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它取出来了?”
“迟暮之年,总是回忆往事,能陪在身边的,还有多少?”
“前行的是我们,留下的却是他们!悠悠岁月,万古如此。”
“还记得我是怎么取得它的?”
“古墓,烽燧令。”
“烽燧令,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我告诉你,战有烽火,必出令。令之所处,诸侯出征。”
“我当时对你说,历史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少。所谓烽燧,为边关传递消息,有异常,便举烽火,传告周边,准备应战。”
“我却告诉你,远古有战,也有烽燧。”
“你说,烽燧所指,为号令,群族必出,不然逐之。”
“赏于祖,而戮于社。”
“我实难想象远古会有如此壮举。在我想象中,远古为何,为林莽,为百兽,为灵智不化。人与兽率行,披荆斩棘,茹毛饮血。即便有族,也不过血脉所连。如我们所见之虎群狮群狼群,有何区别。”
“我却告诉你,远古先民,灵智已开,勇毅坚韧,在洪荒之中,顺天而行,与凶邪相争。古之战,必流血,漂橹荒野,苍穹如荼。生民艰辛,老幼携行,于凶邪窥伺之地,逐渐壮大。”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王凯之摸着面前的长盒,叹息道。盒为漆红木盒,长有八尺,宽有尺余。漆红,无花纹。只是日久年深,而木盒表面镌刻着岁月雕饰的痕迹。王凯之抚摸着木盒,露出神思之色。
缺无便在他的身边,也是一脸怅惘。只是缺无的怅惘,却远比王凯之要深。
“我也无法想象,甚至在怀疑,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我发疯时候的异想。”
“我很好奇,”王凯之望着缺无,道。“你到底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怎么好多事情在你看来都那么的正常简单?”
缺无淡淡一笑,道,“我跟你说过,我来自很远的地方,一个谁也不会相信的地方。”
“你是在说,”王凯之笑道。“你来自远古,所以你对远古的事情知道的那么多!”
缺无随之一笑,道,“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王凯之叹息一声,伸手将木盒打开。
木盒扁平,打开后便见到黄稠抱着什么。馥郁的木头香味,扑面而来。王凯之小心的将那黄稠揭开,便见到一把刀。
刀很厚重,属于大刀类型。长有七尺左右,最宽处有半尺,从刀柄到刀尖,逐渐扩大。厚背,宽刃,颜色渐深。刀柄有半尺,缠绕着红绳,红绳的颜色已经呈墨黑色,不知是岁月的浸染,还是鲜血的浸泡所致。
刀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光芒的闪耀,没有寒意的袭人,便如普通的刀,被一匹昂贵的丝绸包裹着,又被一方珍贵的木盒收藏,掩埋在地下。
王凯之触摸着刀柄,手指有些颤抖。宛若是许久不见的老友终于重逢。他压制着自己内心情绪的波动,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出那激动与亢奋来。刀柄,刀背,刀身,刀刃,甚至是刀尖,他那粗糙的手,轻轻的滑过。
“好熟悉的感觉,”王凯之道。“仿佛一刻也没有分离过。”
缺无看着王凯之那入神的模样,已是起身,负手而立。
夜风袭来,吹不散空中的那片乌云。
他望着天空,似乎能穿透那层层云气,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在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自己经常梦里会出现洪荒与远古,出现那面色黧黑的族群,还有那百兽率舞的恢宏。那是怎样的世界?它一次次出现意味着什么?还有那把刀,为何给他如此强烈的冲击,让他的心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深深的吸了口气,缺无道,“今夜注定无眠,出现的人物可真是让人颠覆想象。想来明日大街小巷,便会流传起无数关于仙神恶魔的故事来。”
“其实也是不错的,”王凯之将那刀提起来。刀很沉,王凯之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可见到一条条血管的凸起。“呵,果然是老了,握着它竟然有些吃力了!”他抓着刀,缓缓的在院子里舞动起来,速度很慢,便如一名老者在操练锻炼身体的养身之术。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刀尖落在地上,他拄着刀,微微喘气。“许多神话传说,不正是如此流传开来的吗?让人们见识见识一些异常的场景,反而能让人更加的斗志昂扬。正如羊群中来了一头狼,温驯的羊也会发起疯来。”
“可他们不是狼,而世间之人却是真正的羊!”缺无道。
“这不是我们所要考虑的,”王凯之道。“我们手握烽燧令四十年,先后入那地方十七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是不能在闭眼之前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所在,真的会抱憾终身的。”
缺无垂下目光,一袭长衫,身姿笔挺,更添了许多忧郁与寡淡。
“你说的也对,”他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既然我们打不开,或许别人可以。羊群虽若,但智者不少。”
“正是这个道理,”王凯之道。“不过幽冥等势力的出现,倒是超出我的意外,很难想像,幽冥居然与那里有这么深的渊源。没想到那里居然还会有幸存者。”
“是我疏忽了,”缺无道。“我当初便应当仔细搜查一下的,包括那口井。”
王凯之叹息,道,“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不是我们不细心,而是天意如此。天意难断,我们凡人,又岂可左右!罢了,来就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的。他们若真要针对我们,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缺无眸光微微一凝,道,“我倒是好奇那个剑圣,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死而未绝的人,”王凯之眸光严肃起来。“却变成了他人手中的猎犬。可惜了!”
