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灵魂被置于一旁就像秋天尚且遥远,思念还未成熟。那时候视觉呈一条直线,无暇旁顾。春天的美丽也正在于此,在于纯真和勇敢在于未通世故。】
苏文已经习惯醒来就回到房间的床上了。
等他转头,就会看到书桌上的黑框眼镜和辟谷丹。
果真如此。
于是苏文坐起来,看向呼呼大睡的清水小鱼,打了个哈欠。
随后施放了一道清洁术,依旧不足以覆盖整个身子。
一次不行,就多用几次呗。思想仿佛走上了一道捷径,苏文也不去思考为何自己能用出大火球术而不能用出足够范围的清洁术。
一边打扫着床单被褥上的尘土,苏文一边思考起大·火球术的名字。
要有个大气磅礴的名字才行。
这个名字不太行,太通俗了。
甩甩头,苏文还是有点迷迷糊糊,不大清醒。于是下楼走到后院,准备洗漱一番,再打点水喝。
水井颇有几分古旧感,看着青灰色的石板,苏文不由得心想师傅在此隐居了多久。
掰掰手指头,自己来到小钟山已经一两二三……
反正二十几天了,估计快一个月了吧?师傅只和自己一起待了四天就不见了,莫非自己被遗弃了?
一捧清冽的井水扑在脸上,苏文被那股秋日的凉意刺激得打了个激灵,这地下的秋水分明已经带有了寒意。
连带着苏文自创术法的兴奋感都冷了不少。
环顾四周,苏文一时有些茫然。
竹林清静幽雅,本是好事;但空有一山宁静,不闻半点虫鸣,不存一声鸟啼,若有若无的晨雾缥缈在视线所及的任何一处,轻轻浅浅的风声根本填不满秘境里虚无的空旷感。头顶的日月星辰是外界的投影,据说这里本没有天空,更增添了苏文此时的虚幻感。
一座竹楼,茕茕独立,没能增添烟火气反而像是遗世独立一般描绘着“无”的心境。
苏文有二十三天没有见到师傅了。
他没有数的这么清楚(也许是那井水的寒意提示了他时间的流逝),但是静谧的竹林把这段时间在他的心里拉得很长很长。在一个朦朦胧胧的早晨,一个孩子独自站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存在的古井边,等待着逾期不回的人。清冷的水滴顺着他的发丝、眼角、脸颊、下巴滑落,最终“滴答”一声在脚下的小小积水里打出一朵细碎的透明小花。
那时候,这位孩子的心境一下子被拖入无尽的时间之中。他不知道时间的长短,也就知道了时间永恒的孤独。
一个六岁的孩童,不知何去何从,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苏文只知道莫名地鼻子发酸,无边的莫名恐惧像潮水一样包裹了自己,沮丧的情绪和哽咽的感觉让他眼角不由得掉眼泪。
早晨与黄昏,这两个心绪最容易空虚的时刻,最好是有人陪伴。明亮的白昼须用于生命的活跃和证明,幽暗的黑夜则善于使人沉静且诱发思考;只有晨昏之际,时间的潮水以一种诡秘的力量将人牵扯进永恒的视角,既不属于黑暗也不属于光明,于一片朦胧之中发觉自己不见前路、独断万古。
苏文未必知道何谓“时空”二字,只知道心中空落落的需要人声来填补;有点凉的双手需要人的体温来温暖;身边的空旷需要一个身影、耳边虚无的风声需要送来一声朝思暮想的呼唤……
倘若此时程善若出关,找到苏文,喊一声“徒儿过来”,哪怕是冷喝,也能让苏文及时脱身,欢天喜地又有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下文。
倘若现实没有这么令人温暖,而是继续以清冷的空气去侵袭孤单跳动的心脏,那么苏文变回如现在这般耽溺于微妙的孤单里,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发生变化,又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独自成长。
苏文上楼回房以后,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清水只能算作玩伴,是和他一样的孩子,并不带来心灵上的支撑和慰藉。
一个孩子每少说一句话,也就代表他距离成熟又近了一步。
苏文有点茫然地思考自己为何不想念父母。也许是因为他知道父母安康,并无大碍,而师傅却生死不知、处地不明;也许是因为父亲作为学堂先生总是大义灭亲过于严苛,母亲常因霞姨或是别的事情和父亲吵架,导致自己惊慌难受之间淡薄了亲情;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在师傅面前恭恭敬敬,不再是自己眼中的撑天大树。
所以师傅为什么不回来了?
