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厉喝,让白发剑圣的气势瞬息间荡然无存。
白发剑圣起身佝偻着背,如同一个做错事的仆人,颓废而不安的朝着老人走去。到得老人面前,老人那冷厉的眸光渐渐的温和下来,他抬起那枯骨般的手轻轻落在了白发剑圣的头上。白发剑圣浑身一颤,背脊弓的更低,更显恐惧与温顺。老人却是笑了。
“别怕,我不会杀你。”
白发剑圣抬起头,眸光瑟瑟,充满恐惧。老人的笑在他心里宛若是野兽隐藏在华丽皮毛下的利刃。
“我知道你受到挫折心生愤懑,但是没关系,你是我的人,我可以容忍你的一两次放肆,但是你要听话,要乖,不然再好脾气的人也不会放纵你。听到没有,要听话,听话你就会获得你想要的,不听话,你便会像那尘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发剑圣面皮抽搐,眸光灰暗的望着老人,抖动的身体仿佛止不住似的。
老人抽出烟杆塞在嘴里,白发剑圣急忙点燃烟嘴。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嘴里的烟雾。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白发剑圣不再颤抖,却更像一个卑微的仆人。老人的笑,显得阴森狰狞。
大地不再颤抖,地面已经裂的不成样子。尘埃飞扬,渐渐的往下沉降下来。远处的王凯之紧紧抓住缺无的手臂,痛哭流涕,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缺无长叹一声,抓住他的手腕。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会帮助你。”
“缺无!”
缺无仰头望天,面色灰沉落寞,道,“这一切都于我毫无意义,我所珍视的,是友谊,友谊远比一切重要。”
“对不起!”
方正面孔的黑衣人鄙夷的瞥了一眼老人和白发剑圣,一挥手,便带着身边的人朝着遗迹深处而去。遗迹已经毫无痕迹。大地的龟裂,天翻地覆一般的将它们吞噬。尘埃弥漫,绵延不知到何处。他们进入其中,然后消失了身影。
天地浑浑,无声无息。
仇九望着老匠人,老匠人苦涩一笑。仇九走了过来。
“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老匠人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想要答案的问题,这一切,与我无关。”
“没有人是局外人,”老匠人道。“身入此间的人,无论是棋子,亦或是下棋的人,没有一个会与这里毫无关系。即便先前没有,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刹那,因果便已产生。”
“你呢?”仇九问道。“找到你的欲望了吗?”
老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面具。面具古朴,显得沧桑深沉。
“就是它。”
仇九望着那面具,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面具也未给他产生任何的情绪涟漪。他道,“面具。”
“不是普通的面具,”老匠人道。“其实说起来,在外人眼里,它却是一面普通的毫无特色的面具,但在我们公输一脉眼中,它却是无可媲美的宝物。”
“公输传承吧!”仇九道。
“这是第一代公输的制品,也是凝结公输血脉的神器。”老匠人道。“我跟你说过,我们公输一代曾有人来过这里。”仇九点头。老匠人继续道,“他们来这的目的便是这面面具,只可惜,他们带回的却不是它,而是铸铁。”
“轩辕剑的材料。”仇九道。
老匠人嗯了一声,道,“所以,我便在等,等开启的时候,等着能在余生完成先辈们的遗愿。”
“现在你找到了!”仇九道。
“是啊,”老匠人感伤的道。“是找到了!可是,为了它,耗费了公输一脉多少的心血,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也是你们出世的一个原因吧!”仇九道。
老匠人点头。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无比辉煌热闹。可是大秦一统,法家独大,罢黜百家,无数传承便纷纷遁世,有的彻底淹没,有的在市井流离,有的在荒野山林著书立说,而有的,则偶尔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世道纷纷,如潮翻涌,多少旧事在岁月长河里起伏。
“那庆王的事呢?”仇九忽然问道。
老匠人眸光微微一凝,将面具塞回怀中,望着远处道,“那是真的。”
“报仇也是真的?”仇九问道。
老匠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一脉隐蔽在市井之中,沦为了匠户,谋生传承。朝堂风波,沿及市井。我们的手艺被人看中,于是便被卷入其中。当年的风雨,很复杂,不仅仅涉及到太子与诸多皇子之间的权力争夺,更涉及到玄虚之事。庆王势力很大,只可惜太过自满目空一切,被人趁虚而入一举击溃。我公输一脉由庆王到那太子,再到皇帝,宛若败絮,任人折腾,随波起伏,也因此遭到了灭门之祸。那一年,我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孙族人被人斩杀啊!”
