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亮了。
直到眼里出现客厅抹着古铜色油漆的天花板,登水子才发现她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好在没掉地上。
吉祥物伊凡指了指烤箱,示意她昨晚买来的吐司放在这里。
能够很快地适应这一切,倒不如说是因为她对莫尔城的一切感到天然的亲和。
空气也是,语言也是,
她自知那不是自己上学前所学的日语、也不是帮父母料理厨房期间一点点听懂的中文。
就好像,她的身体属于这个世界,灵魂却不是。
经历种种光怪陆离的事件,有“怪物”、“幻觉”、“结界”,自然相信灵魂也是存在的。
其实,能想起她之前所学语言、生活环境、幸福家庭,还是归功于缇娅。后者嘴上对登水子追问的缺失记忆闭口不言,却对帮助找回表示愿意。
“失忆只是表象,原因到底还是当事人不愿面对。即使如此,你仍然想知道?”
缇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别卖关子了!实情也不肯透露,”登水子着急地冲她喊道,
“…”
缇娅的双手慢慢接近登水子左右两只耳上方。
“这是最简单的方式,通过刺激脑叶将被隐藏的记忆片段取出。可能会有点疼。”
“?”
她的听觉中断了,一丝电流从脑中穿过,感官的反馈暂时消失。
直到缇娅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登水子才找回被延迟的意识。
“想起什么了?”
“好像和之前一样。”
“再重复一下,我和现在一样是位学生,长辈是开餐馆的,我擅长厨艺,其次是园艺,有个好朋友叫做…安淇?”
又出现一个具体名字。
之前是家长和暗恋学长的。
安淇这两字为何会被她记起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几天,在缇娅的协助下,登水子想起她来莫尔城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由于环境、人文差异太大,她管莫尔城叫“异世界”,唯一未解的是:
来莫尔城的前因后果,以及那天她在实验室听到、看到了什么。
后劲酥麻的痛感从头壳传来,登水子跑去清洗一把面部,疼痛迅速消逝,缇娅这人还是可信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
她们和尼尔科夫互相道过早安,用过吐司和奶茶,坐上公交车,开始一天的学院生活。
一个是本院学生,一个尚在适应中的转校生,和一位辅导老师。
弗丽可等人对于新人登水子的兴趣尚未退减。
比如,走廊这头,安娜和妮可鬼鬼祟祟的动作。
登水子见着弗丽可,精神饱满地打了个招呼,前脚刚要踏进教室,推开门的一刹那,登水子觉得又被电着了。她退开几步,差点撞到课桌。
“都说了不要这样戏弄小登啦,瞧你们在门上装了什么。”
登水子抬眼一看,门边上还装着个“电流感应器。”
“她又不肯说自己是哪个族的,我们只能试探了!谁知即使触了电她也没变化…”
安娜一急,说完忙捂上嘴。
“噢,说到种族,”弗丽可正准备坐下,又站起身,径直坐在安娜桌前,目光划过她头上黑色的尖角:
“我是兽族分支的,妮可也是,而你是鬼族,这点情报入学前就交换过了?”
弗丽可又用食指顺了顺头发两侧垂落下来的、像兔子那样的奶油色长耳:“这又是谁干的?”
“不不,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上次在门顶装那个本意不是冲你来,谁知那天你没有迟到…”妮可拆下电流感应器,插了一句嘴。
“啊对对,我是快迟到了,奶茶也没买成。”
弗丽可原谅似地放她一马:
“既然你们都主动承认了,下课请我一份最新款的饮料。指不定我心情好,不会向艾琳老师告状。”
“双层芝士奶昔的那个,最大杯。”弗丽可翻开课本:“噢对了,小登也来份吧,”
登水子从座位上抬起头:“我,来份果汁就行了。”
安娜和妮可脸上露出了三分心虚、七分庆幸。心虚的是转校生看来没理解她俩整蛊的动机,庆幸的是登水子点的果汁相比弗丽可那杯还是很便宜的。
“姐妹们,开始自习了。”
安娜和妮可说到做到,
当登水子和弗丽可找到她们在图书室预定的位置,上面已经多了几杯色泽鲜艳的饮料,弗丽可那杯由于容积有限,还附带几份小料。
“…等等,图书室不能喝这个吧?”
