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神都有一街，谓凉风。街中有一馄饨摊，谓无名。摊主姓季，不知其名。
滴答，滴答。
“下雨了。”
楚空澈抬头望了一眼摊外的连绵小雨，抬手正要往嘴里塞个馄饨，却是舀了个空。他微微醒觉，低头看去，才想起碗中的馄饨早已被自己吃了个干净。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雨势虽小，却有变大的趋势。想必那人……应当是不来了吧？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去，却看见雨中有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快进来，莫要淋湿了。”
楚空澈连忙起身将那人拉入摊中避雨，用衣袖擦了擦少女脸上的雨水，顺势往季姓摊主的方向吆喝一声：“老季，来碗馄饨。”
“好嘞！”
已至中年的季姓摊主抬头应了一声，熟练地抓起一把馄饨，便往滚烫的锅水里放去。
“我不想吃。”
少女轻声对楚空澈言说，他微微一笑，温声道：“还是吃点吧。”
少女对视上他的黑色双瞳，轻咬住红唇，点了点头。
楚空澈坐在少女的对面，他看了又看这张熟悉的面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内心迟疑一下，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心中踌躇不定，最后化为一声长叹，道：“慕容……姑娘。”
少女的睫毛轻轻微颤，姣好的面容一点一点露出笑容，颤声道：“怎么了，楚公子？”
楚空澈微微愣神，放在底下的双手不安地搓着。一丝剧痛从他的心脏传来，他低下头，不敢对视少女的眼睛，死死咬紧着牙关。
“我……”
他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季姓摊主打断。
“二位，馄饨好嘞！”
季姓摊主热情地将一碗馄饨端上木桌，随后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少女拿着勺子轻轻舀起一碗汤水，放在嘴边吹了吹，若无其事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我父亲要再婚了。”楚空澈结结巴巴地说着。
此为谎言。
他的父母早已双亡，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伪装了自己的身份，塑造了一个虚假的过往。
但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楚空澈，你个懦夫！
他在心里大骂着自己，明明早已决定好了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不愿意说出来呢？
“挺好的，挺好的。”
少女露出笑容为楚空澈的父亲献上祝福，可她清楚，少年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也许，这件事情由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
“我……”
她刚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楚空澈便条件反射般地看向他。看着眼前这张陪伴了自己三年的瘦削脸庞，她轻声说道：“我母亲也要改嫁了。”
此为谎言。
她的母亲有着特殊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嫁。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但话到了嘴边，却依旧难以说出。
“挺好，挺好。哈哈，挺好的。”
楚空澈说着说着没了声，扭头望着摊外连绵不绝的雨势。
他听着耳边少女小口小口吃着馄饨的声音，眼中流露出几分挣扎，状似随意道：“男方怎么样？”
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没见过，但听娘亲说是一个武学高手，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你呢？”
“我……我也没见过女方，但听爹说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性格挺温和的。”
楚空澈笑着笑着笑不下去了，他停住声，重新看着摊外的雨势。
少女一点一点吃光了碗里的馄饨，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恍惚地看着桌上的空碗。
“我们分手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并巧合地对上视线。楚空澈微微愣神，下一秒突然破口大骂道：“好啊，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心思！”
少女一双好看的柳眉向上挑起，微微眯起双眼，一扫之前的沉闷，道：“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楚空澈内心一慌，他知道，每当少女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代表她想动手打人了。
他硬着头皮回敬道：“我跟你可不一样！要不是你每次心情一不爽就动手打我，我才不会说出这种话！”
“你还有脸说！是你先惹我不高兴的！”
“我哪有！明明是你蛮横不讲道理！”
“那你倒是说说上个月初七晚上去干什么了！”
楚空澈一下僵住，小声嘀咕道：“就是送我一个儿时的玩伴回家而已。”
“在场这么多人，她为什么就要你送她回家！”
“就是普通的儿时玩伴而已，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想那么多！”
