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坠入这片黑暗中了。
他身体感受不到周围任何物体，像是深海中的一块石头不断的下沉。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但任凭他怎么移动四肢也无法动弹。
这是梦境，他很清楚，大概一周左右就会梦见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无法动弹，不断坠落。可最近这个梦愈发频发了。
身体不断坠落，他放弃了挣扎，毕竟是梦，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意识渐渐麻木，任凭自己下沉。
这……是死了吗？死了后的感觉就是这样吗？不，毫无感觉，一切如同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一年，也许更久……在这片空间里根本没有“时间”这个概念。
他在等现实中的自己醒来。
突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听错了，毕竟在无尽黑暗的梦中从来没有任何声音出现过。他很清楚这个一成不变的梦，哪怕是一丝声音也不会在这个梦境中出现。他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声音，他只需要继续在黑暗中下沉，等待天亮或者有人把他叫醒即可。
“喂？在吗？”
这次他听到了，听的清清楚楚，有人在说话。一瞬间身体的束缚荡然无存，他可以活动四肢转动脑袋了，这是他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事情。环视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可周围一片漆黑，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完全不知道传来的方向。
“喂？在吗？”
他心生疑惑。在吗？那不成那声音是在问我？我要不要去回应一下。
“喂，在吗？”
“在。”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回应了一句。
“哈哈哈，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你又走了，哈哈哈。”
这是谁啊？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的梦境中怎么会有人，一直以来不都只有他一人和无尽的黑暗吗？
“你是谁？”
“我不告诉你，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你了。”
什么意思，在等他？这里不是梦境吗？难道他都梦境这次变换花样了？
他内心这样想着，嘴角上扬，若此时他能看见自己的表情的话，则会发现自己在笑。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大胆的向声音提问，如果声音真的是在等他，必定知道这里是何方天地。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得知，即使这是他梦境。
“混沌。”
“混沌？”
“没错，这里正是混沌，天地没开辟时的混沌之间。”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你等我又是要做什么？”
“别说话，再等等。”
再等下去就要醒了，谁知道下一次做这个梦是什么时候。
“我可不能等下去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白光所覆盖了。
待他睁开眼睛后，他眼中所映射的并不是一片黑暗了，而是一片森林。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环视四周，此时他正站在一座山崖上，山崖的下方是一片宽广的森林，无边无际，处处充满生机。立于山崖上不断有从远方吹来的风轻拂他的身体，令他异常舒适，这种感觉他可以很确切的感受到此，完全不像是在做梦，真实的感受任谁也不会相信此时在梦境中，一切太真实了。
“你好，好久不见了！”
一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身一看，一个浑身是白光的人朝他走来，此人个头不足他的一半，小孩体形，但被白光所覆根本看不出其容貌。可他还是很清楚的知道，这小白人就是刚才在混沌中与他说话之人。
可是，一句“好久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啊？自己以前与他见过面？不可能啊？这里是梦境！怎么可能……
正当他疑惑之时，眼前的小白人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来，跟我走吧！我会让你知道，哦，不！想起一切的！”
小白人向前踏了一步，四周的场景从他脚底逐渐变化。等他回过神时他发觉自己立于山崖上，一切都变了，他现在正在刚才俯视的那片森林之中。
如果说最初的那片黑暗是混沌的话，那么此时他感觉此刻他见到了大千世界。河流，草地，刚出芽的苗；山峦，峰崖，爬树的猕猴，赛跑的野兔以及那歌唱的山鸟昆虫。沐浴山林中，他感受到了磅礴的生机，令浑身的毛孔张开，向四周贪婪的汲取。这种气息，令他无比舒适，恐怕小说中所描绘的灵气也不过如此吧！
