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夏雪此前虽没有直接靠上去，但也一直在竖起耳朵认真旁听乌有所讲的故事。
这不听还好，听完以后直让她的心头一阵堵塞。
她如何不知道辽东大地在萨尔浒和浑河之后到底是如何一副惨状，只不过如今的大炎朝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若非武宗和振威两朝的休养生息，这大炎朝只怕早已陷入天下动乱的局面当中。
因此在国力完全恢复以前，大炎实在不适合再主动开启战端，即便是面对金人，目前也只能以守为主。
可乌有这样一说，让她这个隆武女皇瞬间产生了一种自责感。
虽然从根本上来说，池夏雪也是在为历代先皇所犯下的错，挖的坑在尽数买单，并且大炎朝积病积弱已久，非猛药不可治。
但身为一国之君，终究还是要承担起那份责任来，同时面对历代先皇们给自己挖的坑，也只能照单全收，尽力填坑。
除非池夏雪也想跟崇祯一样，在老歪脖子树上“自挂东南枝”。
其实有的时候，池夏雪一直搞不懂，真龙天子那个年代距今也就几百年的样子，曾经辉煌强盛的大炎王朝究竟是如何在短短的几百年时间里滑落至今天这样的地步？
是大炎跟不上时代的变迁，还是问题就出在炎人自己身上？
乌有虽然只是讲述了一则发生在辽东大地上的事情，但却一针见血地戳穿了现如今蒙在大炎朝身上的那块遮羞布。
想想昔日的大炎何等强盛——拳打大辽，暴扣乌萨斯，脚踢维多利亚，艹哭东国。
现如今却在金人的铁蹄下丢土弃民，何其狼狈……
难道王朝兴衰，“三百年大限”这个魔咒真的无法被打破吗？
正因为心中有这样的疑问，又见那乌有知识渊博的样子，池夏雪便生出了与之深入交谈的想法：
“小女愿作东，请先生去那茶铺饮上几杯如何？”
乌有看起来对此并未抱有多少警惕，折扇一收道：“素不相识，在下怎敢叨扰？”
“无妨，喝上几杯，再畅谈一番，那便相识了。小女姓蜜，名叫蜜雪儿。”
“既如此，那便打扰了。”
池夏雪带着乌有回到了茶铺，那店主立刻迎了上来，附耳在池夏雪身旁听了几句，便下去准备了。
别看这表面上是一家茶铺，但上道的人是知道其实这里也是有小酒小菜的。看起来女皇陛下在南下金陵前没少做过功课。
“先生请坐。”
池夏雪给乌有空了一个位置，然后为其介绍起身边的同伴来。
很快，那店主又折回，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上有黄酒两壶，一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皆是此类店铺的必备菜品。
乌有斟了酒，随即喝下了一杯，“璃月人家自酿的黄酒，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听姑娘你和随行同伴的口音，可是来自大炎北边？”
池夏雪答道：“正是，小女等人来自大炎京师。此番借道璃月荻花洲前去金陵，乃是有生意要谈。刚才听得先生说道，璃月百姓居住在毗邻南直隶和江南的地方，犹似在天堂里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你说奴酋黄台吉麾下的金兵会不会破那山海关南下？”
听到面前这位炎国龙女的问题，乌有不由得叹道：“江南璃月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银，放眼但见美女，苦寒之地的金人又有哪一日不想打进来？只是黄台吉来与不来，拿主意的却不是金国，而是北方京师的大炎朝廷。”
这下别说是池夏雪了，就连一直在旁听的赤兔和一众边军护卫都齐感诧异，同声问道：“这却是怎么说？”
乌有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我大炎人口，百倍于金人都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金人就是人人再多十条命都不够我大炎打的。然可惜，萨尔浒和浑河之后，我大炎对上金国，败多胜少，里头玄机，又岂是世人知道的那么简单……看那金军当中的炎人八旗和乌真超哈，有多少都是我炎人，却调转枪头，残杀昔日同胞。”
“若大炎朝廷强势，国朝强盛，又岂有他金人作大的道理？”
乌有的一句句话，就仿佛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狠狠地扇在池夏的脸上，让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她继位以来不可谓不勤政，甚至创造了隆武朝一年多的中央财政收入抵过振威和武宗朝数年总和的壮举。
可直到今天被人一一点出，瞬间就让她感觉自己纯粹是在拆东墙补西墙……
第一次，池夏雪第一次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诸如前世那些穿越小说主角所拥有的系统或者金手指，若是有了这两样，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然实则，她现在能用的，只有这具身体和自己的脑子，以及那两世为人的见识。
