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众人均无言，莉莉似乎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情绪很低迷，只是偶尔会看一眼张一觉和尔雅两人。
想起莉莉知道她自己过几天就要被献祭给恶魔，却还在这些天里有闲心帮助不认识的落难者——光是这一点，张一觉就无法对这个老好人的遭遇视而不见。
离收取祭品的日子大约还有十天。
张一觉打算利用这十天继续收集一下信息，如果能避免被献祭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能弄清楚恶魔的真面目，哪怕最终被献祭或许也有其他的应对方法。
收拾餐具时老妇人提议要帮忙，但被张一觉拒绝了，理由是此时她陪着莉莉会更好。
于是母女俩接受了张一觉的好意，早早地回房休息了。
至于男主人的尸体，老妇人解释已在今早发现时就迅速下葬了，原因是家乡的习俗都是这样，这是为了保护人走后尸体不会在人世间“恶化”。
所谓的恶化应该就是指尸臭之类现象吧。
让张一觉有些在意的是，对此尔雅给出了“对方没有撒谎”的结论。
看来这个村子确实存在一些特殊的风俗和习惯。
房间里又传出老妇人轻声哼唱曲子的舒缓声，听着让人安心。
夜晚降临，张一觉两人在老妇人的请求下并没有离开村子，这是双方在保护莉莉这一点上达成的一致。
第二天晚上，张一觉虽然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这座“凶宅”，但身体上逐渐适应让他休息的比第一天晚上更好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和肉体开始彻底融合，两者配合起来更轻松的缘故。
张一觉甚至有闲心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夜无话。
……
清晨。
去村子里转转吧。
简单洗漱后，张一觉又一次牵着尔雅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里。
但经过一夜后，不少村民看向张一觉的视线发生了变化。
这在张一觉的意料中。
大抵是因为昨天的少年把张一觉愿意替村民的亲人当祭品的消息泄漏出去了，导致村民们的态度不得不发生改变。
如果对方有意以命相救，那么无端的咄咄逼人就无法安置良心——这一点无需学习也能知道。
这也是张一觉计划的第一步。
要想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与排外的村民们交流无疑是困难的，但只要稍稍施以恩情，两者便有了可以用以交流的联系。
虽然要以此要求所有人不太可能，但至少——
啊，来了。
不出意外，昨日的少年领着他的父母朝这边走来了。
“听说你愿意替我们的孩子去献祭，这是真的吗！？”
开门见山，毫不掩饰。
但正中下怀。
“嗯，因为村民们收留了生命垂危的我们，所以想尽力报答一份恩情——而且其实我对这些奇闻逸事本身也很有兴趣，说不定能借此弄清楚‘恶魔’的真面目。”
一切的行动都得有原因、动机，若不合常理地行动，只会引起人的怀疑。
只要把自己假扮成一个“根本不相信有恶魔存在且好管闲事的村外人”就好了。
至于最后会不会真的献祭，张一觉到没考虑那么多。
以防万一他们可以提前几天逃跑。
不过同时也得防止他们被恼羞成怒的村民强行绑着献祭的情况，为此得多加小心。
首先他得更加了解这个村子一些。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着夫妻两就热泪盈眶，如蒙大赦，差点就要跪到地上给张一觉磕头了。
有一种欺骗了人的罪恶感。
张一觉摸了摸鼻子。
“没事，但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更多的了解一下情况。”
“没问题！没问题！”
那个少年本来看上去还有些闹别扭，但在亲口听到张一觉答应替他献祭后，还是没忍住掉了几颗眼泪。
应该是神经过度紧绷后的放松导致的。
于是张一觉和尔雅被当成至上的贵宾被迎进了一家三口的家门，并且张一觉听到后院传来了男主人杀鸡的声音。
事已至此，张一觉并未推脱。
吃上豪华的饭菜，大块的肉都被家主人刻意留给了张一觉和尔雅两人。
从该家人的口中，张一觉了解到了更多信息。
首先，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恶魔本尊，它是人是鬼，为何来这里，送出去的孩子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送出去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回来过。
其次，每年恶魔的仆人前来的时间和人数都是固定的，一共七人，都身着黑色铠甲，连眼睛都不露在外面，除了为首的“将军”以外，其余仆人未曾说过话。