登水子迷惑地环视一圈四周的学生,发现她们不是特例:有人手上还在奋笔疾书,尾巴抓着一包薯片。
弗丽可斜睨她一眼,
“那是你说的什么朝阳一中的规矩,我们没有。”
自习室环境不错,顶上几扇透明天窗里爬满了向学生头上汇来的翠色花藤,园艺工每隔几天就来修剪一次。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
弗丽可放下手中的钢笔,
“就在今天早上,我哥哥答应在我毕业那天与我结婚了。”
“…?”
安娜和妮可面上纷纷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登水子小声说句恭喜,继续低头看她的书。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许是觉得登水子说“恭喜”的诚意不够由衷,这话从弗丽可嘴里说出来更像肯定句。
“没什么。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别说又是你那个‘人类’家庭还是朝阳中学的事吧,”
弗丽可突然站起来,语气凌厉。
“小登,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有什么事都敞开说,总不至于一直保持神秘优越,说是混血也没问题的,我们都是人类。”
人类?
登水子抬眼看了下弗丽可发梢翘出的长耳毛发,安娜的尖角,妮可的猫耳,又瞄几眼远近学生的尾巴、鳞片、触角,多出来的肢体;
要说‘人类’是个种族,这范围也太大了。
弗丽可接下来一句话又像给登水子当面呼了一掌,
“据我所知,现代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着受到刺激会现出原型的弱点,无人例外。除非你是个穿越者。当然我们不会因为这个歧视你。还有,像血缘近的人结婚这种事是很常见,尼尔科夫他们肯定知道,”
“为什么?”
“得了…”
弗丽可语气稍平缓,“当然是为了减少后代变异的隐患…”
“那边在窃窃私语什么?”
缇娅一句警告,让她们不得不停下对话。她是来对弗丽可、登水子进行辅导的。
“登水子,尽管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你的魔药学并不好,术语记的也很奇怪,”
一张60分的卷面映入眼帘;
“安娜、妮可,你俩重复了上次的错误,要记得多整理错题,”
登水子探了下头,安娜80分,妮可84。“谢谢!”她俩得意地接过成绩单;
“至于弗丽可,”
缇娅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继续说道:
“你的原定分值是90,但是几位教授怀疑你有作弊的证据,所以也降为60,”
“怎么会…!”
弗丽可本来自信满满的脸瞬间石化,
“只要你现场重做一遍卷子,我不会通知到家长那边去的。”
“登水子,安娜、妮可,你们就先到那边空位自习吧。”
她们退到自习室另一角,许是看登水子沉着脸,安娜以为是辅导老师缇娅的威严气场所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
“特尼兹小姐就是这么严格,对你还算是好的了,只是及格还没有训斥。”
实际上,登水子总觉得弗丽可所说的伦理关系唬人,目光从作业本上“以下为赤水晶成分的是:”一行,转向远处一坛花盆,上面停着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有三只触角,翅膀的颜色也在迅速与灌木叶融为一体,
她以前绝对没见过这些,在来莫尔城之前。
之前…?
想的头都快裂开了,登水子选择不再为缺失记忆过意不去。
【2】
放课后的登水子,匆忙赶车去左岸小屋打工。
班恩夫妇没有照常在大厅监督她们工作,而是交代一下值班制,带走一位拿着几纸菜单的美食鉴赏员。
不一会儿,一位麦穗烫发型的女孩随人流涌进餐厅,长着两只山羊角,这点和班恩夫妇很相似。
没有像其他顾客坐下点餐,也没被服务员询问,她顺势将书包甩在悬空凳座位下方,开始写字。看来也是名学生。
登水子还在收拾餐具,就听见闲人对此的讨论:
“是班恩夫妇的女儿吧。也难怪,夫妇俩最近又在忙着准备厨师大会,这么晚了她还得回来做晚餐…”
“别说,要不是她女儿对厨师这行不感兴趣,哪会招我们这些庸人去当店员…”
“对啊,总之店长这位置不可能是环棱的。”
环棱往米饭上面扔了几片蔬菜,加入冰箱里冷冻的鲷鱼,用材相当朴素。
登水子实在忍不了她生疏的动作,向食客说句“稍等”,凑上前去,“抢”过环棱手里那盘还是生的鲷鱼炒饭。
“我来,”
“不用了,我最近都是这样吃,”十五岁上下的环棱瞟见登水子的服务员胸章,慌忙拒绝,伸手要去夺回下酒菜,却因为对方专注炒菜的样子束手无策。
“…真香!”
