斯的现状就是如此。
此刻，“利库”就在无防备的古兰斯跟前。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假货”）
于是，此刻最好的应对就是，将“利库”与自己一同引爆。
“利库”觉察到了背后疾驰的光鞭和古兰斯的意图，但它还是有时间的。
然后在取走古兰斯某个东西后的瞬间，它离开了古兰斯的身旁。
远离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它站在因为先前的爆炸而残缺不堪的树木周围，双指夹着那个东西，仿佛是在显摆着美食，在嘴边甩动了几下，最终松开了手指，用夸张的声响咽了下去。
“咕咕嘎嘎”
（首先是小指）
“利库”露出獠牙，止不住地笑着。
笑声中的嘲笑和喜悦，通过声音传递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古兰斯在它的笑声中知道了，这不像是一场怪物与人的对决，而更像是一场“人”与“人”的死斗，而且对方还是远远超过他的天才。
“这怎么能受得了啊！”
兹吧……兹吧……
古兰斯是抱着觉悟才采取自爆的手段的，他身上闪耀的盔甲被爆炸弄得支零破碎，它们一块一块地从古兰斯的身上掉下来。
而他手上少掉一根手指的位置，已经不再流血了，尽管那边留着扭曲的伤口，那是古兰斯通过魔力强行愈合起来的。
不过是小伤而已，古兰斯会被治好的，圣教会所使用的高级治愈术，只要心脏和脑袋还在，就能让人再一次恢复原状，无论被砍掉多少此四肢都无所谓。
虽然再生的场景有些恶心，但这一场战斗不牺牲点什么就无法取得胜利。
换句话说到致命伤为止，古兰斯都不会停下。
虽然会被治好，但此刻古兰斯感受到的疼痛却是货真价实的。
不过，那又如何？
本来就是无趣的现实，到处都是陈旧琐碎的东西，与其被牢牢的锁链缠住，不如让这份痛苦更加历久弥新一点。
碎裂的铠甲暴露出了古兰斯原本的衣服，古兰斯从衣服的口袋中摸出了芝糖。
将所有芝糖悉数抛于空中，为了对应利库的行为一般古兰斯用嘴接住芝糖。
用犬牙狠狠地咬碎它们，比以往更强烈的甜味在空中扩散开。
以此为信号，十四层再一次响起了咆哮。
“战斗再开！”
“咕咕嘎嘎！”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言却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诉说着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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