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万里,层云如墨。
女子身影如风,越过山林,落在了平地上。
四野莽莽,雾气横亘,整个天地仿佛回到了初始状态。
“父亲!”
一道魂影从她身体里飘了出来,一双阴翳的眼睛注视着平原。
“不对劲。”魂影道。
“女儿也觉得有些不妙,只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女子道。
“你当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魂影恶狠狠的道。“你就是个累赘、蠢材、废物,你若是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便说明我眼瞎。”
“父亲息怒,不要伤了身子!”女子不敢怨恨,卑微的道。
“哼,有你在,我还能平静下来?你个蠢材!”魂影怒气冲冲,阴冷的瞪视着女子。女子低垂着头,苍白的面孔很是疲惫。魂影深吸口气,移开目光,声调冷冰冰的道,“这是有人破坏了各处灵脉,导致灵气外泄,天地平衡之力被打破,使得阴阳混融,时空失衡。”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女子问道。
“若是持续如此,则天地混沌,生机添灭,万物丧绝。”魂影道。
“好大的手笔!”女子惊讶道,全然没有了先前被训斥的样子。
“当然是大手笔,”魂影道。“不然何以能显现出猎道的决心!”
“父亲的意思是,这是猎道者所为?”女子问道。
魂影扫了女子的一眼,女子面庞抽搐,连忙低垂下目光。不过,魂影这次没有发怒,而是平缓气息,淡淡的道,“要么是猎道者,要么是诸神,或者是两者共同所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在他们的眼里,岂会在乎阴阳失衡天地混沌生命添灭?他们所要的,是主宰一切的力量,是操纵时空,破碎星河,统御大道。”
女子倒吸口凉气,道,“父亲高见,女儿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有如此大的野心!”
“你当然想象不到,”魂影冷笑道。“不然何以区分凡圣!”
女子沉默着,若有所思。魂影则展开双臂,仰头呼吸着。天地之中,有力量在飘散在游荡在被吞噬。这个天地,并非一种力量存在,而是又无数的力量以强弱不同的姿态共存着。这种共存原本是平衡的,可现在平衡被打破,强者相争,弱者相争,强弱争相吞噬,使得力场变得混乱。
而混乱,则会让生命遭到荼毒。
黑烟从魂影身体里钻出来,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蛇,缠绕在他虚幻的身上。那蛇,却是凶恶的,乌黑的身体似乎是一层层毒液凝聚而成的颜色。那扁平的脑袋上一对猩红的眼睛,阴森狠毒,与那不时吐出的红色舌头相得益彰。
女子退了一步,弓身静立。
当魂影振臂长啸,身上的黑蛇纷纷冲上苍穹。只是这时候,乌云中忽然出现一道旋窝,一道雷霆轰鸣着刺落下来。黑蛇瞬间被那雷霆击碎,瞬即雷霆到了魂影的头顶。魂影面色大变,急忙投身扑向远处。轰!雷霆落下,大地震动,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出现在眼前。女子被可怕的力量震飞出去,滑行丈许,才堪堪稳住身形。待她回过神朝魂影望去时,碎裂了一半的魂影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天空,如泼妇似得怒骂起来。
“有本事就找搅乱这片天地的人,为何单单找我?我难道破坏了灵脉,难道我悖逆了天道,犯下了天地难容的罪恶!你,就是欺软怕硬。你奈何不了猎道者,奈何不了诸神,只能将怒气撒在我的头上,以为我好欺负!天道,天道,你就是个睁眼瞎,你就是个贱皮子。迟早有一日,我要捅破诸天,将你剥皮抽筋,让你神魂具灭!”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雷鸣,响彻四方。魂影噗通一声坐倒在地,神色呆滞,满面惧意。
女子嘴角微微勾起,神色不变的飞身过去。
“父亲,快走吧,天道虽然无耻,却非我们现在所能奈何。留得青山在,总有一日能讨回今日的公道!”
魂影仰头一瞥,倏然钻入女子的体内,女子身躯一僵,神色便变得阴冷残酷起来。
“没错,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天道,等着吧,你真以为我天机子是软柿子好欺负!到时候,我会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个在你眼中的阿猫阿狗,会让你恐惧。”
“不用以后了,父皇,现在你将你的实力交给我,我就可以让天道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一道讥诮的声音在身后倏然响起。女子神色一滞,猛然回头。
“你这个孽子!”女子发出尖锐的男音。
“父皇,何必呢?”出现的人赫然是太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就很没意思了!我们都面对了这么多次,都说了这么多废话,还要原地踏步,重来一遍吗?父皇,你不累,皇儿累啊!”