生活于都市的他，第一次享受到自然世界带给自己的乐趣，他内心中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去脱光衣服，卸下身份，不顾一切的去融入其中的冲动。一时间，他忘记自己是谁了。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棒？”小白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抓着他的手，问道。
他们手相握之时，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自身一部分。
“很棒！”他点点头，此时此刻此感，无想用言语去形容。
“那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什么啊？”
小白人指向这一片天地，缓缓说道：“曾经的你在这片天地间沐浴着暖人的阳光，呼吸着充满生机的空气。你在草地边的河流黑将冰凉的河水泼洒在刚出芽的嫩苗上；你在树上林间与猕猴争锋，与野兔赛跑，跟着山鸟昆虫放声歌唱；你还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上仰望那片迷人迷幻迷离的璀璨星空。在这里，这片天地中，你与野兽称兄道弟，你与山峦河流相随，你与日月星辰相伴。地为床，天为被，万物皆家。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曾有你的气息！有你的足迹！”小白人说到后面越来越激动，语气越来越强烈，不禁让人为之一振。
“你，想起这一切了吗？”
风吹而过。听完小白人对他所说的一切，令他有点懵，一时间，他还受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什么意思？我来过这里？我的……家？
“你还是没有想来吗？”小白人问道，语气中夹杂了丝丝失望。
“抱歉。”
小白人突然生气，破口大骂：“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蝼蚁！”一股杀气从小白人的身上涌出，这股杀气令他无法争脱，浑身上下皆僵硬，动弹不得。死亡的绝望笼罩着这片区域。
他要承认，这杀气是他有始以来见过最强烈的，让人绝望。
但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杀气消失了。忽然消失的杀气，令他恢复行动能力。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中的恐惧仍未散去。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渐渐从恐惧的绝望中脱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小白人伸手将他拉起，“没想起来没关系，咱们去下一个地方吧！去到那里，看到那片迷人的星空后，一切你都会想的！”
说完，小白人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真的如同小孩子。任谁也不会把刚才那让人绝望的杀气与这小白人联系在一起的。
“快点来啊！”
小白人在前面向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去。他迈开脚步，他想知道一切，他想知道小白人让他想起的东西是什么。一切都太过复杂，太过令人去探寻。
“来了！”
跑了过去。若是此时他回头看的话，他就会发现他的背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生机勃勃的森林，在他离去的那一刻，逐渐化为一片焦土，河流干涸，百木燃烧，生灵涂炭，业火冲天。
一幅地狱景象。
随着小白人在树林中穿梭，他们正在一条小道上，道极窄，不能并排前行，所以他一直默默得跟着小白人。
小白人的速度极快，他必须跑着才能跟上。可是，小白人的速度越来越快，犹如一条白色的闪电。他也开口让小白人慢一点，可无论怎么叫小白人，小白人仍佛听不见似的，不理他。无奈之下，他只有飙升速度，可还是与小白人保持很长的距离。
“等……等下啊！”
突然，小白人停下了，回头看向他，开口说：“你跟不上？”
他弯腰，大口大口喘息，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滴落于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了这么一点路程就累成如此这样，而且身体上的乏累感如同现实一般，完全不像梦境。
“我还……还可以。”他说：“快……到了吗？”
“到了！”
“到了？”
小白人左脚一跺，周围的环境一下变了样。四周不再是森林了，而是一片漆黑的夜空。若不是他看见一轮明月，否则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混沌中。
“你刚才跺下脚不就行了吗？何必让我跑这么远！”
“你现在太不像曾经的你了！”
“曾经的我？什么意思？你是在戏弄我吗？”
“不！我只是……”
小白人不说话了，静静立于他面前。若不是小白人的脸被白光所覆盖住了，否则他就会发现小白人的表情是得十分郁伤，那表情仿佛是失去了一个朋友或丧失了未来的希望。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感到一股冷风从四周吹来。”他不禁裹紧衣服。四周传来的声响，“呼呼呼……”如同孩童哭泣，如同离人哀叹，如同……鬼语低吟！“这什么地方？”
