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沉溺于记忆。
比如,加尔森这位凡人,有时会给自己制定新的规则,他改变了刑罚制度。
他意识到,最重要的是要给所有人一个机会,就算是千分之一的机会也足以把事情安排好,他想象出一种药物,病人(注意我用的词,我说的是“病人”,而不是犯人亦或是凡人。)吃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可以马上死去,又百分之一的概率可以返回凡间。(这里的死,是一种严酷的刑法。)但罪犯得提前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个条件不行。他可以好好想象这件事,用平静的心态反复考虑,加尔森认为地狱这种囚禁灵魂的制度唯一的缺点就是所有亡灵没有任何机会,绝对没有。事情一旦决定了,就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罪犯永生永世都会被囚禁在此,仅凭可笑的臆想来消磨时间。
啊!所有的事都是一目了然。因为他下地狱了,所以加尔森应该是有罪;因为加尔森有罪,所以他下地狱了。一个无法更改的安排,一纸没有回旋余地的协议,一篇完美的正反论证!
“倘若,倘若,万一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呢?”
加尔森沉思了起来。他如同在做梦,仿佛隐隐约约看见了某些片段。他想不起来这些片段究竟是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突然,一阵阵可怕而又绝望的哭喊声从我们传来,听起来十分刺耳,每天正午十二点时刻,他都听见监狱的长廊有这种哭喊。
这阵哭喊惊醒了他。
他将耳朵凑到了铁门那儿,试图听个明白。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要我下地狱?婚礼正举行着呢。”男人苦苦的哀求说,不。与其说是哀求,倒不如说是生气:“我什么都没有干,错的是他!因为他自己愚蠢至极!”
……
男人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的说了很多话。
“此怨此恨。”少女没有理会男人的话语,音调平淡而空灵的说:“将流向地狱。”
“地狱?!”
加尔森猛然跃起,仿佛有人把他从沙发上猛然拉起来似的。“怎么,地狱,这儿难道不是地狱吗?”
他坐到了沙发上,立刻想起了一切!霎那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最初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发疯。
一阵寒战传遍了全身;寒战是由于惊恐,他之前一直不愿意回想的事一股脑的涌进他的脑海。现在心里突然一阵剧痛,痛的她浑身猛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站了起来,倾听走廊外的动静——整个地狱又重新归于死寂。他惊奇的打量四周,环顾屋内所有的一切,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这种环境里呆整整一个月,不仅没有镜子,甚至连光线都很暗!“如果他们进来了,同我一起呆在这儿,该怎么办呢?不过……”
他冲到了壁炉架下面,使劲的抽出一只蜡烛,颤颤巍巍的点燃了它。借着幽暗摇曳的烛光,他赶快从头到脚检查自己,还仔细的看了看衣袖:有没有血迹?可是这样看还不行,于是他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脱下所有的衣物,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他把每件衣服都翻过来、覆过去,连最小的一块布料、最细微的一根线也不放过。他不相信自己,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可是什么他也没有看出来。
“嗯,没留下痕迹,什么都消失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的,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如今只有身处地狱,身处燥热的、不见阳光的监牢的犯人才知道真相。
突然!他想起来,他在濒死之际对阿廖沙说的话,他告诉了他真相!怎么办呢?世人会如何怜悯、如何憎恨我呢?