苏文压下心绪,坐到书桌前带上了黑框眼镜。
必须转移注意力才行。
事实上苏文获得黑框眼镜之后,确实是在逐步变得聪明。这种聪明并不是先天的某种慧根或是资质,而是视界的延拓。
第二十七日清晨,苏文消化了不少书籍、娱乐部分的信息。
这里面包括一些动漫、一些小说、一些似懂非懂的诗歌。因为是在脑海里直接流淌,所以苏文的阅读量相当恐怖。每当读完一部作品,苏文内心的空洞感不减反增。
那一定是因为看到了许多相似的结局,又或是充满虚假的结局;看到了历史的车轮在每一个时空都循环往复;看到了别的人生在烟花绚烂过后归于虚无的寂静;看到了花天酒地和一生贫瘠斗不过一句“活够了”;看到了无匹的强大……
也就知晓了自身的渺小。
苏文试图猜测师傅为何独自一人隐居小钟山,从读过的书籍里隐隐总结出不太好的推断。
心绪不宁。
他只不过六岁。
想要避开那些无名的、有形的迷茫不安以及困惑畏惧,或许只有一个法子——坚定信仰。
在苏文短短的几年生命中,唯一足够强大、心志沉稳、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人是一个肤白貌美、面容冷淡的魔修“程善若”。
苏文坚信只要师傅没有抛弃自己,自己也不会让师傅失望。只要自己不让师傅失望,师傅就不会抛弃自己。
这是藉由执念和信仰临时填补空洞的一种法子,或许算不上上乘,却足以支撑等待。等待师傅回来,等待内心圆满,等待渺小的自己成长……
心绪暂时安定下来。
当太阳越升越高的时候,苏文摘下眼镜,叫醒太阳晒屁股的清水,随后一人一鱼联手炼丹,直到整个演武场的药材都几乎用光。
整整四百颗辟谷丹,炼制完已经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苏文努力把小火球控制在自己的极限处——三十道,让自己无法分心。
借助不断地做事,还有白天里阳光带来些许的温暖,苏文心情好了许多。
起码不那么空虚了。
清水却对今天话不多的苏文报以不解,但还是体贴地不去打扰兴致不高的苏文;可作为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小鱼,她实在是有点憋得慌。
好在苏文炼制完辟谷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前的二十个小布袋个个都沉甸甸的,其中一半都是蜂蜜口味的,苏文留了脸盆大的一块蜂蜡说是做别的好吃的。
还加了一句“乖——”。
说着这些话的苏文俨然一副小家长的无奈神态,瞬间点燃了清水憋在心里的不满。她直接游到苏文面前,灵念嚷嚷道:
“嘿,你个才六岁的小奶娃娃,搁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敢这么跟你姐说话!”
“什么姐,你是我妹!”
苏文皱皱眉,反驳道。却不知清水憋了一天,此时正好瞧着苏文正常些,暴躁脾气瞬间暴露:
“你妹、你妹!去你的你妹!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吧!我是你姐!”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呜呜呜……”
苏文哪里知道清水不光动嘴还要动手……尾。
小小的鱼尾巴十分有力,苏文十分不解,你上次吃屁都没有这么用力诶?
完全不明白清水的生气底线在哪里。
苏文脸上一阵麻辣感,发达的泪腺无视自己的意愿流出了泪。看来泪腺还是六岁的标准,不以苏文的意志为转移,这让苏文体会到了现实是多么有力,只得连连求饶:
“对不起别打啦!你是姐姐好不好!”
苏文在清水的猛烈攻势之下,回归了六岁孩童的正常状态,似乎脸上的疼痛感把纷乱的心绪也一同打散了似的。
脸上一边挂着泪珠一边呜呜地服软,苏文觉得自己完全对不起豪火球之术传人(今天刚自封的)的名号。
清水这才住手……尾。
“哼,知道就好。”
苏文捂着脸低头,一阵思考。清水以为苏文不甘心被打而难过,游上前很霸气地安慰道:
“别哭了!以后姐罩着你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乖啦,听姐姐的话。”
这就把“乖啦”还了回去。
苏文心中不满,要罩着我也是师傅罩着我,哪里轮得到你。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被打了之后自己居然情绪不低落了?!
这很不妙。
不妙啊这个,马迹牙白!
牙白,超牙白的!
啊,说起来还是师傅的手打得比较有感觉。
毕竟师傅的手又好看又好闻又软……
师傅你回来打我吧……呸呸呸呸!
苏文隐隐地觉得不大对劲。怎么说呢,以前自己不知道,今天看的书里有一个词——“M”,貌似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啊,我是M 吗?
不妙啊这个,很不妙啊。
不妙……
苏文幼小的心里只剩下空洞地“M”“不妙”“超不妙的”等等单调的词汇划过。
今夜的苏文心绪不宁,但那一定不是因为被自己“鱼姐姐”占了便宜,也不是因为师傅不在导致的空虚寂寞,而是自己的某种属性的问题。
啊,那——莫非师傅是“S”?
哦呼,有点意思啊。
唔唔唔不对不对……
苏文一直辗转反侧,过了好久才睡着。
梦里乱七八糟,苏文的表情千变万化,可见他内心杂乱的心绪。
清水烦躁地听着叽里咕噜的梦话,瞥了一眼苏文,小声鄙夷道:
“咦,好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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