他正要往前走，小白人突然叫住他：“别动！”
他往他脚边看去，那是深渊，深不可见的深渊。刚才的声响就是风吹过深渊时发出的。
他不禁冷汗打湿全身，后背直发凉，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刚才他往前一走，那就……他吓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他直拍自己的胸口，以抚平心中的紧张。他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很不争气，直打哆嗦。他不敢站起来，他害怕，害怕四周的深渊，害怕那高度。风过深渊的声音在他耳中更像是鬼怪在低语，时而风萦绕于他身边，仿佛是鬼怪的手……
“你是在害怕吗？你真的越来越不像以前了。说实话，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到恶心！”小白人站在他旁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十夹杂着不满。“看看周围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害怕高？可笑！你是有恐高症吗？高有什么可害怕的？身处高处才能眺望远方，身处高处才能俯视万物，身处高处才能看到世上最美丽的风景。抬头！睁开眼！好好看看这片只有你，只有身处高处的你才能看到的璀璨星空！”
小白人张开双臂，大声咆哮着，声音响震四方。高处的风不断拨动着小白人的头发。恍惚间，他面前站立着一个传说。
小心翼翼地把头从膝上抬起，那一刻他怔住了。星河璀璨，烂漫满天。点点星辰，遥远却又近在眼前，神秘而神奇，他眼中的星河，朦胧，迷离。缓缓站立，他忘记了恐惧。伸手想去摘，不得，又尽力向上蹦。孩童般的天性，也许就是他的本性。蹦了几次后，他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静静的仰头欣赏。万赖俱静，似天地之间仅存他一人。
星空之幻，足以让人忘记自己，回想一切。
当他发觉自己在流泪时，脸上早就布满了被风干的泪痕。泪水还在不知不觉流下。“美……美……太美了。”
“是啊！星空是很美的东西，足已让人忘却自己。你以前就很喜欢在这里仰望星空，每天你都会来，有时一个人，有时带着你的朋友们。大家看着星空，畅谈自己的梦想以及一些无聊却十分好玩的蠢话。那是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小白人也仰望着，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着他的肩。
他双目空洞，泪痕满面：“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没事，你会回想起来的，你看！”小白人手指向天。
天地忽然变色，天空上破了个巨大的窟窿，窟窿里面流动着恐怖的红光，在其中慢慢涌动。无数的火球从天而降，落到四周，所落之处天火焚烧。一瞬间，他的周围成了一片火海。星空不见了，树林里动物成了残骸，山脉一片焦黑。
不要。
他愣在原地，有东西在涌入他的脑袋。
不要！
泪水止不住得流，心里的一块被撕得粉碎。他抱着头跪在地上痛苦无比。
不要！不要！
“回想起来了吗？该醒醒了！”
“不要！”他忽然站起向天大吼，狂奔向前。火海肆虐，四围生机尽丧。他在火海中狂奔，用尽全力去呐喊。泪水从他眼眶涌出，但很快就被高温所蒸发。
小白人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不要！不要烧毁这里！”他发出最后一次大喊，力竭倒地，泪水止不住的流。“不要……”火焰最终还是吞没他。
小白人打了一个响指，火焰消散，一切又回归了最初的混沌。小白人蹲在气喘吁吁的他面前，微笑着说：“回想起来了吗？”
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滴落。“这就是你的过去，怎么样？回忆起来了吗？”小白人说。他渐渐停止了喘气，缓缓站起，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谁？”他问。
“这个问题你不是有答案了吗？”小白人笑了笑，
“我刚才听到了笑声，那是谁的笑？在笑什么？”
“是一群自以为掌握万物事理，摆布世间命运却毫无力量的弱小之人。他们虚伪，伪善，丑恶。他们曾经把你杀死，夺去你的一切。他们曾经对着万物众生传授他们所谓的规则并让万物遵守它，却在背后在不见得光的地方违背它。他们曾经杀戮成性，罪行累累却转身放下屠刀告诉万物自己慈悲为怀。他们虚伪，自大，认为世间万物都在他们的手中，认为世间万物的规则都应该由他们定，你要记住他们，总有一天要向他们复仇，让他们明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力量，什么叫做强大，什么叫做怒火！”
“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你也早有了答案。”
他缓缓抬起头。双目通红，眼眸中尽是怒火。
“你是谁？”
小白人身上的白光尽散，小白人的外貌变得清晰了。一个小版的他，另一个他。
“在你找到某样东西之后，我，就是你。”
梦惊醒，坐在床上望了望窗外的江河，窗上玻璃的倒影着一双鲜红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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