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幼稚园生活了三年,学会了基本的语言。虽不多,仍可勉强交流,模糊地表述你所想要的东西。
你先前的二十余载似乎是白过了。它除了给你带来了写名为「年龄」的东西,就再无一丝存在的踪迹。是的,你仍然与儿童,特指幼儿无异,以至于反退几年,回到婴儿。这并不奇怪,之前偶有的模糊清醒只能将你的思维搅乱成糨糊一罐。
无论如何,你还是进入了小学。小学生总能在教师看不见的地方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他们欺压你,他们霸凌你,你空有一身年青的健壮肉体,只默默地承受。
你孤僻,你内敛。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饱受**所致。
你的教师终究会发现你遭受的种种。你忍过了三度春秋,终在升上小四那年摆脱了梦魇。你去到新的班级,新的同学竟如此可亲。你患病,他们慰问;你比赛,他们助威;你表演,他们喝彩。难道一年时间,其实不过二月有余,真的可以让人性情大改吗?
很显然,在普遍的安宁时光绝无可能。
先前的你那些「同窗」呵,早已认识到所作之不妥。但只因为无人敢做那众矢之的出头鸟,在这种幼稚的时间所做的任何特立独行的事件都会被用来无限放大那将要施加到可怜鸟儿身上的恶意,因此没有一个做过挺身而出的拯救之事。在巨大惯性裹挟着的列车的车轮下,铁轨上突兀的物体会被压成薄片,重新回到平滑的轨头。
不过惟有一人与他们不同。你很难记清那人的模样,在你的印象之中,那人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但那人独立,坚挺,就像虎跳峡里傲然挺立的顽石一般,不随流俗。他?她?并不重要,只需知道这是唯一真心善待你的同龄。
你们分别了,你是绝无可能再寻到那人踪迹的。他们把你严密地保护起,伤害过你的人自然是不该再与你会面。应当的,宁可错杀不可遗漏,毕竟他们可是不认为原来那班毛头小子会有一点忏悔心。
你和那人第一次,也是你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还是在分班的假期。
你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小熊饼干,天空还是如常阴暗,灰得像三四十年未洗过的破抹布。公园里空落无人,闷热的风也吝啬起来。你们长久地不发一言,两人间只有细碎细碎的饼干摩擦碰撞的和嚼食的微响。
浅褐色的小熊饼干间露出了几点银光。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的,照顾好自己,我帮不了你了。」
「啊……」你无言地伸出右手,食指向前探出,想挽留那离去的背影。
夕阳加上剪影真是美过极点了……
从此,你们断绝了一切关系。
多年以后,站在你记忆的暗室中,你寻觅,重想起那个哀伤的日暮里,你的不舍,你的神伤,你的空虚。蓦然回首,你只觉彼时有一份难以置信的超越年岁的成熟
都是后话,你还算快乐地度过小学的最后三年。你们没有太大的不同,都是一般的魂。
平平无奇地度过了中一,你去到你生命的转折点。
中二,大多数人类,这里特指你诞生的、生活过的地球的人类,都难以绕过的阻碍。中二的人叛逆;中二的人特立独行;中二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中二的人极蔑视虚伪的政治。中二的人坚持着他们所谓正确的真理,挑战、批驳权威。多么可嘉的勇气啊!这必然是往后的日子里所缺乏的品格呵!