五分钟过去,环棱坐在悬空凳上面对着一盘散发香气的炒饭,拿起勺子大快朵顾,登水子转身再去厨房忙碌。
重复性的工作直至深夜十点结束。
左岸小屋挂上了“已打烊”的牌子,照明灯熄灭。
服务员们各自回家了,登水子发现餐厅有盏灯还亮着。环棱正坐在灯光下,歪着头兴致勃勃地望向她。
“‘登水子’?的确像是资料卡上写的14岁。”
她倍感疑惑,于是坐到环棱对面的空位上。
“我是班恩·环棱,这家店店主的女儿。”
“登水子,德兰特学院的初等生,爱好是炒菜和园艺,你呢?”
登水子倒了两杯果茶,一杯递给环棱。
“福瑞德学院,二年级。”
环棱从登水子背后的阴影中发现一只黄色的娃娃:“那是你的宠物?”
“是的,它的名字是伊凡,平时我来打工偶尔会带上它,帮我翻找调味剂。”
已被发现,伊凡直接缩进阴影。
“哇哦,它和你关系真好。”
“算是吧,它会找上我纯粹是认为我很特别。”
环棱突然来了兴趣:
“父母亲都说我的能力就是智慧。但我知道,我没有从他们那里继承来下厨的天赋。即使去过成年仪式,唯一的变化也是头上突然钻出的这两只麻烦的山羊角,为此我妈还请人把餐厅门拓高了几厘米。”
登水子问:“你说的能力是什么?”
“就是超能力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最惨的相当于没有。”环棱饶了饶头:
“你一定有什么特点吸引了伊凡…心灵感应?”
环棱试探地猜测,
“像是这么一回事。”登水子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别着的魔杖,它像钢笔,就是不像和魔法有关联的。
“那你一定是个通灵者!能像报纸上所说,轻而易举看清别人在想什么!”
环棱显然是很确定地相信登水子能做到这一点,拉起她的手就要说些心里话。
“不,我就是个人类,”
“啊?”环棱还没松开手:“我们都是人,你在说些什…”
“听着,我说的人,是一种不存在变异风险,也不存在五花八门的异能,忌讳近亲结婚的‘种族’。”
登水子总结道。
对面的环棱听完,反应和弗丽可差不多一致:
“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你说的一定不是真的。”
环棱喝了一口茶:
“几乎我见过、听过的所有人都在为异能的两面性而苦恼,要是此话当真,你说的人早被居心不良的家伙盯上了。”
“不是,你怎么不相信,”
登水子在思考究竟是“不存在”还是“忌讳”引得环棱不满,
“还有,班恩·特鲁西是班恩·德维坷的姐姐。”
“你家长?”
“是。”环棱喝光果茶,想起来这是登水子给倒的;
“我的意思是,登水子你描述的种族按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存在,你看上去也不像个穿越者。”
穿越者…
上次她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形容?小树屋?还是风车镇上?
等等…风车镇?
“你没事吧?”
登水子突然扶住额头,环棱以为是话说的太重,绕过座位去表示关心。
登水子抬起脸,目光黯然失色。
“万一真是呢?”
【3】
晚上七点。
“谢谢你送我到车站,”
粉头发的登水子朝尼尔科夫挥挥手;
“我要去左岸小屋继续打工了。”
“慢走。”
尼尔科夫看着远去的车辆,回过神听见晚间铃声响起,他拉开袖口上的手表看一眼,最近切莉塔女士没空来学院接他。
脚步顿了顿,几位路过的好兄弟还抱着几分能约尼尔科夫去逛街的想法,却被一句“明天吧”打发走。
尼尔科夫越走越远,今天他想独自看看沿途的秸桎镇风光。
在回暂居处,小树屋的沿途。
树屋只是种常见的旧建筑,有钱人家大多不用这种建筑原胚,奎因女王对登水子这位背景不明的外来者‘照顾’不算少,也绝算不上多。
能被班恩夫妇看中哪里是幸运,分明是因为她的诚信和天真。
行业人在招徕新人这点上秉持着一个共识,那就是在职业基础之上,再优秀都抵不过一次因利益和失礼引发的冲突。
尼尔科夫就亲眼见过上任管家因收受来源不正的贿赂被守卫驱出家门的场景。
天色逐渐暗下来,路灯一同亮起,然后是晚间开张的餐馆和修理厂。
几位工人围在桌边喝着酒打牌,赤着胳膊使唤送餐小弟。
情绪高涨的火热像夜间的空气,几只多目的寄生物也凑到屋檐上取暖,尖嘴的飞蛾在路灯下啼鸣。
一位驼背老人在尼尔科夫的视野里出现。
老人低垂着头,跪于地上一席毛毯,缝纫条纹被烟尘弄得脏兮兮,散落着几颗生锈的“英厘”通行币。
尼尔科夫再看向老人身后的大字牌,上面写着
‘集成机械厂欠预约商巨额债务,遣退了次余员工’,现在老人在向路人乞讨老人父亲的住院费。
尼尔科夫皱起眉,几纸钱钞即将抛下。
一位戴着爵士帽、身着燕尾服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皮鞋正好踩在毛毯上。
“少爷,恕我直言,您怎么会在一条下层人的街上,关心一位完全不可信的社会败类?”
