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姐姐,大家都去逛街了,你怎么不去?难得妈妈心善,准许我们外出,不去多可惜啊!”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身子不爽利,就不去了。月娘,你跟她们去吧!”女子含笑道。她穿着一身白色百皱裙,温婉绰约,宛若一朵白莲,端静文雅。
“可是、可是,”小姑娘犹豫着,瘪着嘴,一副担心的样子。“可是月娘是花月姐姐的侍女,花月姐姐不去,月娘怎么能出去呢?”
女子肤色洁白,宛若凝脂,吹弹得破。现在的她看上去优雅动人,可内心里的忧伤与自卑,却是无法抹去的。她还记得自己的出身,也记得自己的处境。无论楼里的那些人如何看自己,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供人玩笑的工具。
小姑娘月娘不过十岁左右,出落得却是标致可人,将来定然是个美艳动人的美女。女子望着她,心里却是为她的将来而难过。便是宝玉,在这污秽之地也总是会被玷污。这是命,谁也改变不了。
“好吧,那我们去吧!”
“真的?”
“嗯,真的。”
“可是花月姐姐身体不舒服!”
“行啦,姐姐没事,不要担心。说来,来到寒山城这么些时日,我也没见过寒山城的夜景呢,说不定今日除夕,万家灯火,会热闹的很!”
“是呀是呀,我听隔壁的小麻子他们说,有好多好多吃的玩的,更有舞龙表演呢!”小姑娘月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一副认真的样子。
“那就好,我们走吧!”
入夜,街上却是繁华,早已没了往日的血腥痕迹。
但见得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彩带飞扬。灯有各色,形状各异种类繁多,张挂在街巷之中,流光溢彩,色彩翩然,让人有种进入仙境的错觉。又有各色货郎,吆喝着、叫卖着、摆弄着,呈现出各色买卖。还有灯谜,一处处,一片片,张挂着,无数人聚集在那里,有的参与,有的旁观,有的起哄,热闹甚嚣尘上。
士子佳人,士农工商,杂居在此,鱼龙混杂,却是为寒山城的除夕之夜,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有唱曲的、杂耍的、舞龙的,各色穿着艳丽服装的男女,在大街之上摆开了阵势,舞弄起来。
女子花月和小姑娘月娘一步步走来,各自的心境不由得被感染。月娘还小,对什么都很好奇,不时的从花月身边跑开,在不远处喊叫。月娘双眸朦胧的望着,此间的热闹与繁华,勾起了她内心的忧伤。这些繁华,这真真实实的世界触摸,让她恍然有种过去活在梦中的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才是正常的世界。可是,这样的世界,属于她么?
月娘抓着两串糖葫芦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将一串递给花月,花月轻轻一笑,摇头道,“少吃点糖,别坏了牙齿。”
“姐姐,很好吃的,你尝尝。”
“你吃吧!”
前面有一个摊子,摆着许多首饰配件,很是富丽。花月不由得痴痴望着,莲足轻移,与月娘走了过去。
“姑娘且看,这都是从京城运过来的好东西,价廉物美,很是实在。姑娘是要头饰、首饰还是什么,可以戴起来试试,若是不合适也没关系,只管试试。”
花月拿过一根簪子,簪子是木制的,一边是梅花结,细长光滑,做工很美。花月将它插入发髻中,对着月娘问道,“好看吗?”月娘吞下一颗糖葫芦,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好好看。”
花月嫣然一笑,将发簪取下来插入月娘的头上,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个送给你作礼物!”给了钱,两人便朝前面走去。一串串烟花从地面掠起,在夜空中炸开,火星四溅,化作一朵朵瑰丽的花开。两人站在人群中仰望着,神色痴痴。
花月凝望着那一朵朵绽开又凋谢的烟花,面色变得认真。她在心里默念着什么,希冀着。每一条生命,无论卑贱或者尊贵,都有着自己的希冀与梦想。所谓残酷与美丽,便是交汇共生,而推着美好出现。
月娘忽然扯了扯花月的袖子道,“姐姐,你瞧,是小荷姐姐!”
花月回头望去,却见到一名娉婷纤细的女子站在东面的路边,眸光惘然,似乎在等谁,又似乎是在找寻。花月微微一呆,却是抓着月娘的手,继续朝前面走去。每到这个时候,便是不分穷富热闹欢快的时候。富人有富人的欢快,穷人穷人的乐子,谁的快乐都不能用高雅低贱来衡量其高度。
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到底还是衣着朴素的人要多。
夜空如水,竟然有点点星辰熠熠的悬在空中。仇九望着夜空,心中空荡荡的。寒山城上空,不时有烟花绽放,那繁华与欢乐,映衬出城外的萧瑟冷寂。
“我要先离开一两天,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详情。”
仇九点了下头,道,“告诉他们,如果仇四不能回来,这个任务我便不会接,除此,我没有任何要求。”
老匠人嗯了一声,道,“你放心,我必然将他带来。”
“多谢!”
