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数道血光突然从仇九的背部溅起。瞬即,仇九的右臂扬起,一抹血光从他的胸前划过。仇九翻身侧落在地上,大口喘息。血和汗水,无声的滴落在面前的地上。他左手扬刀,刀刃已经微微卷起。
四下里一片寂静。
晨风带着丝雨,在树林中飘荡。那林中的雾气袅娜凝滞。
乌鸦的叫声,宛若送丧的声音。
滴答,滴答,如水滴的声音。仇九耳朵竖起,突然旋身而起,一掌拍向了数步之外的一棵松树。松树骤然一颤,一道身影呼啦一声飞了起来。仇九右掌撤回,左手刀迎天而起。刀光在晨光下炫目,匹练的刀芒嗤啦一声斩落下来。
一道身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却是没有躺下,而是四肢着地,宛若一只猎豹一般盯着仇九。
彼此的眸光都是冷酷的。若说彼此的相似,那便是杀手的那种残酷与无情。
可是,在杀手之中,也分有不同的层次。而仇九,很显然已不只是杀手。秘境之中,他曾在暗无天日之中不知斩杀了多少那细密的声音。而那声音,很可能便是生命。他不断的扬剑、劈砍、刺杀,可是那些声音却久久没有削弱,于是乎,他便只能杀下去,杀到那些声音再不能在他的耳边呱噪。
那一刻,他便是魔。
气焰嚣张,冷酷决绝,浑身上下,自内而外,沾满了罪孽。
所以,面前的那人的冷酷与淡漠,于他并无什么影响,相反,只会让他杀意更烈。
于是乎,仇九箭步飞了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背上,旋身而起,刀嗡鸣疾啸,猛然刺了下去。噗,血柱飞起,仇九拖刀往东面掠去,那血不随着刀锋的转向,而斜着飞向空中,溅落在大地上。
山林不语,万物沉寂。乌鸦振翅而起,在雨雾之中孤零零的飞翔。
仇九朝坡下走去,身上的新旧伤,汩汩的淌着血。
刀意森寒,杀机冷冽。
他记得自己坠落下无底的深渊,头顶的巨刃不断的落下来,身边拥挤扭曲的身影,齐刷刷的朝他扑来,那声音变得爆裂,仿佛要刺穿他的神魂,让他沉沦。可是,他有着磐石般的心性,有着寒刃一般的傲骨。他可以死,但是他不会眼睁睁束手就擒。如同当日逃荒,即便他会如同路上那些尸体一样倒下,只要还能挪动,他也要继续朝前走去。如同带仇十二下山,即便他知道自己难以到得山脚,他也要去闯去试。或许,山野之子,便是如此的执拗。
他叫仇九,无名辰楼刺客。
另外,他来自虔城路瑞金一个偏僻的乡村。
那里才是他的根。有朝一日他若死去,他所怀念的,绝对会是那片僻静的乡野。
仇九脚步一滞,面前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一道划痕。
仿佛有人将路截断,横着在路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仇九凝视着那划痕,划痕似乎是用细细的丝线留下的。他抬起头,望着坡下的山林,山林之中有野猪在那里嬉戏。一条小河在树木与野草间静静的流淌。河边停着许多的飞鸟,还有走兽。
他舔了舔嘴唇边的雨水,然后大步往前走了过去。
轰的一声,仇九正要朝划痕前跨去的刹那,大地颤动,巨响轰鸣,扬起的尘土从天而起。仇九身躯后仰,刀在胸前一旋,然后疾驰而出。一道细细的寒光在那尘土之中掠来。铛的一声脆响,仇九啪的坐在地上,那细光嗤的一声从仇九的咽喉飞过。
仇九弹身而起,斜身跃出数步。咽喉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血液在皮下似乎跃跃欲试。那寒光倒卷而来。仇九眯了眯眼睛,眸光冷冽森寒。当那寒光几乎贴着他的肌肤的刹那,他突然一刀横起,刀光在那寒光边缘绽放,瞬即往前一滑,咔嚓的一声,一条胳膊凭空飞了起来。那寒光唰的从仇九右肩掠过,留下一道嫣红的印记。仇九箭步窜了过去,双手执刀迎天劈砍。
噗!鲜血倾泻,一道躯体被劈成两半,在仇九的身后跌落下来。
仇九踉跄,脸上满是血水。
他回头撇去,不知何时,身后一颗松树上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
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无比的森萧。仇九缓缓转身,眸光带着残忍的戏谑。
“终于肯露面了!”