“小事,”
尼尔科夫将钱收进衣袋,他的态度不像是认识这位中年人,转身从驼背老人身边绕开,
“这就回学院自习。”
“回哪儿?”
尼尔科夫一回头,中年人正带着过于剖白的笑容盯着他,手心里摸出一只有着紫藤花雕刻的怀表:
“少爷,您的‘社会实践’计划已经被老祖宗们发现了,他们现在命令您马上回去。”
【4】
中年人收回怀表,
“希望您遵守家规。”
尼尔科夫的面色难看极了,他随管家潜进不被光线照见的地方。
无人注意,管家轻快地脱下燕尾服,朝漆黑中一扔,礼服变成一只被紫色波纹环绕的漩涡,四周气场为之扭曲。
尼尔科夫快步走入,管家紧随其后。
“欸,刚才那位小兄弟呢?”
一位做完发质护理的旅客从理发店钻出,她难以置信,顶着一头刺目红发的少年凭空消失了,她在店里还想着追上去看看是不是染的。
“得了吧,你对头发的兴趣可比对男人的多了去了,”旅伴打趣似的讽刺。
旅客怒道:“你说什么!”
…
漩涡消失,尼尔科夫从一片漆黑中探出,眼前是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后花园。
园丁们见着他与管家的出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他问候。
“日安!”
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地,尼尔科夫停步于琴房门前。
管家披上恢复原样的黑礼服,拉开房门,
“请进。”
“切莉塔女士在中庭等您。”
两位看上去有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挨着肩头坐在琴房里弹奏,曲谱简单,却充分考验了她们的默契。
见尼尔科夫走进来,琴声骤然中断,她们双双朝尼尔科夫扑来:
“哥哥!”
“莉莉娅,安娜斯塔,几天没见,这首曲子你们已经弹得如此娴熟了,”
他欣喜地抱起莉莉娅;
“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绵绵告诉我的!”
说完,莉莉娅一手指向琴房门外,那是一盆浅黄色百合的名字。
“好了,你们快去练习吧,”
尼尔科夫放下莉莉娅,摸了摸安娜斯塔的脸蛋。
一座几乎随处可见盆栽灌木的宅院,树人家族的聚居地。
在这里,树人的意识情感融成绿色的海洋。他们共享一切,除却不愿说的秘密。
植物向树人们传达来客的消息,而树人们令园丁为其除去蛀虫、添取养分。
走廊尽处,几个长着枝形角的幼儿抱着气球飞窜过去,尼尔科夫遇到了正前往餐厅的远房表哥,
“早上好,”
没有过问尼尔科夫这几日的行踪,托尔茨只是朝他点了下头。
最后是尤加利。尼尔科夫经过时,他正在收拾书房,抬眼说道:
“兄长,欢迎回来。”
尼尔科夫叩响了中庭门,
“行了,进来吧。”
切莉塔女士取下嘴边的烟筒,她露出微笑,只有一边嘴角弯起,另一边却纹丝不动,眉毛也是。
她的半边脸是块抹了肉色胭脂的木头,但这并不妨碍切莉塔女士整体的美观,一袭黑色的拖尾裙,大沿帽上点缀满了鲜艳的花只。
尼尔科夫走至五步距离,朝着她跪下右膝;
“对不起,母亲大人。”
“没这么严重。”
切莉塔女士忙上前扶起:“你在外面社会实践的事情我和姥姥已经听说了,能对家族以外的人表示关切也令我们深感触动,”
“但是,这种关切点到为止就够了,其他人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着的,”
“明白了。”
尼尔科夫站起身:
“这次唤我回来,不单是为了教导我吧,”
切莉塔女士回以一个肯定的微笑。
“当然,你的成年仪式。”
一座紧闭双目的神像前,几位树人分立于两旁,披着仪式用的斗篷。
尼尔科夫走至近处,祭司们拉开沉重的木闸门。
待其进入,木闸门再度合拢。
恍然间,他来到了家族禁地。