缺无面露森森,道,“那个人可是来头不小啊,居然能将幽冥绝技丧魂音破开,而且强势将其击退,可见此人如何的高深莫测。恐怕你我联手,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江湖中从未听说过有如此人物,”王凯之道。“莫不是从那葬古之地跑出来的吧!”
缺无和王凯之眸光相迎,彼此都露出了担忧与警惕。
“希望不是!”王凯之摇头道。
缺无却是在想什么,移开目光,在院子里踱步。
提起刀横在眼前,淡淡的灯光映照在刀身上,显现出一丝丝的冷光。王凯之一指在刀刃上弹下,刀铮的一声兀自颤动。那音色,依然浑厚,极具穿透力。刀无光,而锋锐不钝,藏于匣,而寒芒尽封。
夜深深,巷子森冷。
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来到了一处铁匠铺。
老匠人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来人却是转身,将放在石桌上的匣子抱了起来。
“公子是否要打开看看?”
战珏看了看老匠人,又看了看老匠人手中的木匣,而后朝老匠人身后望去。他的眸光渐渐的露出失望。那少女不在,很可能在屋里。战珏摇头,道,“给我。”
老匠人恭敬的将木匣捧着递给战珏。战珏接过来,双臂微微一沉。竟然有百斤左右重。战珏好奇的看着老匠人,老匠人却是神色无变的退了一步。
“图是好图,可惜老朽手艺不精,只得其神而不得其实,希望公子不会太过失望!”
木盒也是上好的木料所制,看其颜色、纹路,便知价值不菲。战珏将木盒一断立在地上,伸手解下腰间的一包银子递给老匠人,道,“看你做事仔细,就算是做差了也无妨。对了,你那女儿呢?”
“哦?是我那丑女吗?她去乡下了,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待在城里对她不是很好,所以老朽便送她回去了。”
“原来如此!”战珏点了下头,道。“那好,谢了!”
“不必客气,还是公子照顾老朽生意呢!”
“得了,安生屋里待着吧,没事少出门!”
“知道,公子慢走!”
战珏从巷子走到街上,便有人在那里等候。战珏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人道,“给我盯着他,这个老家伙不老实。”
“是,公子!”
那人折身返回巷子。而此时,老匠人已是在数条街之外,上了一栋楼。这楼临街,可以见到街道南北很远的地方。夜色深沉,屋内一片漆黑,了无人语。老匠人推门而入,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爹爹回来了?”
“嗯,那人不老实,怕是要让人查探我的底细,幸好我走得快。对了,可见到他了吗?”