树上的人不过站着叶片上,身影却纹丝不动。雨水萧萧,枝叶飘摇。那人宛若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貌。可他却是真实存在。面对仇九那森冷的眸光,这人缓缓拔出一柄柔软的细剑。
“我现在才知道,为何无名可以如此的嚣张,原来他们豢养了一群野兽。”那人冷冷的道。
清风袭来,带来了秋的清寒。
“只是,你已经杀了我们十一个人,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那人说完,脚下的枝叶忽然往下一压,他便飘然而起,化作一道光芒刺向仇九。
那人真的化成了一道光,他的身影被那光所吞噬。
如流星,刹那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一点光闪,刺穿了仇九的肩膀,随着那光的后撤,血液喷溅而出。仇九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仇九被击中,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两步。而那人单膝跪地,旋即旋身而起,一剑刺向了仇九的腹部。仇九再次被刺中,只是那一剑并没有贯穿仇九的腹部。仇九再退,已经退到了坡顶。
鲜血染红了他的脚印,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那人再次飞来,这一次一剑刺向了仇九的咽喉。
奇、快、很辣、诡异。那剑光便在仇九的视野之中化成一点。
只有一点,没有剑,没有身影。
仇九右手猛然一挥,左手执刀横在肩膀,然后旋身从那光边缘掠过,刀便砍了出去。
那人很快,仇九也很快,甚至远比那人要快,而且力量爆发的刹那,绝对远比那人要强烈数倍。那人瘦长面孔猛然一凝,头颅便飞了出去。
仇九滚落在地,顺着山坡滑向山下。河边的飞禽走兽猛然被惊扰,哄然四散。仇九落入河中,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在水中浸泡了许久,才探出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如燃烧的火焰。他一掌拍在水面上,然后腾身而起,无数的水花四溅开来,在晨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仇九落在案上,一头野猪咆哮着冲了过来。
仇九不动,右侧十步外的栎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
野猪到了他近前,仇九却是突然掣步冲向了那棵栎树。刀已挥出,野猪一头顶在了仇九的身上,獠牙从仇九的腋下穿过。而在这时,栎树背后,几十道寒芒呼啸着飞向仇九。刀芒笼罩前方,飞来的寒芒无声息的淹没,栎树后一道身影转身要走。而此时,刀尖已刺在栎树上。刀身一颤,栎树砰的一声碎裂,刀光嗡鸣而去,噗的一声穿过那人的后背。
野猪顶着仇九,可是无论它在怎么发狂,也不能再进一步。
血水顺着那獠牙,淌落在野猪的嘴上。
只是仇九不动,穿透那人背部的刀也不动。那人缓缓扭过头,瘦长脸空,已经扭曲,却是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慌乱。冷寂,淡漠。那人喘息着,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
一丝诡异的笑,出现在那人的脸上。
“不错,他们在前方等着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那人垂下头,再也没有声息。仇九回过头,冷冷的盯着那头野猪。野猪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感觉到了无边的威胁,然后它臃肿的身体急忙往后一撤,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它吼叫着扭身便跑。
雨丝纷扬,天地晦暗。四周被雨水与雾气笼罩。
青山不语,天地寂寥。
仇九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落寞而郁郁,水珠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滴落下来。
“有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不管是自己走的路,还是别人强迫你走的路,你都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在那里我便对自己说,既然回不了头,既然别无选择,那便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下去!”
唰的一声,刀离体,仇九转身朝小河走去。
无边烟雨,那歪斜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仇九越走越远,消失在河岸上的衰草之中。
魔字如活了一般,光华四溢,连带着这方洞窟,也变得气势凶猛。
水池中的液体在沸腾,魔字的凹槽液体飞快的流动。
王凯之睁开眼睛,眼角掠过一抹狡黠。
缺无回过头,那魔字忽然化作一颗血色骷髅头骨,狂啸扑向了他。缺无大吃一惊,一掌将王凯之推了出去,然后旋身而起。只是,那血色骷髅头骨却是有形无质,瞬间钻入了他的体内。
缺无惨叫一声,身体悬浮半空,而后到了水池的上方。
落地的王凯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卵石,咧嘴一笑,扫了一眼悬浮在水池上的缺无,他提刀钻入了一条隧道之中。
缺无的叫声,充斥在这片时空之中。
孤独,绝望,抗拒。
可是,他的身体被一股凶煞之力控制。那力量钻入他的身体,流遍他的四肢百骸,甚至钻入魂海之中。他的意志、神识与他身体的本能一起,抗拒着。然而,那力量太过可怕,无论他如何抵挡抗拒,却被轻而易举的击溃。
他睁着眼睛,望着空阔的洞窟,充满了绝望。
就像宿命的再次轮回。无论意志如何想要逆天改命,可最终的结果却回到了原点。
衣物碎裂,宛若红光中纷飞的蝴蝶,却是没有那么的美妙。
目眦尽裂,眼球出现一道道的血丝,凹凸出来。四肢伸展,肌肉如虬龙一般的鼓起。他在挣扎,鼓着气想要与这无形的命运抗争。那凶煞之气虽然莫名,但是隐约的印记却在心底里刺痛起来。
那血色的天空,那遍布的尸体,那流淌的血液。
一切的罪孽,只不过是为了将他推向一个孤独的巅峰。
可能有无数的生命在渴求那种巅峰,但是他,并不想要。
在他年幼的时候,一切都还处在正常之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部落之间的征伐不断,虽然还要与野兽与天灾相争,可是他能感受到,部落中的那种温馨氛围。人们望着他,希冀着,关爱着,呵护着,将他视为部落的明星。
可是在一个夜晚,当无数的流星从暗沉沉的天幕中砸落下来。
他眨着那明净漆黑的眼眸好奇的望着,却有一颗流星忽然砸进了他的身体里。他那幼小的身躯微微一颤,既而他便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个邪恶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想不想主宰命运?想不想、操纵无边的力量让万物臣服在你的脚下?想不想抬手间星辰为你一动眨眼间海水为你舞蹈?想不想凭你一手之力让别的部落灰飞烟灭让丛林里的野兽为你惊恐逃窜?如果想,那便顺着我的旨意,放手去做吧!”
