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老掌门的心思谁也摸不准,但有一件事唐家堡所有弟子都心知肚明,就是那掌门性情执拗,就算有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况且此等叛逆之事非一朝一夕所能决定,定是老掌门筹谋已久反复思量,更不可能改变心意。
三人妄想劝阻老掌门,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无计可施。
唐蝶秀手托腮,弯着两眉,也跟着他俩仔细思索起来,忽而想到了一个主意。
只是这个主意太过大胆,大胆到刚一触碰便自心底里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这或许是拯救唐家唯一的办法,也是他最不情愿、也最不敢做的事情。
这想法被唐蝶打入到了心底,想要彻底将他忘却。
可不知为何,这想法总是挥之不去,稍不留神又从心底生出。
最后逼的唐蝶用尽全部心思也难以遏制,满脑子里就剩这一个念头,只因为这是拯救唐家的唯一途径。
勾结异族,悖主弑君,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相比于这等大罪比起来,一切罪孽都显得微不足道。
唐蝶犹犹豫豫,一会儿叹息一会儿顿足,反复思忖反复衡量,却终究拿不定主意。
“小师妹,你在想什么?莫非是......”
话说到一半唐三彩声音已经变了,说到最后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说不出半句,他跟唐蝶想到了一起,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唐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下来,面目突然变得通红,蹲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唐三彩仰天叹息,叹息声中既有愁苦也有无奈,更有许多无力之感。
“别哭了,事已至此,哭已没什么用了。”
唐蓉不明所以,更不知这两人心中的打算,但看这两人的反应显是极为重大之事,不由得担忧起来。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唐三彩惨然笑着,笑声逐渐变得凄厉,痛彻心扉。
“釜底抽薪!”
唐蓉大惊,一瞬之间头脑混胀,便似有无数个霹雳同时打进了脑中,眼前景色逐渐模糊,两眼一黑径直栽了过去。
唐三彩知他心绪飞激,眼疾手快,连点他周身两处大穴,手掌轻碰,一股雄浑热力自掌心打入。
过了片刻,唐蓉悠悠转醒,声嘶力竭,却怎也说不出半句话。
唐三彩知道他惊讶过度所致,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变得狠戾!
唐蝶见他神情如此,心知他下了决心,当即劝道:“师兄,师恩之重有如山海,咱们需要从长计议,万不可冲动行事!”
唐三彩苦笑着摇头,眼角已经泛起泪花。
“太平盛世怎容小人窃居,师父助纣为虐,当诛之!”
他又转头看了看唐蓉,眼神变得那般温柔,那般依恋,可想到他已经嫁为人妇,忽又变得怅然若失,悲痛难当。
过了不知多久,他缓了两口气,堪堪定了心神。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唐蓉师妹今后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唐蝶师妹,烦你去查查唐家堡本家之中还有谁响应掌门,今日之事谁也不能提及,一切罪孽有我一人承担!”
话一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孤独而又坚定的身影。
谁也不知他今后的生活会如何,谁也不知他未来的人生会怎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今后必定会被整个江湖所唾弃,被整个正道所追杀!
第二日,血月依旧高悬,日月同天的景色竟在白日也没有消散,这等奇观百年难得一见,也注定了这又是不平凡的一日。
当天夜里,唐蓉不辞而别,连书信也没留,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自此从人间蒸发了。
而唐三彩则做了一件武林之中谁也没做过的事,他以继任掌门的身份向老掌门发起了挑战,生死之战!
这消息不胫而走,一个上午的时间,惊动了方圆三百里的武林人士。
仅过了三个时辰不到,五百里内的大小门派蜂拥而至将唐家堡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正邪两道竟在这一刻停了刀兵,纷纷想看到底是怎样的逆徒贼子竟向自己的师父约起了死战。
在这些看热闹的江湖人中,便有当年已经恶贯满盈的血刀老祖。
他这一生全在作恶,几乎没做什么好事。
二十岁以前寂寂无名,但二十岁之后却开始兴风作浪。
二十岁至二十三岁这三年时间,他一人灭了大大小小七个门派。
上至八十多岁老妪、下至未满月的娃儿,全都被他屠戮了干净,成了刀下亡魂。
二十三岁后又做起了采花的行当,只是旁人采花只为了一己色心,他采花却只是为了杀戮,为了杀戮助兴!