但你似乎不仅是中二,还有被洗脑。你偏执,在你的心里,所有的官都是贪官污吏,残暴无比;外面的空气都格外的香甜;民主选举才是真正的自由;独立就能有更好的未来……你要抗争,为自己找到更美好的明天。
然而这真是正确的吗?或者说这真的能让你活下来吗?无人可以一己之力改变时代浪潮奔涌的方向。在海潮里,就算是再坚固的顽石也会被蚀去棱角,变得圆滑。
然而这对你不成立。
「停下!前面不能走!」
一群身披黑色服装的警卫追在你身后。你们在铺着红地毯似的沙走廊上狂奔。
这是处在一片园林中的一条长廊,四周都是晦暗的山水与植物。
这里是你所在辖区的政府办公地。你独自从你那沿海小城乘着公车来到这里,单纯为了让那「狗官」吃点好果子。
你已经中四了,教师不厌其烦的劝导以及思想的洗礼只将你变得更加鉴定的叛逆。你觉得不公,整个世界都是偏颇的,他们将最坏的恶意强加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也凭什么要让你没有真正见过一日阳光呼吸一口空气就离去?你要让那「狗官」给你一个交代。
于是你踏上了你的征途。你带着棍棒和刀,搭上没有安检的公车,不断地换乘,不知疲倦饥渴地直奔你打听到的园林。
「要进禁地了!快开枪!」
火药燃气的爆鸣响彻幽静的园林,大群鸟儿惊叫着从枝桠上腾空飞起,墨绿的树即使无风也摇曳。几声「嗖嗖」的短促轻响在你耳边闪过。
「扑街仔,打你老母!惊到大佬点算?!收枪!」
「睇咩睇?种唔使棍?快点啊!种唔拿出嚟?」
你才不管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只要不妨碍你去给那「狗官」点颜色看看就好。
飞快地绕过一条木柱,上面还有几个泛白的弹孔,周围再有一圈刺生出来。过了这里,回廊就有拐弯。你在那群警卫看不见的地方跳进墨绿色的水里。你游泳的课业十分优秀,这一块翡翠全然不像遭过破坏一般。似乎只有你才知道,无暇的宝石中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嘈杂的脚步声没有走太远,你不假思索地认为他们猜测你藏在树上或建筑中。嗨,显然有误,他们也没有料到你会折一节芦苇,藏身水底。
你这天必须感谢树荫,如若没有上方繁茂的古树,你衔着苇草游水掀起的波纹将会被那群眼尖的警卫看见,他们也一定会跳下水擒拿你。
水塘水很浅,不过半人多高。你还要贴着水底的藻荇游动才不会被看见。
你一直游,闭着眼游,游到手碰上石砌的墙壁,游到四周没有追捕的声音,你才敢从水里稍微地探出眼睛,警惕地观察。很好,很安全。而且还没有人。
湿淋淋地坐在凉亭刷了大漆的长椅上,池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你的身上,肉体的曲线一览无余。虽然已是盛夏,避暑用的园林里还是十分清凉,你不觉感到丝丝寒意。
你悄悄地通过连接湖心亭的九曲桥回到岸上,被水拧成一股的发丝有些影响你的行动。不过无妨,若是连这点难处都咽不下去,谈何教训「狗官」。
血红色的沙砾上留下一串暗色的脚印。
你怎么会知道那「狗官」在哪。所以你漫无目的地走,躲开所有人的视线,也躲开所有的闭路电视。面对监控墙的警卫只看到如同过去十几年的景色。说真的,没有经过训练就能做到如此水准,属实了不起。
你的鞋袜变成一片暗红色的砂岩,风化层不断剥离。每一步,暗红色或猩红色的沙子就掉落一点。
「太阳」从东北转到西北。本不富裕的日照少到只能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园林里还没亮灯,按照规定,夏季七时前不准开灯。不过你也不知道这点,所以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楼阁下的阴影浓厚且稠密,像是置身于一盏暗色的奶油玉米浓汤里。这倒是有灯火,橙色的,一致的昏暗。台灯?你疑惑地猜想。但是看着气派的外表,这显然是什么大人物的办公室。既然是大人物,必然是「狗官」无疑。 、
你绕到楼阁的中央,试图找到入口。呵!好啊,可真够气派的!居然还有心在这两幢骑楼中间开一口羊脂玉铺就的泉眼啊!
其实你并不确信是羊脂玉,不过是你因为「『狗官』都是贪图享受的败类」这条某个老太告诉你的话乱猜的。你哪能猜出这是汉白玉还是羊脂玉喏。说不定可能只是区区汉白石呢。
你绕过翻涌的泉眼,准备经由无锁的门进入骑楼。走过水池的一刹那,你震撼了,水里分明是有一层土黄色的粉末,却不堆积,长久地保持着薄薄一层。
你摇摇头,甩开萦绕脑畔的胆怯,走向流出暖黄灯光的门扉。
第一步落在人行道的麻石板上。雕花的方柱和柱间的圆拱孤零零地立着。柱上浮雕的复杂花纹因为缺少光照,分明得像阈值图像。
莫名的寒冷与麻痒忽地在你的枕骨爆发开。
不对!这绝不是骑楼!这绝不是你00K8G10L67NDB3376G8L913SS3NE82所有的建筑!不会的,不会的!窗、门、楼梯、天花、地砖……不该有这么设计的!
勇气发生了β-衰变,生出了恐惧和能量。经过加热的活跃恐惧直戳戳地从你身边的空气里刺破你的皮肤,扎过你的脂肪与肌肉,穿透你的骨膜,让长骨中新生的血细胞永远无法发挥它们的功效。
你史无前例地恐惧了,畏缩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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