“这么说,轩辕剑也是真的了?”仇九道。
老匠人点头,道,“我用先辈从秘境之中带出来的铸铁打造,虽然威力不及原剑,却也是惊天地动鬼神,已非凡物。”
“那把剑现在在哪里?”仇九问道。
老匠人摇头,道,“我本来以为还在庆王手中,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蠢物是不可能将神剑留得住的。”
炎风在远处旋起。尘埃已是落地,苍夷破败,近在眼前。
缺无和王凯之朝西面去了。
老人带着白发剑圣朝北面而去。
他们似乎在寻找出路,又或者在寻找某种宝物。
仇九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那离开这里之后,无名便也约束不了你了。”
老匠人抬起眸光,道,“许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无名也不简单。”
“什么意思?”仇九剔眉问道。
老匠人淡然一笑道,“如此强大的势力,难道就没有人沉迷于玄虚之事?”他说完便朝前面走去,留下仇九一人在那里发呆。
无名很庞大,这仇九知道。只是他不知道无名的庞大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无名的上层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只是个刺客,一个从地狱之中备受折磨走出来然后大开杀戒的刺客。他唯一接触过的高层,便如老鬼、尊者那样的人。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见过,也没有资格去接近。他晃了晃头,吁了口气,喃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匠人已经走出百余步远,仇九跟了上去。
四下沉沉,那残破的样子让人触目。
大地仿佛自内部开始便裂开了,然后在某种力量的运作下,将地块顶起来,露在外面。无数的裂缝蔓延着,其深度似乎不可预测。森森苍凉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仇九在后面问道。
“某个部落的城市吧!”老匠人道。
两人已经离开远处数里,眼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那力量的破坏仿佛也是一种艺术。其他人已经见不到踪影了。整片天地,便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两人又没有方向,只是随意的走着。渐渐的,他们走了很远,可是时间和空间,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们似乎没有移动,而移动的不过是他们的自我感觉。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汗水从脸庞上滴落下来。老匠人凝眸望着远处,道,“不能再走了!”
仇九吃惊的看着他,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匠人道,“无论走多远,我们都走不出去。”
仇九垂眸望着地面,这里的每一条裂缝,甚至每一块地面,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地块上的尘土分布和厚度,也是一样的。他仰起头望着天空。昏黄的天空,如这块大地,只是它是完整的。
仇九坐了下来,伸手掰了一块泥土,在手中捏成粉末。
泥土从指间流洒下来,细密均匀,如那沙漏。
“这里发生过什么?”仇九说道,但这却不是问话,只不过是一种怅惘一种感伤。
“发生过很多事情吧!”老匠人接过话道。“艰苦,挣扎,灾难,绝望,平静,欢欣,辉煌,还有毁灭。”
“但它们确实存在过的,”仇九道。“只不过被历史掩埋了罢了!”
“我们也会淹没的,五十年,一百年,或者更久一点,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我们的痕迹。我们来过,可是我们却又像是不存在似的。”老匠人道。
“记忆是有长度的,”仇九道。“我们不可能一直存在着。”
老匠人咧嘴一笑,望着仇九道,“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
“什么?”
“通达。”老匠人道。仇九撇了撇嘴,望着虚空。
“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都会如此通达。”仇九道。
老匠人摇头,道,“人是善忘的。或许一时的困境会让人感悟,可是舒适和舒适的追求,却让人忘乎所以,如野兽一般的在欲望中为所欲为。长生的追求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历朝历代以来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可结果呢?有谁长生了?可是即便没有,依旧如此多人为之着迷。”
两人不再说话。仇九望着面前的废墟,想到的是那城市的威严与辉煌,以及暮色下的哀凄。他可以想见在城市里的人的样子,那平静下的满足,那纷乱之中的可怜。可是,很多时候,无论是城市,还是个人生命,都会在无奈之中凋零。
生命,总是在某种无形力量下存续。而存续的背面,自然是毁灭。
远处传来凄厉的声音。
老匠人率先回过神,眸光熠熠的盯着西面。
仇九眉头蹙起,站起身来。四下里一片死寂,炎风在远处飘绕,而身边却无一丝风的存在。
那凄厉的叫声,一闪即逝,宛若幻觉。
“出事了!”老匠人道。
仇九抿着嘴,眸光锋利起来。空气中隐约有肃杀。仇九的感官敏锐的警惕着。倏然,缺无和王凯之从远处狂奔而来,他们面色仓惶,见到老匠人和仇九,缺无大声喊着什么。可惜太远,老匠人和仇九听不清他说什么。不过很快,老匠人似乎发现什么,折身窜了出去。仇九还站在那里,老匠人回头厉声呵斥起来。
可是仇九依然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望着缺无两人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影子。
王凯之忽然身躯一颤,整个人悬浮在空中凹陷着躯体,张开的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一道道模糊的影子从他身上透体而过,朝着仇九这边而来。
缺无急忙转身,可是转身的刹那,他便如王凯之一般躯体僵硬,凝滞在那里,任由无数的魂影扑过来。
见仇九呆呆的站在那里,老匠人气的胡须发颤,一跺脚扭身便跑了回来。
“你傻了啊,还站着干什么!”
仇九回过神望着老匠人,苦涩一笑,道,“我们跑的了吗?”