“我的天。”他绝望的喃喃自语:“我怎么了,难道这就叫我恐惧了。”
不错,他想起来自己自杀的缘由;他杀了三个人,不…应该是三个半。
“现在,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想:“不是早知道了吗?这里是地狱。看来,我是真的被搞糊涂了。”
他筋疲力竭地坐到了长沙发上。立刻,一阵难以忍受的寒战又使得他颤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了一团,他将先前点燃的蜡烛往拉过来,虽然火苗是幽蓝色的,出奇意料的却挺暖和,他感到暖和,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可还不到五分钟,他又一跃而起,立刻发狂似的站了起来。
“为什么睡不着?我明明很累,真的,真的。可我一闭眼,眼前是一片凄凄惨惨的景象,耳朵萦绕的是死者的呢喃低语。”他嘟囔着说,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倒在了沙发上。他看着即将熄灭的蜡烛,反反复复的自言自语,并且又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看看地板,又看看其他地方。
他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一切能力,连记忆力、最简单的思考能力都已经丧失。
“怎么?莫非已经开始了,难道惩罚已经来了吗?是的,是的,就是这样。”他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神色慌张,惊恐的望着哭泣天使的铜像。
加尔森瘫软无力的倒在了那儿,虽然身体很累、倦意袭人,可是却无法合眼,无法睡着;他在那躺了大约一个钟头,心里异常痛苦、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哎,我这是怎么了?”他不知所措的叫了起来。
这时,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说不定他的衣服上都占满了血,也许有很多血迹,只不过他看不见,没有发觉,因为他的思考力衰退了,无用了,丧失了所有理智。
突然!一道白光照亮了他的牢房。
阎魔爱和羽生汐拿着蜡烛走了进来。阎魔爱有点奇怪的看了看她,他带着挑衅和绝望的神情瞅了一眼她。羽生汐则默默地递给他把黑色的、锐利的裁纸刀。
“这是什么?”他问。
“你能看出来。”阎魔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说:“一把裁纸刀。”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不知道,总之…送给你了。”阎魔爱仔细瞧了瞧她,又朝四下里望了望,转身要走。”
“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羽生汐问。阎魔爱也回过头来:“从昨天开始,我就闻到了恐惧的味道。”她补充说道。
他没有回答,手里拿着那把裁纸刀。
“先生,那你就别站起来了。”羽生汐可怜起他来,看见他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接着说:“病了,就要注意保暖。”
“小姐……为什么我们要下地狱啊?”
羽生汐仔细地看了看她。
“谁下地狱了?”
“不…久……两月前,加尔森.彼特洛维奇,帝国医院精神科副教授,在家里……他饮弹自尽了。还有…他……他杀了几个人。”
羽生汐突然皱着眉头,一声不响地打量着他,他就这样看了他好久。他感到很不愉快,甚至很害怕。
“小姐…你们为什么不会说啊?”最后,他胆怯的低声问道。
“天堂。”终于,阎魔爱转过身来,轻轻地、好像自言自语的说。
“天堂!……什么天堂?……”他嘟囔着说,脸色煞笔,身子朝墙靠去。阎魔爱继续默默的看着他。
“不过明天这里就是地狱了。”她轻松而又漫不经心的说。他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先生,那么再见了。”
阎魔爱拉着羽生汐走了。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她从来不曾进入这个阴暗的地窖!为什么恰恰是今天?”他痛苦的思索着,摸不着头脑。“我不曾信奉的神明啊!但求你帮助我。”
他想跪下来祈祷,然而却连他自己都笑了。不是笑祈祷,也不是笑这个想法,而是笑他自己。
他走到了沙发旁。“天堂还是地狱!反正都一样!先把外套穿上。”他突然想;“如果这外套在脏些的话,血迹就看不出来了。”但是他刚穿上外套,立刻就厌恶而又恐惧的把它脱下来扔在了地板上。他脱下了外套又觉得冷,又捡起来把它穿上,外套刚穿上的一瞬间,他又癫狂似的大笑起来。“嘿!这些都是假定的词,相对的,只不过是我们定义的东西。”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自己却全身发抖。“瞧,我这不是穿上它了吗?穿上这灰色的外套了吗?我到底是把它给穿上了!”然而癫狂般的笑容立刻变成了悲观绝望的神色。
“不,我受不了……”他想。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在发抖。“这是出于恐惧。”他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说。由于生病,他的头又疼又晕。“这是个花招!他们想引诱我,迫使我中招!”他看着哭泣天使的铜像暗自思付:“糟糕的是,刚刚我几乎都在呓语……我会说漏嘴的……”
“说到底,他们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塔莱朗,他们只不过是塔莱朗罢了!”他想着,将目光收了回来。
但是突然他十分绝望,想要将自己所有罪状一一述说,如果有人问他:“先生,你怎么了?”也许他会直接对他们大喝一声,跟他们对骂,向他们伸舌头,戏弄他们,嘲弄他们,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接着嘲弄似的轻松自在、漫不经心的吹嘘自己杀人犯的身份,可是这里是牢房,这里是地狱,没有人能够进来。
“是的,就这样,就这样。不过但愿庭审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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