这样堪堪又过了十五六年,血刀老祖将过不惑,寻思作恶半生却没个徒弟,没个亲手教导的衣钵传人不免在百年之后令江湖忘却了自己的威名。
只可惜他名声太恶,向他求学之人不少,要拜师的却是一个没有。
几月下来,未免有些郁郁,自此改换妆容,敛了恶性,一路向南,来到了蜀中渝州城中。
当日听得唐家堡继任掌门唐三彩跟自己师父约了死战,当即拍手称好,心里动起了要收唐三彩为徒的心思。
晚风吹动,吹在老掌门的脸上,将那修剪的光洁齐整的胡须吹乱。
比那胡须更乱的则是他的内心,他自己认为自己对唐三彩不薄,甚至可以说恩义深重,却不知唐三彩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
在他饱经风霜的眼睛之中流露出愤恨的神色,同时也带着些许不解和一丝怜爱。
若不是唐三彩亲口所说,他决计不信这个由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儿徒要将他置于死地!
即便是现在,他仍旧不信。
“三彩,你要掌门之位我给你便是,你又何至于此让江湖同道看咱们唐家堡的笑话!”
唐三彩心中起起伏伏,仍摆脱不了心中那股难以自抑的悲伤,他甚至不敢直视老掌门的眼睛,哪怕眼光沾染一点那股莫名的悲伤就会将他整个人湮灭。
他用手掐了掐大腿,剧烈的疼痛令他恢复了些许冷静。
叫来这么多江湖同道正是他的手笔,要让唐门洗脱罪孽,必须要将这件事做狠、做绝、做到惊心动魄。
只有这样才能震动江湖,也只有这样才能令朱高煦等逆贼舍弃唐门这颗棋子。
所以他必须将这等惊骇的事传扬出去,传的鼎沸!
想到这些,唐三彩抬起了头,目光迎了上去,向老掌门拱手行礼,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唐门唯嫡唯强,您老今日要么退位让贤远走偏家,要么便跟弟子我一决生死!”
此言一出,场中哗然,有些急脾气的已经骂出了口,呵斥之声山呼海啸、辱骂之声不绝于耳,这一刻江湖正邪倒是又一个鼻孔出气了。
老掌门心中五味杂陈,实不想跟自己的爱徒为敌,他想不通,到底唐三彩被谁人灌了迷魂汤,非要跟自己斗上这一场。
或许是他见了唐蓉之后内心挣扎,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才做出这等忤逆的事,又或许......
想到这里,老掌门不寒而栗,心底发颤,仔细回想唐三彩方才话语,略微察觉出不好,更有一种可能,他们所谋之事被唐三彩知晓了。
他所做的大事极其隐秘,这几日更是将自己的心腹调入唐家堡本家,都是自己嫡传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无半分泄露消息的可能。
没有告诉唐三彩,乃是老掌门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唐三彩为人太过刚正,这等谋逆的大事断然不会参与,还有可能成为绊脚石。
另一方面,唐三彩天资绝代,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留他也算给唐门留后,今后事迹一旦败露,依照亲疏或可留命,到时凭他能力,可让唐家堡东山再起。
只是不知何人,将自己所谋大事泄露给了唐三彩,乱了自己的计划。
想着想着,唐蓉的面容浮现在老掌门的脑海之中,一瞬之间,各种疑惑尽数想通,不禁怒从心起,狠声骂了一句,“混账!!”
“嘶!”
老掌门吼声比之炸雷还响、还烈,便如一个惊雷打在众人足下,一瞬之间止住喧闹,吓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场中之人哪里知道老掌门这一声混账骂的乃是唐蓉,还以为老掌门终于发威,要以霹雳手段结果面前这个逆徒。
沉默过后又迸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颇有一同讨伐逆贼的意味。
老掌门做最后一次试探,用尽了毕生的耐心与脾气。
“徒儿,在等我一些时间不行吗?少则数月,多则个把年,我定将这掌门之位传给你!”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同唐三彩说话,可内里却有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其中积威甚重,骇的唐三彩心跳大起,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此时此刻,木已成舟,哪有退的道理,纵使千难万难,要救唐家堡,这一战也必须打。
“师父,废话少说,动手吧!”
老掌门轻轻点了点头,心头明澈,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被唐三彩知道了,这才当着江湖中人的面做出这等忤逆的事来。
“孩子,难为你了!”
他心中说着,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自古忠孝难两全,他这般做也是被逼无奈。
唐三彩也不愧是自己多年悉心教导的徒弟,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刀兵相向而感到悲伤,反而为教导出这样一个舍小为大、敢于隐忍的大义的徒弟而感到自豪。
唐三彩动也不动,忽而跪了下去,重重向老掌门磕了头。
“师父,这一头感谢您教导养育之恩,便是今日你惜败身死,也怨不得别人。”
他喉头哽咽,这一句狠话也是拼尽了全力才说了出来,话语虽狠,但声音却在发颤。
老掌门道:“不必,今日比试,功夫上见真章!”
江湖拼斗,长者为尊,后学晚辈需让出一招半式以示恭敬,老掌门心有大事,不能容情,单手一翻,两道暗箭自袖口机扩飞射而出。
夕阳下,暗箭莹莹碧绿,淬了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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