“是我要谢你,”老匠人长吸口气,道。“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办成,至少你已经帮我往前迈了一步。”
“我是谢你救了我一命,”仇九道。“若不是你冒死将我带出来,那一晚,我必然是死了。”
老匠人忽然转身步入屋中,不一会儿从屋内走出来,将一本封面破旧的书籍递给仇九。老匠人道,“这是我家传的挪移之术,能将对手的力量转嫁,有人又说这是移花接木。你若是看得上,便抽空试试。”
仇九呆了一下,望着手里的书籍。书籍很古旧,至少也流传了百年的时间。仇九道,“这不合适吧,毕竟是你的家传绝技。”自古以来,便有绝技不外传的规矩。老匠人却是摇头,将书籍推回给仇九。
“我不给你还能给谁?我这一族,除了我便没有别人了!”
仇九哑然,垂下头看着封面上的痕迹。可以想象这本书籍的重要性。他不再推脱,将书籍塞入怀中,道,“好,若有机会,我给你找一名继承的年轻人。”
老匠人那黧黑的面孔露出平和的笑意,道,“我带人回来直接来这里,不管你去哪,都要回这里来。”
仇九点了下头。于是老匠人便离开了茅屋,在苍茫的大地上,趁着夜色离去。仇九望着寒山城的轮廓,心里便不由得想起她来。她在想什么?新的一年可许过愿?他记得在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在村子中的空地上摆宴席、放炮仗、点烟花,钱都是村子里的一个地主出的,后来旱灾,地主一家落荒而逃,据说是投奔远方的一个亲戚去了。
仇九朝寒山城走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城内很热闹,除了散落四处的衙役小心翼翼的巡视着,人们的面孔上都是堆满笑意。仇九便在这群人中走过,各色面孔,各色杂耍,各色物件,五光十色,似乎于他,都不过是梦里的点缀。他从人群走过,游走在喧闹之中。然后,他疲惫了,钻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盏盏灯笼照耀着,如冥途上的指引。他的内衣已是被汗水浸湿,不知不觉间,汗水便淌出来了。他扶着墙壁,面色煞白,脸孔上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脖子的痛楚,仿佛是随着身体的移动而一点点加剧。刚开始只是觉得别就,随后便是针扎似的痛。他扬起头,望着巷子上方的天空。寒风滑过,远处的热闹越发的衬托出巷子里的孤独。
他伸手擦去额头的汗,径直朝前面走去。走了不过百余步,他便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大街的另一端。热闹、喧哗、光影,交错其间。一双眼眸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仇九神经微微绷紧,朝那边望去,便见到一名穿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深深的望着他,仇九眉头皱起,避开那目光朝左侧走去。却在这时,一人忽然拦住了仇九的去路。
仇九神经绷紧,抬起眸光望着那人。是一名穿着飞鱼服的百户。
“我家大人请你过去喝一杯。”
“带路!”
仇九虽然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想也不想的跟着过去。不远处有一家酒楼,酒楼外有一群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有个女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舞弄着棍棒。两人进入酒楼,很快便来到了楼上一间雅间。
“我家大人在里面,你进去吧!”
仇九走了进去。里面很安静,迎面便是一块屏风,屏风上倒映着一道身影。门被合上。仇九深吸口气,朝屏风背面走去。
“没想到是我?”坐在桌前的王承恩抬起头道。
“除了你没有别的锦衣卫认识我。”仇九神色不变的在王承恩对面坐下。桌上摆着五六道菜肴,王承恩抓着酒瓶给仇九倒上酒。
“我以为你不敢回寒山城内了,只是刚才看着百姓热闹,见你出现,所以便让齐名将你请来。来,喝一杯!”王承恩端起酒杯,仇九与他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酒狠辣,王承恩吐了吐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新年了,不管寒山城在过去一年经历了什么,到底平稳的度过来了。无论是寒山城周边百姓,还是当地一府官员,总可以松一口气了!”他见仇九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忽然一笑道,“你以为我请你来是说感谢话的?”
“我知道你不会感谢我,”仇九盯着面前的酒杯,道。“我也从一开始没有打算让你感谢。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如此客气?”
