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是却只是笑道：“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驭者道：“死到临头的人，还敢说假话么？”
“不怕的。”
何如是答道：“这绝非我胆大包天，只是我对您稍有了解。若圣上派遣来四位锦衣使者中的白虎，并不是朱雀大人您的话，我当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深夜凉风依旧，还夹杂着空气中的水汽，将女子饱经沧桑的脸庞吹得那么生硬，她竟也不知自己的面颊于何时凝固了。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四圣使直接受当朝圣上之指派，隐藏于至高权力背后，游走在黑暗里。
完全为武朝统治服务，处理一切无法在明面中推进的事务。
皆是隐蔽地点获取的数道密令，交替组合后互相对照，经由专项编码解析出有效字符，拼凑得来地点、时间、和人的信息。
无非利益权柄间的党同伐异，拔除京师各类阵营安插的党羽。从事这一职务早已超过十年，她从未见过圣上一面。
四圣使，听起来仿佛是一个整体。
却根本没有固定汇合的场所，每人各司其职，受命范围之广，遍及武朝广阔之地域，
就像每一次的金榜天册提名，都由她们四人运输天榜卷册，并且代市县之权，将详细名册直接向民众公开。
朱雀。
已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这个称呼很陌生，陌生到她自己心中反复念叨都觉得有些怪异，陌生到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几乎已经死绝了。
朱雀自己，也恍惚间觉得那么怪异。
她的出现，自然是将天榜信息的发布权限越过世族阶级。避免初列一经放出，便在短时间内率先由当地最有权势的阶级垄断。
那时起江湖出现的可取之士便被瓜分一空，再次将权势和铁腕牢牢握在一起。
她当然很清楚何如是想要的是什么。
朱雀挑眉，冷笑道：“你是否以为天底下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何家的眼睛？”
何如是微笑着，他竟然没有回答。
仿佛真的是在默认，这昌隆县的天底之下绝无他不了解的事情，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
何如是朝道：“您定是觉得，我目的即是私下招揽那些天榜名册上的侠士，用来充实自己家族的底蕴吧。”
朱雀道：“不然还能有别的可能？”
何如是道：“当然有。”
朱雀没有说话，没有说话自然就是悉听尊便，她不是弑杀之人。何如是说的很对，她杀死的，没有一个不是丧尽天良，荼毒民生之人。
简直一个也没有！
作为一个刽子手，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雀却做得到。
她一向很有耐心，无论是做准备的耐心，还是听人说话的耐心。
何如是也在等。
他在等面前女人眼中的迫切消失，当她觉得面前之人是可以交流的时候，那大概率就不会出手，就有谈下去的可能。
何如是终于道：“我，不过是为了救人而已。”
朱雀奇道：“救人？”
“如果她被人知道身在榜中，就定然逃不开必杀之祸的。”何如是颔首道：“你应该也知道吧，只要是被天地卷册收录榜中的人，只要被人宣战，就不得不接受。
何如是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他叹息道：“这不仅是规定，还被百年前三大宗门某位不出世的君位强者被写入天道规则中，这是身为武者的信条和荣耀，不可回避，不可投降，只得迎战。”
朱雀道：“那他为何不走？只需去到无人地界，就无人可对其宣战，比如烨山百脉深处，比如东海群岛，又或者昆仑仙山......”
“是，她只要立刻离开，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何如是道：“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定会被人宣战和不能离开此地，根本就是一件事呢？”
朱雀动容。
她缓缓开口道：“莫非你说的......就是她。”
何如是道：“是，她的名字您也应该猜到了吧。”
朱雀几乎闭上了双眼。
方才那少女的出招，一手行云流水的真气操控，简直就不是一般士阶修士能够做到的。朱雀开始猜测对方是接近士阶中期的境界。
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出手伤害何如是的机会。
而现在，那丝线一般足矣将人撕碎的秘术，只可能对应天榜上的一个人。
“金榜天册卷，第十七位：芷茗。”
朱雀深深叹息道：“你说的没错，找来这般境界，耀眼如此的护卫。家族中和你有竞争关系的人，一旦看到这天榜名录后，无论使出何种底牌，都决然不可能放过她的。”
黑夜之下。
面色皙白，简直就像是一个娃娃的少女。
还是和一刻钟之前那般无二，下人穿着的布衣将身形完全盖住，却完全掩盖不住那足矣摄人心魂的面容，掩盖不了那双唇瓣是如此娇嫩似水。
她的眉眼却显得那么平淡，只因少女好像从未活过。
她的眼睛是死的，她的身躯也是死的，简直就像是一块木头用巧夺天工之技艺雕刻而成的木偶。
越是接近人类的模样，越是拥有人类最完美的一侧。
就越发使人毛骨悚然。
月光从穹顶潇潇落下，洒到少女那微微扬起的面容之上。
还能迎着光线，看见那少女唇边特有的绒毛，能够看见少女胸脯随着呼吸上下浮动。
她竟然真的不是一个死人。
“芷茗是以前的名字了。”
何如是小声道：“她现在叫丹月。”
朱雀沉默了几息后，还是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护送天榜卷册这是我的任务，说今夜送达，自然就不能拖到清晨。”
“是么，很可惜呢。”
何如是怔了怔，道：“我还想着，反正已快到后半夜了......后半夜的风吹着很舒服，我很喜欢傍晚之前的昌隆城，不介意在此间和朱雀您再相互了解一些。”
朱雀道：“如今我已到了城下，进城不过就是片刻之息。哪怕是你们身居地榜三位加上天榜十二位，若是我想要离开，你们也怕是留不下吧。”
何如是点头道：“是的。”
朱雀道：“那为何还苦苦挣扎，挡在这道路之间？”
“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呢。”何如是笑着道：“山间空气清新，您难得从京师赶来，不如多吹一吹这里的清风。”
朱雀怒道：“你说的减缓三天时间，不过是想要抓住我一探究竟的好奇，不过是想要拖延我的时间罢了。”
何如是道：“您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您故意踩下这小小拳套，不就是想要多了解一点何家么。这是很好的机会，夜还很长，多了解一点也绝对不是坏事的。”
黑暗中。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他在等的人，便是我。”
竟然是那位魁梧的中年武者，他的上衣被拉扯掉一半，直接斜绑在胸膛之上。
这洒脱而随性的模样又怎能使人遗忘呢？
巨大的铁刀几乎有一丈高，绑在男人身后，刀剑完全接触地面拖动，且还有半截握把从他右肩后方探出来。
分明是诸葛桓！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有如此气度。
朱雀面色一变，嗄声道：“天榜天册卷，五位......狱焰神刀——诸葛桓？！”
她已再难镇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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