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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生门与白夜(雨:其六)

第十五章 生门与白夜(雨:其六)

在之后的好几天里,她含泪的眼眸,微红的眼脸。那半晌的如画景致至今无法忘怀,当我暗自回想时却惊奇的发现实际上在那教堂里,我已深深地爱上了她。从那以后,我便时不时的前往教堂,期盼能够与她再次相遇,然而,令我失望的是,自从那天以后,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她。

半年后,在叔父的安排下,我又回到了东京,时任纠察部副部长,那时的我彼时才十九岁,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你是知道的,我在二十三岁那年抛弃了在日本的一切,孑然一身来到俄罗斯跟随外祖父共同生活,这期间缘由容我稍后再讲。

现在,我要讲的是与妻子第二次相遇以及我第一次杀人的经过。

1925年10月13日。那天我奉命率队前往长鹤本乡调查相泽太村贪污腐败一案(这事在当时很有名,只需稍加查阅资料就可以发现。)依照上级安排,我们伪装成了游客来到长鹤本乡,暗中调查。

那天抵达旅馆已是晚间九点左右,所以房子的格局、院子的布置自然不消说,我们五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只记得沿着回廊不断被人带着拐来拐去,最后进了一件约莫三四平米大的小房间。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后,服务生才来替我们铺床。因为第二天有要事,服务生铺完床后他们便早早入睡了。

然而,我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那时,从庭院飘入的青苔的气味和落叶的芬芳带着寂寞的秋天气息,况且竹林也在我枕畔婆娑起舞,寂寞难耐的思绪令我难以成眠。我悄悄拉开纸门,当我正要走出长廊时,檐下倾斜的一丛修竹,迎着一阵晚风,自我的肩膀轻抚过眉梢,令我的脊脊发凉。我下意识的抬起了手,试图阻挡这凄冷的夜风。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我来到了院子,院里是整片整片的花丛,秋月的月光寒冷凄清,放眼望去,没有篱笆也没有栅栏,只有被朦胧月色晕染的花丛和落叶,庭院的更远处是黑色的树林,林涛掀起的声浪吓跑了窸窸窣窣的小动物。最后,我就这样在庭院呆坐到半夜,一边心想这简直像话本怪谈的遭遇。

后半夜。夜,更冷了,我踏着同样的木板原路返回了房间。

在房间内,我仰面而卧,偶然睁眼一看,门口上方挂着朱漆木框的牌匾。即使躺着,也能借着窗外凄冷的月色看见上面写的是:

秋日来时,吾亦如芒草上的露珠,飘渺消逝。

而且可以看见落款提的是“苦若无大彻”。我对书法方面毫无见识,但平时特别钟爱短歌和长歌。

“秋日来时,吾亦如芒草上的露珠,飘渺消逝。”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我想起来时,在山间的茶房休息时一老媪同邻人的谈话了。

“如月寺主持的女儿明子小姐与长良姑娘非常相似。”

“你是说长相吗?”

“不,我是指遭遇。”

“噢?那个长良姑娘是何人?”

“也对。”老妇人笑吟吟的说:“你们这些后辈都不知道这些事了,据说以前这个村子的长老有个美丽的女儿,人们称为长良姑娘。”

“后来呢?”

“唉。没想到啊,有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那个美丽的姑娘。”

“原来如此。”

“该选那个佐佐田,还是那个佐佐部,姑娘成天苦劳不已,拿不定主意改选哪一个,最后,她咏出一首短歌:

秋日来时,吾亦如芒草上的露珠,飘渺消逝。

然后,她就纵身一跃跳进河中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来到这种深山野林,竟能从这样粗鄙的老太婆口中,听到用如此典故的遣词叙述如此典雅的故事。

“阿源,你下山后朝东走三百米,就会看到路旁有座祭祀她的五轮塔,你不防顺便去参观一下长良姑娘的衣冠冢。”

我暗自下定决心,办完公事后,一定要去看看。老媪又继续说道:

“如月寺的小姐也是被两个男人同时追求的。一个是小姐的青梅竹马,另一个是本县本乡里首屈一指的乡绅,听说他还是一位华族哩。”

“噢?”那位名叫阿源的问:“如月寺的那位小姐喜欢哪一个呢?”

“她希望自己嫁给青梅竹马,其中想必也有他的种种理由,但是最后她还是和那位乡绅订婚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下子明子小姐不用自杀了。”

“问题是——”老媪突然用十分惋惜的口吻说:“对方是看上她的美貌才会娶她,所以或许最开始他会很爱她,但她本就是极不情愿。明子小姐父亲身染重病,需要极大一笔钱,那位放高低贷起家的乡绅就是以此为借口威逼利诱明子小姐。尽管,她的父亲也劝她:不要为了自己而葬送婚姻,甚至放出狠话,倘若明子小姐真的要嫁给那位乡绅的话,那么他权当没有这位女儿……他的青梅竹马也不知什么缘故,或许是受了刺激,上个月他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长鹤,不知去了哪里,大家都批判他不通人情或薄情寡义。明子小姐本来是温柔开朗的人,最近却变得多愁善感,庙里的小僧每次来时都说非常担心她……”

如果要继续听下去,好好的雅趣也会被破坏,仿佛自己好不容易正要成仙飞升飘然而去,却有人突然在半空阻挡,催着你归还飞天羽衣。

我们冒着风雨和疲劳跋涉七里路,好不容易能够让灵魂休息一下,倘若就这样让我回到世俗,我实在是不甘心。家长里短的闲话深入到一定程度后,俗世的艰辛就会深入毛孔,沾染污垢的身体变得笨拙。

“阿婆,去那长鹤本乡的旅馆就只有那一条路吧?”我朝茶桌上丢了几枚铜钱后,招呼着同事们起来,准备走了。

“是竹月旅馆吗?”

“嗯。”我点了点头。

“翻过这座山,从如月寺的鸟居往左侧走下去,有一条七八百米的捷径。不过,那路不太还走,但是应该比较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吧——哦,谢谢你给了这么多的茶水钱,路上小心。”

说完,我迈步走出,下属们虽然不理解我为何这么做,因为是我提议进入茶馆避雨的,但他们还是跟着我一起走了出来。

翻过山后,看似米糠的雨滴变得又粗又长,如今化为雨丝被风卷起的模样映入眼帘。我的外套早湿透,渗入衣袖的雨水因体温而显得温热,很不舒服。可是,再想回茶馆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乎,我把帽子用力往下拉,走到最前面,提醒同事们路滑小心。

无数条银剪斜滑过的朦胧淡墨色的世界之中,只有淋湿的、埋头向前走的我们。若将自己的身影当成他人,便可以成诗,但雨下的心烦,我们只顾主意脚下疲惫的瞬间,蓦然间,我们已非诗中人,景中画。

如今细想。那天,雨雾浓浓的,很美,很朦胧,也很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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