这里空空如也,
尼尔科夫快步向前,穿过由枝条组成的屏障,来到那处扭动着藤蔓的榕树下。
干裂的树皮上浮现出一扇暗门的方形缝隙。
他还想走近去瞧,暗门猛地掀开,一道光芒将眼见之物全部吞没。
眼前闪现出这棵古树几千年的历史:
地幔岩浆翻滚,
原始人穿着兽皮衣服狩猎,
披着甲胄的两波士兵在交接处血末飞舞,
几位树人祖先围在古树幼苗旁议论未来,
不同家族产生纠纷…
细节多得走马观花、难以捕捉。
最后的画面,
是一位惊慌失措的导游、如游魂徘徊的游客、长着鳞片的风衣男和一位东张西望的粉发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四处张望。
他看见自己倚靠在古树下,正对着屏障那头思考着什么。
然后他和少女像两个闯了祸的小孩从树下奔出,不正经地躲避着翼龙。
无数条藤蔓从他胸口钻出,淹没了五官,消失了形体。
…
尼尔科夫醒过来,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坐在祭司们画的法阵中心。
大汗淋漓地喘着气,由老榕树传来的压迫感和那名少女望向这边的探究眼神一般,令他心里五味杂陈。
“恭喜,少爷,仪式成功了。”
祭司们脱下斗篷。
在能力的作用下,喜悦的心情像气流飞窜来,尼尔科夫还没抬头就几乎“看”到了他们是什么表情。
大厅里涌动着振聋发聩的噪音,那是细小青苔真菌的议论语,嘈杂得难以听清。手上痒的发疼,抬手去注视,血管里扭动着无数青色的细丝。
“现在请您尝试击毁这只柱子。”
祭司示意一只做工粗糙的石柱。
尼尔科夫第一反应是找个工具,第二反应不是。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右手,那手迅速化成一只藤蔓朝前重重砸去,一人宽的石柱轰然倒塌。
祭司们鼓掌庆祝,切莉塔女士欣喜地拥抱了儿子,告诉他接下来几天族里按照惯例的安排。
【5】
十点。
缇娅还在学校值晚自习的班,以她的态度也不像是会立刻披露自己在实验室经历了什么。
登水子犹豫一下,眼看学院就要熄灯了,要不顺便再回学院一趟,取点作业?
“气早就消了。”
弗丽可整理着桌上的课本,
“你看起来也不像会撒谎。也许本来就和我们不一样吧。”她
审视地看了登水子好一会儿,然后长出一口气。
“我跟妈妈描述过,她很想知道转校生长啥样。要不今晚来我家自习?”
…
搭了公交车晚班,弗丽可和登水子站在一栋民居前。
“这位是高尔加·尼娜女士,她一直以为你只是一撮粉色的呆毛。”
“阿姨好。”
尼娜女士笑道:“没想到弗丽可也有同桌的密友了,”
弗丽可母亲穿着简约,端来两只水果盘,
“这位就是转校生?你们要好好相处,别和安娜、妮可那两个在酒吧打工的坏女孩勾搭一起去。”
“知道了,妈妈。”
与她自信满满的性格相合,弗丽可房间里贴着许多金闪闪的装饰,墙纸也是粉色的;书桌上坐着几只毛绒小熊,和伊凡差不多大小,色调十分温馨。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常见错题。”
弗丽可坐床前,登水子坐椅子上。
弗丽可翻开了错题本:
“1.已知树上有十只羽雀,猎人开枪打中一只,请问还剩下几只?”
“可这是一道论述题,”
登水子小声提醒。弗丽可写完“0”这个数字,又补上了“9。”
“啊,为什么?”
“又没说十只雀都是活的,你看答案。”
“噢,这样。”
“2.已知有些人马族的和兽族工人在工厂里干活,人头有40个,100只腿,厂长原定一共到场50人,试问有谁翘班了?”
说完,弗丽可大笑:“你猜猜这题答案怎样?10个人马族因为行动不便,积劳过度休息去了,没人开小差。这个案例告诉我们,要重视如何利用不同种族身上的天赋。”
登水子还在看接下来的题目,发现有几页遗漏了。
丽可见状说:“那几页我放客厅书架上了!”
