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坐了一次轮椅，孔祥就好像爱上了被人推着走到感觉，回家后就闹着要买一个。
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他老妈听了后理所当然地揍了他一顿，然后第二天就不远万里去骨科医院租了一个回来，交了三百块押金，两个月之内归还。
所以孔祥就开心了，每天推着轮椅在家里胡同逛游，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能到院子跟小伙伴们一起玩了。
就像之前我讲的那个笑话一样，我成了在孔祥后面负责推轮椅的人，而他则成了我的眼睛，负责指路。
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我们的生活却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随着时间过去，一切都在重回正轨。
在家里足足滴了好几个月的眼药水，我的视力终于恢复了正常，孔祥也能像从前那样下地跑了。
我终于迎来了重生后的第五个新年，我和孔祥六岁了。
我记忆中孔祥家的一切变故，都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长大后的“我”很不喜欢过年，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又蹉跎过了一整年，又要去亲戚家拜年，硬着头皮面对那些不愿回答的问题。
成绩怎么样、有对象了没、未来有什么规划、找到工作了吗……
未来的孔祥，每次过年都要被迫坐到酒桌上，鲁州的酒桌，长幼尊卑有序，晚辈必须要给长辈敬酒，倾听长辈的教诲，无论长辈说的对不对，都必须点头说是。
尤其是孔祥上大学之后，他莫名就变成了亲戚们冷嘲热讽的对象，就因为他没有像同辈的其他人一样高中辍学，去外面打工赚钱。
听见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一个月能赚五六千，孔祥甚至觉得自己这个985大学的学生，在他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所以未来的孔祥才会越来越讨厌过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每一年都在越变越坏。
但是小时候的他却恰好相反，过年可能是他一整年里最开心的几天了，不仅能穿新衣服，还能拿到压岁钱，出门拜年的时候还有糖吃。
鲁省被誉为圣人之乡，有很多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习俗，其中当然有不少文化糟粕，但在大部分本地人眼里，这些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事情。
若不是以后智能手机和短视频的发展，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女人不上桌”之类的的糟粕，甚至我以前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而那些女性长辈们就更不以为意了，在她们眼里自己不上桌是为了不跟那帮浑身烟味、汗味的臭大老爷们坐一起，她们也不喝酒，辛苦做完了饭，就应该跟姊妹们坐一块，唠唠嗑、逗弄逗弄孩子什么的。
其实我也蛮喜欢这样的，鲁州大部分小孩子，或许都对过年时的酒桌有心理阴影，能跟妈妈一起吃饭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按照规矩，大年三十贴门联，晚上一家人一块吃团圆饭，看春节晚会，看完了“大忽悠”和“黄大锤”小品，听着永恒不变的《难忘今宵》和屋外面同时响起的鞭炮声，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小孩子要守岁熬夜，但其实就算想睡觉也没那么容易，屋外面鞭炮声能吵到凌晨两三点，我在梦里面都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动静。
大年初一，我是凌晨四点就被老妈叫醒了，整个人困到不行，但不得不起床，因为等一下要出去拜年。
我就像个人偶一样被老妈从炕上提拎起来，任由她给我穿衣裳、洗漱和扎辫子。
老爹起得更早，还在我睡着的时候他就给炉子填了煤，炉火烧得很旺，现在炕上暖到发烫，屋里面也是热乎乎的，完全感觉不到冷。
这也是为了等下有客人过来做准备，室外正在下雪，天寒地冻的，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谁也不愿意大冷天冒着雪花到外面逛，给家里面弄暖和点别人才愿意多呆。
五香瓜子和高粱饴摆在桌上，混杂着火炉里冒出的烟碳味，这就是我童年里春节的味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我们家在辛康村其实一个亲戚都没有，也就老爹的几个酒肉朋友，还不一定会来我们家。
唯一确定会来的，就是孔祥他们了，他老爹跟我老爹是拜把子兄弟，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所以孔祥和盼盼姐中午会在我家吃饭，我家还得给他压岁钱才行呢。
当然，晚上我们全家也要上他家吃饭，我也能收到压岁钱，只可惜入不敷出，谁让我老爹老妈就我一个孩子呢。
虽然我们家在辛康村没有亲戚，但每逢过年，所有村民都必须去村里大长辈家拜年，那是一位九十八岁高龄的族老，是“广”字辈的。
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
算起来这位族老比孔祥足足高了五辈，孔祥应该叫他太太太太爷，但因为太长了，所以村里的人都叫“老老爷”。
我们家虽然不姓孔，但毕竟也在辛康村定居了，入乡随俗，每年也会去给老老爷拜年送礼，沾沾寿星气。
只可惜这位老寿星没能活过今年……咳咳，大过年的，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洗完脸刷完牙，扎好小辫子，穿上新买的羽绒服就跟着老爹一块出去了。
老妈留在家里准备中午饭，传统上女人是不能跟着出去拜年的，这也是一种糟粕，但现在已经逐渐改变了，至少我和盼盼姐这样的孩子是可以跟着出门的。
再过几年，这个糟粕就会被彻底摒弃，大街上能看到男女不分前后，相随而行。
一出门，就碰上一队人正朝老老爷家走，无论认不认识，见了面都要说一句“过年好”。
不过那领队的刚好是孔祥的大伯，他是他们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再加上为人处世值得称道，所以在村子里很有威望。
大伯看见我们，让我们也加入了队伍中，即便我们是异姓，也没人敢提什么意见。
孔祥他们一家自然也在队伍里，孔祥跟在老爹后面走着，每见到一个大人，都要绞尽脑汁去回忆怎么称呼，然后再拜年。
这就是本地孩子的难处了，每家每户都能扯上亲戚关系，拜年可真的是个头疼事。
我先跟大伯和孔祥他爸说完过年好，就跑到孔祥身边，看他一脸茫然地盯着我，忍不住笑道：
“怎么，连你悠悠姐都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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