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回到了罗家村。
时间好像刻意避开了这个村子，走的时候这里有几柱炊烟，回来的时候还有几柱。今日如此，往后依然。
“去吧，我就不陪你了。”司徒飞柏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沐芷依就出现在了村子的正中。
一个人看着沐芷依愣住了，随后是两个人。渐渐地，整个村子安静了下来。听不见孩童的欢声笑语，看不见老叟脸上的圆融笑意。
众人的脸上都带上了近乎一致的神情：恐惧。
与羊对浪的恐惧不同，他们的恐惧来源于害怕丢失现在的生活。
“妖女，妖女回来了！”突然一个男子尖叫出声。
然后人群像是被一匹孤狼驱赶的羊群一样四散逃开。
只是这个村子是这样的小，哪怕逃回了家里也还能看见站在村子正中发呆的沐芷依。
又有人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篮臭鸡蛋。
啪。
鸡蛋落到了沐芷依的脚边，裂开之后露出了里面腥臭发黄的蛋液。
然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滚出这个村子，听，听见了吗？”一人颤抖着出声。
“即便如今也不容许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开头的那人像是一枚石子，坠入了平静的湖泊，掀起了圈圈涟漪。这涟漪又被往日凄苦的日子激发，化作了惊涛海浪声势浩大的讨伐着沐芷依。
听着周围不绝于耳的辱骂，偶尔投来的石子，沐芷依一步步的向着家里走去。
一身雪白的长裙被染得黄黄绿绿，额头上还有一丝血迹。
“阿爹.........”突然，沐芷依又停下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时，沐淳正准备去地里耕作。自他女儿走后，他在这个村子被当做了不存在的人。即便有什么集会，也不会叫上他。朝廷赈灾下放粮食的时候，也没人通知他去领。然而这些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突然，往昔门可雀罗的院前小道有了人声。每个人都离了一段距离不停的辱骂着，释放着自己的情绪，想要将沐芷依驱赶走。
等了一会儿之后，门外的声音一点没少，反而越来越嘈杂了。沐淳顿时有些不耐烦了。推开门正准备理论。
却发现沐芷依跪在院内，静静的看着他这个方向落泪。
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沐淳急忙走到了沐芷依的身后为她挡住了从院外掷来的菜叶、鸡蛋。
“芷依，你怎么？”看着好像是乞丐一样的沐芷依，沐淳心疼的说不出话。
“阿爹.....对不起，都是芷依不好，都是芷依不好。”
沐淳不太明白沐芷依想要表达什么，只能是托起了她的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进屋说吧。”
进屋之后，沐淳看着沐芷依。
“芷依你怎么回来了，还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个时候，唐铭楠那张脸突然突然出现在了沐淳的脑子里，“是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说他是哪家的公子，阿爹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沐芷依听着这些并没有说话，反而哭的更凶了。这也使得她更害怕告诉沐淳真相。
看着沐芷依只是抽噎这不说话，沐淳心里有了明断。
“没事儿，没事儿。受委屈了吧。”沐淳轻轻抱住了沐芷依，然后缓缓的说道，“哭吧，哭吧。不管发生什么，阿爹都会一直陪着你。想不到那小子竟然伪装的这么深，我居然看走了眼。”
“不是，不是那样的。”沐芷依抽泣着说道。
“那？”
时间一点点过去，沐芷依将她知道的东西一点点的说了出来。
从白天，说到了晚上。
说完了一切之后，沐芷依就没再说话了。小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裙。不敢说话，也不敢再看沐淳一眼。
“芷依，身体还好吗？对了，你看我这，都忘了给你烧水洗澡了。哈哈哈。”
男人转身朝厨房去，被脚边的板凳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阿爹。”沐芷依刚准备过去将他扶起来。
沐淳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我还好，芷依，你等等啊。我去给你烧水。”
走过了厨房将门带上之后，沐淳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领无声的哭了起来。背靠着木门，两行浊泪从两颊滑下。
珂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给你足够条件，你本是天之娇女，为何要甘愿沾染我这淤泥啊。
“咳咳咳。”
“阿爹你没事儿吧。”听到了沐淳在咳嗽，一边的沐芷依有些着急的问道。
“没事儿，这被烟呛了一口而已。芷依你去房间里找些衣服吧，虽然比不上你现在身上穿的那些，但是保暖还是没问题的。”
“阿爹......”
“快去吧，我这里马上就弄好了。”
往日越是幸福，这一切被摧毁之后再回想起来就越是痛苦。
过了一会儿。
沐芷依一声不吭的洗完了澡，静静的坐在了沐淳的身前。
沐淳揉了揉沐芷依的头，带着三分怀缅：“你知道吗？我和你娘亲是在我上京赶考的时候认识的。她古灵精怪，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脑子里。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扮作乞丐四处行讨。不过她的扮相实在是太过稀奇古怪了。没人搭理她，甚至绕道走。本来天子脚下要饭就很奇怪了，还扮的十分凄惨，就更惹人猜疑了。
不过这样想来，那时我要是没去和她搭话，那我和她或许都不会有这一段缘分了。”
“阿爹说这些是？”
沐淳看着沐芷依的眼睛，笑的温润：“刚得知她死讯那一会儿，我对你的恨超过世间的任何人。”
沐芷依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但是芷依，只看了你一眼，我所有的愤怒都像是空中楼阁一般轰然倒塌，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自己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生出了恨意，愧疚自己不能为自己的妻子提供良好的生育环境。
与她的数十年，笑过、闹过，每天都像是走在了云端，她美好的像是朝阳。与你的数十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会害怕。但是，这么多年的流言蜚语，我就真的没有思虑过其中的真实性吗？
即便是真的，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将你养大成人，当初如此，往后依然。这句话，也是我想对现在的你说的。
所以芷依，阿爹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自从开始养你以来，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搬离这里。
我现在也偶尔会想，是不是离开了这个村庄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到时候你就能像其他普通的女子一般嫁为人妻、然后诞下子嗣。”
冰蓝色眼睛里的坚冰尽数融化，沐芷依抱住了沐淳大哭了起来。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阀门，一切的一切都终于尘埃落定有了终点。
“阿爹.....阿爹.....”沐芷依一声又一声的唤着阿爹，只是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而沐淳也轻轻按着沐芷依的头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呢。阿爹一直都在，直到你成亲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转头，就能看见阿爹我在原地向你招手。”
隐在虚空的司徒飞柏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掩面而泣的东方霓云。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女子和下面抱着沐淳啜泣的女子这么像。元魂有一半是完全一样的。在他的理解里面，这世上所有人的元魂就和他们自己掌上纹路一般绝无相同。找不出第二片相同的雪花，也找不到第二个元魂一样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就在他眼前出现了，所以他也是来了兴趣。
而且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女子心里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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