登水子从房间里出去找书架,恰好看见尼娜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投影屏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近日,警方在邻坊镇附近再查获一处非法实验场所,这和前一件案例性质相同。都是以多种族血液混合成的剧毒溶液合成幻觉系统,对人体损伤严重,主犯波普·里德曼博士现已确认死亡,余党也已抓获…”
屏幕上闪过一张张现场画面,诡谲的熟悉感。为避免继续再乱想下去,登水子没想打搅弗丽可妈妈,她从书架上取下错题集。
“怎么这次慢吞吞的,”
弗丽可催促:“我们今晚得把这些题背熟,缇娅她答应我测试改明天了。”
登水子心不在焉,起初弗丽可还以为她看的入了迷,直至听见她心不在焉的碎碎念:
“实验室…人类…”
“什么,还在想早上的事情吗,”
弗丽可狠狠敲一下登水子的脑门,
“我查过了,生物百科全书上确实没有你描述的那类天生没变异风险的人。”
登水子合上书本,
“不,我只是担心…”
这时,某个女人和男人的吵架声隔着窗帘传来,中断了登水子要说的话。
听见吵架声,弗丽可搁下错题集跑了出去,
“我去劝劝席洛姐姐!”
室外。
“这不是你第一次忽视嫌犯出逃了,”
席洛叉着腰,眼神里浮现出怒火,
“米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尽管你的职业素养无可挑剔,作为值班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蹊跷。比方说,他们的同伙。”
“难道席洛女士不想追踪下那群杀手在策划什么?”
米迦说道,侧目看了一眼十步开外光亮的窗子,
“紧盯着一个无名小卒对我们毫无益处,只有让他们稍加松懈,答案才会稍后揭晓。”
他强调道:
“毕竟席洛女士也没查出笔者T先生是谁。”
“你那副骄纵跋扈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席洛愈发不满,蹬了一下高跟鞋,只差怼脸骂街了,
“你打的赌究竟可不可信,我拭目以待!”
“别吵了!”
弗丽可焦急地赶过来,挽住席洛的手:
“姐姐别再因为同事生气。”
“有什么还是明天再说吧。”
米迦以这句话作结尾。
席洛不再去注视他,竭力压制下去怒火。
“发生了什么,弗丽可?”
登水子赶来,搞不清楚状况,
眼前的米迦和这边的弗丽可、穿铅笔裙的双马尾女性正相歭而立。由于没听清谈话内容,她觉得没有干涉的余地。
“弗丽可,这位就是你的姐姐席洛?”
丽可忙说是,
席洛还在气头上,登水子转而问道:
“那她和米迦先生刚才在说…”
“关于一件案子的意见纠纷。”
立于原地的米迦突然开口,
“登水子,你来朋友家留宿?”
“额,不是。只是来自习,”
登水子和挽着席洛的弗丽可对视一眼,
“我也准备要回去了,烤箱里的吐司再不吃就过期了。”
“这么晚,我们顺路一起走?”米迦问道,
“也好,”
弗丽可朝登水子挥手再见,跟上姐姐回家。
…
路灯下,一粉一白两个身影沿着秸桎镇走着,
“有件事情,我觉得作为警察的你会清楚,”
“怎么说,”
米迦理了理围巾,它被风吹的有些乱。
酝酿一会,登水子开口:
“那起关于里德曼博士的案子,和我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想是没有的。”
米迦语气坚定:
“你去过那里,差点被卷入其中,但所有实验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而已。”
“太好了…”
登水子声音小了下去,步行停止了,她弯下腰。
“哪里不舒服吗?”
米迦询问着,
她再次直起身,眼睛发红。
“我只是担心,记忆里那些亲人朋友,美春洋子、荣沛,不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是这样,那我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别哭啊,”
米迦从上衣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巾,为登水子拭去眼泪,
“在我眼前,‘你’是个真实的人,”
“我是真实的,难道所有怪事也都是真的?”
登水子反问。
夜晚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回答她的没有什么神灵,只有一位略显年轻的白发青年给予过余的关心:
“不论何时,请永远相信,既然存在了,就有其意义。找寻亲人也好,探知身世也罢,为了你的目标一直努力下去吧。”
她扑进青年怀里,
深咖色的大衣实在温暖,有着薄荷叶的清香。
“谢谢你,米迦。”
登水子振作起来。
无处追溯的记忆令人绝望,但如今她也有了工作,有了朋友,早已不是一个人。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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