老匠人呆了一下,这时候,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的魂影。
那魂影很淡,却肉眼可以辨别。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看似如云雾一般的飘渺,可却凝聚起冲天的肃杀。天空暗了,越来越暗,渐渐的便如墨池一般,黑暗笼罩天地。
老匠人睁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掠过,让人毛孔收缩、血液凝滞。
既而,那无形的东西越来越多,渐渐的,将所有的空气给吞噬了。
老匠人只觉得呼吸困难,自己如同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无法挣扎。
他张着嘴想要喊仇九,可是他发不出声来。他的脖子如被扼住,他只能眼睁睁的在痛苦之中任由大脑陷入空白之中。可是他还有意识,意识的感知便是痛苦,便是生命的某些东西被撕扯、被拽住,然后一点点的从身体里脱离出去。
黑暗沉沉,无边无际。
可却在这时,一抹红光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红光之中出现一座塔。
塔有九层,高有百丈左右。
塔身暗红,飞檐下挂着铜铃。铃铛之声空灵,瞬时间响起来。
响声让老匠人一下子从窒息中喘过气来,那无边的肃杀与压力,顷刻便消失了。只是在视野中,那些模糊的魂影却是张牙舞爪扑向了那座塔。铃声不断,汇聚成汪洋恣肆的海洋。塔身散发出的红光,越发的炙热,既而如烈焰一般。
黑暗之中的红光,恢宏而沉浑,宛若大道之光。
当无数的魂影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扑过去的时候,红光之中却在飞快的凝塑出建筑。
城池。
宽阔雄伟的城池出现在红光之中,一道魁梧的身影站在城池中央的一座百丈高的塔楼上,振臂一喝,无数的身影便从城池之中的屋宇中冲了出来。
此时,城池上空出现雷电。雷鸣滔滔,电闪无数。雷电交织的世界,凝聚出紧张而汹汹的气氛。大战一触即发。塔楼上的强壮男子抓着长矛,飞身扑了下来,一头白发的独角骏马嘶鸣而起,接住男子而后飞向城外。无数身影如湍急的水流,追随着那男子的身影。
塔还在,铃声还在,那些魂影已到了城池上方。
杀戮。
迸射出来的力量激荡着血与火的尖叫。
魂影之中,一道银色的光芒倏然刺向了独角骏马背上的男子。
独角骏马率先化作了一条白龙,长啸着摆身扑去,而它背上的男子已是站了起来,眸光一凝,瞅着那白光抓着长矛嗖的一声掷了出去。长矛从白龙角上掠过,瞬即击中那白光。光芒碰撞,光漪倒卷。白光轰的一声碎开,那长矛趁势而上,扎入了一片魂影之中。魂影刹那湮灭,却在那长矛锋芒前方,一张圆盾抵住了长矛,圆盾微微一晃,一张粗犷的脸庞露了出来。
“杀!”
圆盾后的人怒吼一声,将圆盾一摆,唰一声提着大刀扑向白龙背上的男子。
厮杀不止,流光灿烂。
铃声如在招魂,巨塔纹丝不动。红光潋滟,宛若那厮杀中的鲜血。
仇九等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剩下瞳孔的变幻。
惨烈的厮杀,宏伟的城池一点点被破坏。
那高耸的塔楼,在一道道寒光凶猛的攻击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下来。从城池中涌出来的人纷纷回头,一张张面孔露出了沉重而悲痛的神色。
雷鸣压制不住那嘶吼的声音,电闪夺不去那杀人寒芒的光华。
天与地,如在这一刻便要毁灭。
于是乎,生灵便再也没有克制,只剩下杀戮。
原始的欲望,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露。
铃声忽然一滞,塔身猛然晃动。红光倒卷,那充斥在视野之中的魂影,瞬息间如潮水的倒流,淹没在那红光之中。塔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尘埃腾起万丈,破碎的大地发出呻吟之声。
仇九等人噗的喷出血来,纷纷倒在了地上。
只是这时候,王凯之忽然站了起来,如离弦之箭倏然从缺无的面前掠过,冲向了那朦朦的尘埃之中。
“凯之,不要去!”缺无大声喊道。
嗡!尘埃急剧的凝缩,红光在尘埃之中化作了一道光点,甚至那塔也只不过光点之中的细小暗影。王凯之的身影变得无限的大,仿佛充斥在整个世界之中。仇九,老匠人,还有缺无,视野之中便是那一道身影。
“谁?是谁触发了禁止?”
“王八蛋,坏老子好事,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却在这时,一道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个个气急败坏充满了戾气,那脸孔的愤怒与仇恨,仿佛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这些人,却是朝不同方向离开的黑衣人和老人等人。他们气急而来,却在半道突然一滞,硬生生的石化在那里。
王凯之缓缓转身,苍老的面孔迷惘而僵硬。
嗡!
苍死的世界,王凯之身后凝缩的光芒刹那膨胀开来,一眼万里,弥漫时空。在这光芒风暴之下,一切都在湮灭都在死去。
铃铛的声音,在这凝滞中响了起来。
如在招魂。
空灵,透彻,如大道之音。
塔飘然而起,立在了大地上。没有光,只剩下昏黄世界里,那岁月沉寂下来的暗沉,那木料风蚀后的颜色。天地苍苍,万象如梦。塔的四周,是那苍凉的遗迹,绵延在整个大地上。
仇九等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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