少女不怒反笑，道：“我想那么多？你敢说她对你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慕容彩，我告诉你不要找茬，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慕容彩双臂环抱胸前，冷冷道：“你忍不住可以动手啊。”
楚空澈愤而甩了甩衣袖，道：“别以为我怕了你，你个平胸怪！”
咣当！
二人之间的木桌转眼间就飞了出去，没了中间的隔阂，楚空澈彻底慌了神。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慕容彩便一把将他反手按倒在地，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肩膀传来仿佛要撕裂开来的剧痛，楚空澈硬着头皮大叫道：“平胸怪，平胸怪，平胸怪！”
他说完就紧闭上了双眼，但预想中的暴打没有来临，后边渐渐没了声。楚空澈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回头看了一眼。
哒。
他的脸颊处传来一丝冰凉，楚空澈一点一点睁大了双眼，表情错愕地看着泪水盈眶的慕容彩。
欸？
雨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出门麻烦不说，由于下雨天气压比较低，空气湿度比较大，大地环境中的氧含量相对平时有所下降，会导致人体出现胸闷气短的感觉。
所以楚空澈讨厌下雨天。
他渐渐得喘不过气来，仿佛坠入深水。
疼。
他的心好疼。
明明，还是喜欢她。就算她蛮横，就算她不讲理，就算她一生气就会打人。
可他还是喜欢她。
但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这一刻，楚空澈多么希望自己出生在普通的家庭。
慕容彩神情恍惚地看着身下的少年，过往的种种不断浮现。她突然一把抱住楚空澈的脑袋，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狠狠地吻了下去。
熟悉的触感，但楚空澈再无过往的情动。他知道，这一吻，便是永别。
“有缘……再见。”
慕容彩走的很决绝，楚空澈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雨幕中。
他失魂落魄地从摊子中走了出去，不顾天空降下来的倾盆大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着。
“少爷？”
一把黑伞撑在楚空澈的头顶，为他挡去雨水。他机械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留着披肩短发的年轻女子。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年轻女子的胸前，似乎是特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轻声呢喃道：“一定……要这样吗？”
年轻女子一脸心疼地抱住楚空澈的脑袋，柔声道：“少爷，您是武朝最后遗留的血脉。您身上承载的，是千万人的命运。那个少女，只是平民。于你……无用。”
四百二十年前，武朝，被大周所灭。以楚空澈为首的这群人，四百多年来，世世代代都为复国而努力着。
纵使他天资是武朝历代以来最高，但复国并非一人之力便可成功。想要撼动尚为鼎盛的大周，唯有从内部入侵做起。借助权贵的力量，将至高无上的那位从那个位子拉下来。
而最有效最可靠的办法，便是联姻。
身为平民的慕容彩没有这个资格，楚空澈知道这个道理。
知道，也理解。
但，还是会心痛。
一处阁楼的窗前，慕容彩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人。
儿时的玩伴……呵呵。
居然这么亲密，有点生气了呢。
但是这样，也好。应该，很快就会把我给忘了吧？
那样子，最好了。
泪水，再次失控。
“小姐！”
她的身旁传来一道女人的惊呼声，随后一只拿着手帕的手伸了过来，为她擦去脸颊的泪水。
慕容彩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我没事。”
一旁的年轻女子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的主子，忍不住开口说道：“小姐，您何必呢？那种花心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您留恋！”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慕容彩的情绪突然失控，嚎啕大哭着，“能怎么办啊！”
“小姐，您与夫人约定好了的。”
“我知道。”
慕容彩擦了擦泪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母后能给我三年的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朝上权臣作乱，内有武朝乱贼觊觎，外有外族入侵，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浪费在这场爱情的游戏上。”
她留恋地看了楚空澈最后一眼，轻声说道：“但是到了最后，也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名啊。”
她轻轻摘下脸上的易容，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她回忆着与楚空澈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
【我叫慕容彩，是个平民之女。你呢？】
“我叫秦玥，是大周的女帝，你呢？”
她如此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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