黑暗中,一双眸子澄净而带着泪痕。闻言,那双眸子微微一暗,可见到一个人影转过身,眸光便落在了街上。老匠人走了过去,透过窗户居高临下,可见离着屋子数十步之外,有一盏灯。
灯光荧荧,有两个身影。
一人在摆弄什么,一人却是席地而坐,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席地而坐那人,却是无比的狼狈,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碎,赤裸着上身,血渍和灰沉覆盖下,那凌乱伤口的肌肤,如被无数刀刃切割过了似的。伤口外掀,血已是凝固了。
还有那张脸,憔悴忧郁,迷惘而落寞。
当站在灯光中的人提着一个酒壶来到仇九面前的时候,仇九似乎被吓了一跳,仰头望着那人。那人有着一张肥厚的脸,露出一抹六畜无害的笑容。
“公子,你要的酒好了。”
“好,放在这里。”
那人将酒壶放在仇九的面前,便退步转身,继续去忙活。可是,老匠人所见,却只是一盏灯,两个人,那个站着的人似乎在忙,却并没有做什么。在那站着的人的面前,除了一盏灯之外,空无一物。
酒壶确实存在,而且酒壶里有酒,酒是温热的。
仇九提起酒壶,仰着头大口的喝了起来。
他很渴,也很饿。那酒水从喉咙进入肚腹,便有一股暖流涌向四处。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一下子如干涸的苗木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纷纷舒展开来。仇九的气息,也随之变得舒畅而强健起来。
仇九一口喝尽,便将酒壶放在地上。
他站起身,伸手想要伸入怀中摸钱,却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在擂台破碎,身上哪里还有钱。但他却并不尴尬,手一挥,作出一番给钱的样子。而那人却也伸手过来。
“盛惠五十文,好的,谢谢!”
仇九转身,一摇一晃的朝前面走去。而那灯下的男子却是将空无一物的手握紧然后塞入怀里,很快便伸了出来;他提起灯,朝着与仇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厦万千都做了土!做人苦,做鬼苦,或为衣食,或为功德,日夜烦忧倍煎熬,何时止,无休止,生死无常都作土!”
那人吟咏着不成调的曲子,却让人神魂为之发怵。
老匠人和少女互相对望一眼,一滴泪却是从少女的眼中滑落下来。
“是公子!”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们根本帮不了他。”
“可是、可是公子受伤了!您没瞧见吗?公子的伤、公子的伤好严重!”
少女呜咽起来,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泪水无止息的淌落下来。
老匠人低声一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道,“至少他还活着,是不是?”
晨光洒落,辉映天地。
清冷的风从身上掠过,仇九已是站在了王凯之和缺无所在的院外。
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子望着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王凯之从屋里出来,似乎便是为了迎接仇九。他望着仇九,笑了一笑,提刀走了过去,将院门打开。
“年轻人昨日锋芒,让老夫大为佩服!”
仇九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望着王凯之那慈祥的面孔。
“令牌没了。”
“我知道。”王凯之道。“有得有失,再正常不过。”
仇九却是呆呆的看着他,道,“我知道那块令牌你不是送我的,我也知道,那块令牌你并不指望我能保得住。但是,既然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委托,那么,我的报酬呢?”
王凯之呆了一下,那慈祥的面孔变得严肃,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是来要报酬的。”
缺无出现在门口,肃身而立,宛若幽灵,无论是气质神色还是眸光,都宛若避世之人一般冷漠寡淡。
王凯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提着的刀,而后回头望着缺无,道,“给他。”
缺无一声不吭,伸手入怀,摸出一块与先前令牌差不多大小,却是碧玉所制的一块令牌,嗖的一声抛了过来。仇九看似呆滞,却身手敏捷,只是手臂一抬,便将那令牌接住。
“报酬已得,交易结束,告辞!”
仇九转身就走,落寞忧郁,却无法让人轻视。宛若一柄包裹住的利刃,在晨光之中行走。
王凯之和缺无都盯着他。良久,仇九的背影已是在远处消失,王凯之低声一叹。
“聪明人。”
“在远古,他便是一名影子。”
“刺客?”
缺无点了下头。王凯之深吸口气,转身步入院子中央。
“所以,即便他聪明,却也太高估自己。交易岂是那般容易结束的!”
“所以他只是影子,而不是主体。”缺无道。
王凯之倏然一刀震空,整个人气势瞬间倾泻而出,宛若那飞瀑。眸光如电,那神色与气质,早已与先前判若两人。与年龄无关,与老迈无关。他便如一头雄狮,身体里积蓄着充沛的力量。刀光绽放,铺满了院落。那锋芒,那刀意,纵横穿梭,让天地为之一暗。
嗡的一声,虚空宛若出现一颗太阳,那光,便朝着四处刺去。
“也该是典礼的时候了!一起迎接我的辉煌吧!”
那光还未散去,院子里的两个人却已是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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