再次，恶魔的仆人个个都力大无比，他们亲眼见过“将军”把一幢房子撞碎的情形——那不是人能做到的。
最后，决定祭品的方式是非实名制投票，得票最多的成为祭品。
有人曾试过逃离村子，但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座大山里的大多数人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并且认为逃跑行为会引发“神罚”，于是定下了规矩。
简而言之就是连坐法。
一人逃跑，留下的家人年轻的就会被当作下一次的祭品囚禁起来，不符合年龄的会被处以极刑。
如果全家逃跑，就惩罚邻居或是其在村里最亲近的人。
听起来很荒谬，但在这个每个人都互相认识的熟人社会里十分有效。
“开始大家都把自己最讨厌的那些人选出来当祭品，但今年……”
女主人伤心地看了一眼儿子。
“每年人心都在变得更加坏，这一次我的儿子仅仅是救邻居家小孩时没有保证她的安全，就被选成祭品了。”
如果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理由就被选成祭品的话，那可真是人心惶惶。
张一觉并没有全然相信，只是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大家选莉莉……就是那个女孩子，理由大概是，她的父亲是整个村子里最讨人厌的人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面对张一觉的疑问，男主人接过话，向张一觉解释。
“她的父亲简直就是个人渣，不仅终日酗酒，还经常打母女俩，前几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莉莉半夜的哭声，但这几年好些了。”
哈？
张一觉皱紧了眉头。
“生下莉莉之前，他们有过三次孩子，听说第一次在肚子里就被他打掉了，第二次小儿子没活过三岁——那个孩子得病死了。第三次孩子也是六七岁的时候，被他一次酒后打死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莉莉明明只有十六岁左右，但老妇人却已经看上去快六十岁了。
“除此之外呢？”
“他家的女人——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被打出问题来了，脑子经常不好使，见人只会简单的打招呼和傻笑。”
“虽然经历过三次失去孩子，这一次他终于学乖了收敛了一些，但酗酒后还是会动手。”
“除此之外，他游手好闲，不做农事也不想着赚钱，到处惹是生非，喜欢调戏村里的女性，还喜欢动手动脚，有时候找别人要钱要不到，还会动手打对方。”
“听说他还经常和一群奇怪的人联系，村里偶尔也有妇女和小孩会消失，大家都怀疑和他有关，但因为没有证据，谁也管不了他。”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他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啊。”
夫妻俩一唱一和，甚至到最后少年也插嘴很着附和。
“那莉莉呢？”
“莉莉，啊，那个女孩子很懂事，经常到处给人帮忙，性格也很开朗活泼，但没办法，谁让她有那么一个人渣一样的爹。”
“村子里可是有失踪妇女的家人，虽然一直没说，但暗地里都很记恨她爹的。”
“所以抱着为民除害的心理，大家都想报复一下吧。”
两口子说这话时一脸理所当然，似乎并未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这让张一觉不禁汗毛竖起，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因为要被献祭的人不是莉莉的父亲，而是莉莉本人。
大家都不想自己家的孩子成为祭品，于是最好的方法就是献祭别人家的。
那么就需要理由。
是的，只要是理由就行，最好能符合道德，引起民愤，这样大家就都能一起投票。
至于为什么恶人是爹，承受这一切的却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大家可能并不想去思考。
又或许思考过了，但不愿意提出反对意见。
因为那样等于把自己家的孩子推进火坑。
总要牺牲三个人——如果不是莉莉，那么就有可能是自己家的孩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哪怕是善良的女孩，也请你去牺牲一下吧。
这种想法逻辑漏洞百出，但它确实是“正确”的。
这就是比恶魔更可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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