“孽子,”女子指着太子怒道。“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你不得好死!”
“父皇,”太子冷笑道。“谁能让我死呢?你吗?天道吗?还是谁?父皇啊父皇,你老了,迟钝了,愚昧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三纲五常,还算得了什么?天道变幻,秩序破碎,一切,都只在于个人得失。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只能匍匐哀嚎。父皇,现在的你,就是弱者啊!”
“放肆!”女子张红着脸满身杀气的吼道。
太子摇头,露出失望之色。他道,“父皇,你真的糊涂了!我若是不放肆,又如何重掌这煌煌国运呢!霸者,不顾私情,不念仁义,当雷霆手段占据巅峰,俯视苍生,方能统御四方。父皇,这就是你传授的霸道之术啊!”
“我要杀了你!”女子怒吼道,可是身躯却是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太子望着那如光闪一般的身影,冷笑道,“一体三魂,互相倾轧,有趣,有趣。父皇啊,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将你的宿敌碾压,你可真是让皇儿失望透顶啊!”话音还在,可他的身影却消失在原地。
天地冥冥,万物如丧。辽阔的平原大地,如被一层层的阴影覆盖。
大地是黑色的,如被墨水尽然透了。
地面上的植被已经枯萎,河流已经断流。寒风萧瑟,那袅娜的雾气便如死气,挥散着那苍凉和凄哀。
一声怒吼,在平原上爆发出来,瞬即见到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
两道身影便在黑色光柱之中搏斗。狠烈的搏杀,倾尽一切的斗争。两人冲上光柱的顶端,在顶端往来百余招。忽然,女子身体一侧,一道剑光从咽喉旁掠过。女子只觉得毛孔收缩,急忙翻身落下。可这时,太子凌空一剑斩了下来。
凌厉的一剑,霸道的一剑。
女子惨叫一声,一抹血光从头顶溅射而起。
女子砸在地上,一道魂影飞了出来。剑光再次袭来,那魂影折身北去。女子睁着眼睛,血色弥漫。她忽然旋身滑开,剑光斩落,大地撕裂,尘土腾起,光柱一晃便从底部裂开。
“太子,你的父皇已经离开,何必如此斩尽杀绝!”
太子眸光一闪,立时注意到那远去的虚影,手中长剑一撩,旋身从女子的头顶掠过。太子一脚踩在地上,登时腾身而起,转瞬已在数里之外。女子长吁口气,回头张望,脸上的汗水已是如那水流一般。
“祸福相依,果然如是!现在终于把那家伙给赶出去了,太子这边,便不再是麻烦。不过现在,我得找个地方闭关。”
眸光一闪,忽然间她的瞳孔放大,还未来得及闪避,一阵阴风已是撞在她的身上。她团身而起,瞬即在半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虚影从平原窜入山林深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拔地而起挡住了去路。虚影在密林中仰头凝望,便腾身而起,瞬息间扎入那如海的云雾之中。云雾似乎将半截山峰笼罩住了,虚影飞了许久也未能从云雾中飞出来。正自疑惑时,他忽然折身一跃,跳到了一块岩石上。
“父皇,好久不见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想起,虚影一滞,目光倏然落在岩石不远处。云雾散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地上,悠闲的喝着茶。虚影眉头一挑,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万丈深渊。寒风贴着虚影的后背疾驰而上。
“父皇小心了,真要是跌下去,你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虚影深吸口气,紧紧的盯着那身影,道,“这是你布的阵法,你的真神不在这里。”
“父皇高见,”那修长身影转过身,一张如玉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确实是阵法,只为了迎接父皇。皇儿的真神不敢轻易涉险,便留在了家里。”
“家?”虚影冷声道。“怕是魔窟吧!”
“呵,”那身影笑道。“父皇真会开玩笑,皇儿的家怎么会是魔窟呢!那是真的家啊,一个能让皇儿无丝毫顾虑的港湾。父皇,您在皇宫里可有过无顾虑的一天?没有吧!无论是外朝内朝还是后宫,无论是太监宫女医官妃子守卫亦或是官员,父皇都是警惕的吧!就算是日常的饮食,父皇还是担心有人朝里面下东西吧!可是皇儿不需要担心这个。”
“永焱,你就是这样跟你父皇说话的吗?”虚影威严的喝道。
“哈哈,”那修长身影将杯中的茶水倒下来,长身而起,大笑道。“父皇终于愿意认我这个皇儿了吗?”