那个声音日复一日的在他脑海中响起,引诱着他,一步步的将他带入了深渊之中。
不知何时,他不再与同伴玩耍,不再与部众嬉笑,不再悲悯死去的人,甚至面对部族之间的征伐,他变得铁石心肠。
他开始修炼,吞噬那阴沉沉的气息,将他倒入体内,凝聚在血肉之中。他变得强大,可也变得越发的冷漠。部众在畏惧他,可是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那是一种宛若对君王的敬畏,一种对于强大力量的崇拜与恐惧。
他离人太远,远的宛若夜幕中的星辰,只能让人仰望。
而正如此,他也变得怪异起来。
于是那日,天降神雷,电光交织,映照的整个天地一片刺目的苍白。
那个声音对他说,“去吧,杀了他们,斩断凡间的一切羁绊,用鲜血和尸体来告诉这个世界,你是神,是主宰天地万物的唯一神。”
于是他手中有了一把刀。
他盯着四周的人,那些面孔不再熟悉不再亲近,反而如仇寇一般的丑陋卑贱。那些人迎着他的目光亲和笑着。可是,他朝他们走去,挥刀,砍杀。鲜血在视野中飞溅,尸体滚落在他的脚下。四下里是尖叫声。整个天地变得血一般的红。
现在,这个声音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过去了即便无尽岁月,这个声音还是那样的沉浑冷漠,引诱着他。
“来吧,重拾你的勇气,重拾你的力量,将往日的失败,扯碎踩在你的脚下,大声告诉这片天地,告诉那些卑贱的生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神!来吧,来吧!”
他身躯一颤,张开的嘴巴想要怒吼,想要反抗。
可是,那力量充斥他整个身体,甚至让他整个生命都被浸染。
他喊不出来,甚至意识里的反抗,一点点的溃败了!
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那往昔的杀戮,那嫣红的血,那残破的尸体,成了他整个生命里的罪孽。
他,罪孽深重,无论任何道法,都无法洗涤。
时空,刹那间被潋滟的红光包裹,浓郁而汹汹的气息,在这洞窟之中激荡。
他的眸光变得迷惘,再没了那锐利与坚定。他的身躯,他的气息,与那血色的气焰,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再没了那生疏与陌生。
“我,回来了!”
寒光忽然在仇九的手中亮起。
他不再随波逐流,不再自暴自弃。他要抗争。他要这生命,即便注定了死亡,也要随着自己的意愿而陨落。于是,他仰起头,怒视着上方的空茫,抬手挥舞起长剑。
剑光在深渊之中闪烁,化作了无边的光华。
簇拥而来的身影,尖叫、怒吼、咒骂、威胁。
可是,仇九不为所动。
他只想杀戮,将眼前这无尽的身影劈碎。
他挥舞着,怒吼着,杀戮着。那些身影便在他的剑下不断的消逝。
可是,那些身影无穷无尽,仿佛没有极限。它们不断的涌过来,仿佛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仇九斩杀。甚至,它们除了发出那细细的密集的刺耳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力量。
仇九还在往下坠落,那些身影也在往下坠落,而头顶上方那巨刃,仿佛一直没有拉近或者拉长距离。这一切,仿佛便是一场梦,一场看似在动却被凝滞了的梦。
仇九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感知到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生命,仿佛只留给了肉体的本能。那便是杀!
当深渊被血色的光芒照亮,当空气里充斥着血色的味道,仇九还在厮杀,不断的扑向那些身影,宛若凶兽扑向绵软的羊群,要将它们斩杀殆尽。剑光纵横交错,不断的在那红光之中绽放。而那些声音,已经变成了哭泣和哀求。但是,那些身影在仇九的眼中却是越发的丑陋。
他所不知的是,这一刻,他便是魔。
只有魔才会如此的无情冷酷,才会如此的嗜杀成性。
他长啸一声,右臂扬起,长发猎猎,瞪着近在咫尺的那柄巨刃。
剑消失了,可是他的手,却变成了那柄巨刃。
血色迷蒙,仇九的脚下一条血光照亮的道路,笔直延展向前方的黑暗之中。仇九一步步朝前走去,凶恶的气息萦绕全身,那瑟瑟无声的身影在黑暗的角落里发抖。那血光延展远方,直到仇九的身影消失,血光依然在这混沌一般的时空之中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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