酒水从酒瓶里流出,落在杯子中。酒色如水,杯如白玉,光影交错,澄净无瑕。
“我累了,”王承恩道。“现在不想再起波澜。我知道你在利用官府打压洛苍的人,我也知道,寒山城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有你的身影,但现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你看,寒山城的百姓只想着除夕的欢乐,只想着新的一年的希望,哪里还有人在乎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且,说到底最后我能活下来,有你的一臂之力。”
仇九笑了,端起酒杯自顾的喝了下去,抓起筷子便夹了一块鱼肉。
“既然知道我们现在不是敌人,那么这一桌子的菜看来也不能浪费。不错,这鱼远比山上的好吃,鲜嫩入味,这厨子手艺很不错。”仇九说话间,已是吃了不少,对面的王承恩呆了一呆,哑然失笑。
“原来你刚才不过是在试探我!”王承恩道。
仇九放下筷子,望着对方道,“我们到底是第一次接触,而且你是官,我不过是一山野匹夫,若是不谨慎一点,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试探,只是确认罢了!”
“得了吧!”王承恩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饮了一口酒,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其实我找你来,还有一点个人原因。”
“什么事?”
“寒山寺你去过吧?”
仇九点了点头,道,“你应该也知道那里是我们的一个哨点了!”
“庙里有个老和尚曾对我有恩,现在他死了,让我无恩可报。说起来,这也是因果的循环吧!不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锦衣卫千户,是陛下的爪牙,自然不会与你们狼狈为奸,更不会为了他滥用职权。”
“你想让我为他报仇?”
王承恩抿了口酒,道,“是。你们互相敌对,自然不可能轻易化解恩怨,于公于私,你出面对付他们,皆大欢喜!”
仇九眸光内敛,面色冷静淡漠,他道,“你这也不算请求,对付洛苍,是我们计划中的事情,而且洛苍此次铩羽而归士气大弱,我们必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那就当我说的是屁话,”王承恩道。“不过,你也可以当做是我的一个请求。”
“报酬呢?”仇九严肃的望着他。
王承恩站起身,移步到了窗前,俯望街道,可见到密密麻麻的人来回穿梭。在人群中,他见到一名娉婷女子朝着楼上望来。他道,“我锦衣卫饶你十次。”
仇九站起身,道,“成交。”
“似乎楼下有人在等你!”王承恩回头,露出洁白的牙齿,似笑非笑的道。“佳人有约,可是人间头等美事。”
仇九冷着脸,转身便离开了。齐名进了房间,望着王承恩道,“大人,为何不将他拿下?”
王承恩只是望着街道,很快便见到了仇九的身影。仇九忽然抓住那女子的手臂,然后带着她快步窜入了一条巷子。女子的神色,似乎有些惊异,却没有任何的反抗。王承恩合上窗户,低声一叹。
“并不是任何人都是我们的敌人,很多时候,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齐名抓了抓脑袋,道,“大人什么意思?”
王承恩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当然是带你去喝花酒啊!”
齐名立时垮下脸来,道,“大人别开玩笑,让我家那位知道了,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那你还胡言乱语!”王承恩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我回去?”
人群中,花月和月娘已经是累了,两人手里都拿着些东西。月娘手里大都是吃的玩的一些小玩意儿,她脸上红红的,显得很是尽兴开心。花月四下里扫了一眼,却已是不见了女子小荷,她心中一叹,有人可等,总比孤零零一人要好吧!两人朝醉乡楼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与醉乡楼的几个女子相遇,便结伴而回。
夜,总是会有天明的时候;欢乐,也总有散场之时。回到醉乡楼,外间的一切,便似乎与她再无关系。她便是锁在烟花场所,日日让那些男人取乐的万物罢了!
夜深,街道上渐渐地安静下来,人群也逐渐散了。
她托着下巴,静静的凝望着天上的疏星,那双乌黑澄净的眼眸,满是孤独与落寞,挥散不尽的忧伤。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想起山村,想到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个自小便无父无母的顽皮小子。
她很少想起村子,更少想起玩伴。只是今夜,那些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浮上心头。他在哪呢?他在逃荒路上活下来了吗?如果活下来了,现在过得可好?她幻想着,却苦涩一笑,摇着头叹息。
一个身份卑贱无父无母毫无势力的人,即便在逃荒路上活下来了,又能如何?到底不过是给人做牛做马为人践踏罢了!
她直起身便要关上窗户,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名男子恶狠狠的声音,随即听到侍女月娘战战兢兢的回应声。她皱起眉头,朝门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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