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落。
狡猾光线寻到了客栈西侧破损空洞处，将客栈内扬起的粉尘打亮。
早已过了傍晚时候，这逼仄小店中，竟然还显得这般敞亮——这里分明不该如此敞亮的，若那么残酷的地方也会有阳光的话。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些逝者死有余辜。
门堂大开，晚风钻进空荡荡的客栈，那掀起的气味。非但说不上好闻，简直可以说是难闻极了。
只有死亡，才能发出如此作呕之味道。
堂中除了客栈掌柜，尚且无事的五人中。非但没有一人露出难看表情，每一个人都神情自若，像是这般场景已经见得太多，经历得太多。
他们岂非时常与死亡为伍？
只有见惯了生杀之事的人，才能有这般镇静。
掌柜躲在前台木桌后，他目光穿过缝隙，打量着此间发生的一切。完整瞧见了那光芒如炬的剑锋，和杀人如削草芥的魔枪。
他后悔起来，后悔早些时候添了衣物，只为抵御这夜间吹袭的山风。如今全身已被汗湿，汗水被留存在衣物内，透着说不清的难受。
当然并非因堂中死人而害怕，作为客栈掌柜又何时少看过死人呢。死人，是绝无可能比活人可怕的。
现在在他眼中，那堂中坐着四人，和那个手持长枪的少女，每一个分明都比死去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恐怖！
方才还吵嚷不休的客栈，冷清下来的时候，仿佛是一切未曾发生过一般。
好似喧闹与人声不过是假象。
归去才是永恒。
......
山月的枪很长，不是因枪身长于常规标准。而是她手法之巧妙、步态之流畅，让少女的枪可以比任何人的枪刺到更远、更险的地方去。
这手无双枪术，让她的身形更为迷离，就像是无处不可穿越的幽魂。
让其杀意来临前，难以判断哪一招是杀招，哪一段是佯攻。甚至还能在落入下风的时候设下圈套，将傲慢的上吉信引入绝路。
离不开少女基础之扎实、看人之精准、还有那股子自信胆魄。她哪怕知道自己若是失败，定会十死无生，也毫无犹豫的刺了出去。
她在这一刻已赢了。
上吉信败在了对身外之物的追求之上，虽然内力充裕，但心思已经虚浮，只因常人一旦获取到优势时，想要让其回归稳重实在过于困难。
那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强行获取自然有其代价。不是死于此地，也会因欲望难以走远。
这一场恶战的消耗同样远超山月的想象，她丹田中的内力几乎消耗一空，方才能够坚持站着没有倒地，全靠长枪倚住了地面。
山月早已瞟到了某处熟悉背影，她面露喜色，就要向那边走去时。
修士模样，气宇轩昂的两位年轻人此刻站起身来，那远非常人可有的气度骤然浮现。
他们头发被整齐的扎起束好，长袍整洁干净。面庞虽算不得俊俏，却神态缓和、缓和到显得有些呆板。
不过最可贵的无疑是他们的眼神。
那绝不是看一个杀人者应有的眼神，那分明是赏识和赞扬的神色。
世间又能有多少人能对这无情枪法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何昊然。”
“何天宇。”
两人开口道，声音起伏有致。像是有着极佳的默契，一齐站起一齐出声，竟每个名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何昊然缓步来到山月面前，作揖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何天宇也随着而道：“我们稍早从昌隆县来到此地，瞧见姑娘一手绝世枪术，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得罪？你们又没有什么冒犯我的地方，说甚么得罪......”山月现只想赶快到武筱箫身边去，不耐烦道:“我叫山月！听清楚了么，听清楚便走开？”
她又想向前走去，没想两人竟然彻底将她拦住。
何昊然上前道：“山月姑娘，我们兄弟两人颇为欣赏你的天赋。”
何天宇又跟道：“所以不忍心看你为了凡间枪术，而将天赋荒废......你应当也听说过那本失窃青叶炼体功法吧，若你能够加入我们，便可以借此登上那修士之境。”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山月的怒意本来已积蓄在面容上，听清楚这俩人一唱一和的话语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噗呲笑道：“你们想让我弃枪从剑？”
何昊然显然不晓得面前少女何故发笑，他又道：“数百年间青叶宗牢牢占据宗门首位的根基，此本炼体之法，多少人抢破头颅也想要得到。”
何天宇也道：“姑娘年纪还轻基础就如此深厚，想要重新修习青叶宗的运气法理肯定是不迟的，其中定会有不少共通道理。”
“原来你们是嫌我境界过低，便一定会像所有人那样舔着脸，去修习那套皇家门路？”山月嗤笑道：“我是你们所看不上的四重境界，那我倒想知道躺在地上这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山月分明指向的是那已经横死的上吉信。
何昊然皱眉道：“他不一样。”
何天宇沉声接上：“他比起你差的太多，待你也达到七重之境，就能知道我们所说之话不假。”
山月最后瞟了两人一眼，面容变冷仅在一瞬。她撤开身形，鬼魅般的舞步瞬间从两人正中间穿过去。
“我当然了解这秘术功法的强横，但我若真去学，却还不如叫我去死！”
空气中似乎还嗅得到少女留下的一抹芬芳，还有她的最后一句话。
山月就这般突破了两人的防线，因何家两兄弟并没有继续拦住她。
他们知道再拦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没想到山月高傲性格本就是她实力的一部分具象。
让她放弃枪术的话术一旦道出，三人已无异形同陌路。
何家两人没有动。
却已在眼神中交织了无数次。
他们不断擦拭长剑终于出鞘，心动自然带动剑意而动，两柄利剑带着无尽威压朝着山月后颈而去！
两人深藏的内力也不在压制，完全释放出来。
何昊然长剑上的剑气以如雄浑实体，而那何天宇虽不及，也不差许多，那周身流转的内力，竟然带着逐渐向真气转化的倾向。
兄弟两人竟都已经甄八重，修习是鸿剑诀的完整卷册《长虹临剑诀》。
山月面色突变。
哪怕她现在内力充裕，也决然闪不开这八重强者的交替双剑。
两人极致的配合，交织的剑意......间隔数米，也能感受到那剑意震动空气，带来的肃杀之感。
剑气未到，剑意以至。
别说四重，就算是士阶修士，也必然无法背身接下这两剑。
远处角落下，何衎用指头在桌边写着什么。他若不是真的很闲，也不会又将酒字写个百十遍，原来他面前的那位面纱女子，竟已不见了。
她方才不是还坐这里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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