虚影在踟躇,眉头颤动着,目光一凝,既而黯淡下来。
“朕没有选择了,是吗?”
“只是请父皇去皇儿的家中坐坐。”
“你和永乐一样,只是想剥夺朕的龙骨,取代朕掌控国运,别以为朕不知道。永焱,你设立无名,发展势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你的无名在做什么?朕没有干涉。”
“父皇没有干涉,并不是因为喜欢皇儿,是吧?”
“那时候没想到你居然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若是知道了,父皇会将皇儿像处死毛骧一样处死的吧!”
虚影死死的盯着对方,眸光中带着杀意。他攥紧双拳,牙齿被咬的作响。他确实很像杀了对方。可是,他现在无能为力。
“父皇,你还是不要动怒为好,大哥可是在外面找你啊!”
虚影骤然回身,在层云中有一道身影逐渐靠近。那人在找寻,雾气让他失去了目标的方位。虚影的双眼如要喷出火来。相比较面前这个人,他更痛恨的是一直在追杀自己的人。
无父无君,大逆不道。
修长身影开口道,“父皇,怎么样,随皇儿走一遭吧!”
虚影舒展双拳,颓然一叹,道,“罢了,朕栽在你们这两个逆子手里,算是因果报应吧!”雾气忽然一卷,时空便虚幻起来,虚影整个人如被封闭了神识,对周边无丝毫感觉。
太子站在虚空,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雾气。忽然,雾气消散,拔地而起的山峰消失了。太子双眼狠厉愤怒,一剑劈了下去。剑光疾驰,山中传来裂开的响声。
“永焱!”
镇子里有个疯子大喊大叫,从大街到小巷,一直回荡着他的疯言疯语。只是这样的疯言疯语却并未让所有人不以为意。有人抬头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不断有人从镇外而来,这些人都在传着这样一件事情,那就是:山林勿进,入夜勿出,小心妖怪。于是,镇子里的人更是心慌起来。
陈乾坐在酒肆楼上的屋子里,一边无味的喝着酒,一边静静的望着那鳞次栉比的屋宇。镇子他太熟悉了,自出生至今,他便是在镇子里生长起来的,这里的大街小巷,哪怕是犄角旮旯,他都一清二楚。只是熟悉的镇子,却给了他陌生的感觉。
一道倩影进入他的视野,他收回目光。那倩影虽然漂亮,却并不能引起他的猎奇之心。他想起那个女人,便想起了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于是,内心里的怒火,还有忧伤和痛苦,便勃然生发出来。仰头将酒瓶里的酒灌入嘴里,泪随之涌出来。
那倩影从酒肆门前走过,随后步入一条巷子中。
巷子交错,风在其中游弋。似夜非夜的天地,仿佛游荡着无数的鬼魂。倩影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娥眉蹙起,眸光带着淡淡的忧伤。她翻身越过院墙,落在地上,瞬即目光一滞,而后箭步到了几个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孩童身边。
陈乾醉了,躺在地上,梦里的场景全是变故发生以前的场景。
那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平静,安宁,热闹,忧和伤,喜和乐,文章诗词,江湖趣事。那时候,人是快乐的,是不孤独的。学堂的同窗,结识的好友,从文章到江湖,让他在的思绪从圣人教化到江湖中的刀光剑影不断的跳跃。他很满足,很向往,也充满自信。
他沉浸在梦中,活在梦中,延续着生命的单纯与快乐。
或许,这才是真实。
梦与现实,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子时,天地还是昏暗冥冥,光影交错中,一切显得幽寂。
当人们按照着往日的时辰入睡,镇上大街小巷便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在那里游荡,只剩下鸡犬不安的鸣叫。树上稀疏的叶子飘然而落,灯笼熠熠,却在瑟瑟发抖。
天空,忽然间变得血红,如在流血,千万里无有分别。
天地间,一道道光柱冲天而起。
肃杀,混乱,破碎。
整个天地不再平静。有从山林里飞起的无数飞禽,有从山林里惊慌失措奔跑出来的群群走兽。鸣啭,咆哮,羽翼震动的声音,蹄子践踏的嗡鸣,交杂在一起,汇成那动荡不安的音声,如潮水的翻滚。
陈乾还在梦中,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那醉意熏熏的脸孔上,是梦里欢乐的折射。
“静怡,等我考上状元,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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