“呼——”
隆武女皇呼出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随后，便见她从背囊中取出一幅书贴。书贴上皆是毛笔留下的字迹，乃是那次被帝师孙承宗训斥后，自己苦练毛笔字而留下的书贴。
“还请先生过目。”池夏雪将毛笔书贴递给了乌有。
乌有接过书贴，顶了顶那不知道是真的近视还是只是为了装逼而戴上的眼睛，仔细看着书贴上的内容。
而后便见他低声念道了书贴的最后一句——
——得失谁算寻常事，挥剑斩却家国仇……
“先生觉得如何？”
池夏雪直视着乌有。
乌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贴，看向了正直视着自己的池夏雪，“姑娘，你的心中……充满了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
原本正看着乌有的赤兔不由得偷瞄了一眼池夏雪。
见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赤兔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内心中对乌有有些无语。
虽然不知者无罪，但是自己身边这些人可都是大炎官府中人，你一个文人墨客当着那么多官府中人不断说着大炎朝的坏话，这要搁其他人，只怕早就操刀刑私法了。
“先生。”
在沉默了一小会儿以后，池夏雪突然开口道：“容小女私问一句，先生觉得大炎朝的气数，是否即将耗尽？”
“……”
这下轮到乌有沉默了。
一旁的赤兔能够看出来，他正在犹豫，不知是否该全盘托出。
的确如此，别看乌有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他是非常警惕池夏雪一行人。
他在赌，赌这批来路不明的炎人不会在璃月的地境上公然对他下手。
只是看到池夏雪那双打算刨根问底，又似迫切希望得到答案的眼神，乌有暗暗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将自己这些年来在大炎各地的所见所闻结合在一起获得的答案道出：
“《黄帝内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泰拉世界由古至今，历朝历代皆是始兴终衰，其中道理，又可以为皆是重驭事之术，轻经世之道’。”
“我大炎朝开国至今已有千余年之久，早已积弊已久，非一味猛药可以痊愈。当今天下只是表面太平盛世，实则暗潮涌动。积重难返的矛盾和动乱爆发，只差一个契机……”
……
……
乌有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向众人告辞，只见他脚步踉跄，向那璃月港而去。
池夏雪在茶铺结了账，见天色已晚，便带着众人搭乘电梯步入了望舒客栈内部。
洗漱完毕后，池夏雪一个人躺在客房里柔软的大床上。
在乌有喝醉前，她还与对方聊了许多，只是聊的越多，对隆武女皇的打击越大，更别提自离开京师南下金陵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尤其是那看破自己两世为人秘密的老道士，不仅让自己记住一个人名，还留下了那样一句不知其意的话语。
“无论是诞生至蓝星的继任者，还是浪迹于浩瀚星河中的游子。两个不同文明和不同种族的存续，皆在她一念之间……”
池夏雪将那句话默念了一遍。
“蓝星的继任者……蓝星…蓝星？——地球？继任者……！！！”
猛然间，池夏雪一个劲从床上坐起来。
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曾在一个小说APP软件里看到过的一本名叫“明日方舟余烬”的方舟同人文。
当时正值明日方舟这款游戏开服的三四个月后，热度依然不减，网络上的方舟同人文更是层出不穷。
前世的池夏雪，或者说那个名叫李雪琴的女孩子，某一天在那个小说APP中刷着方舟同人文，突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明日方舟余烬这本同人。
与它已有的字数和文笔不符的是那巨差无比的成绩，几十万字不如人家随便写个几万字的成绩。
令前世的池夏雪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差到离谱的成绩，还不时被人无脑乱喷，余烬这本书的作者却顶着压力一直在坚持更新，同时还能保证每章的字数和质量。
虽然最终，这个苦逼的作者在好不容易坚持到九十多万字的时候，离百万字大关不远之际……一个下架作品将这名作者的信心和对方舟所有的热情和热爱彻底击碎。
而那本余烬，并不是那名苦逼作者在那个平台的第一部作品，但是此前听那名作者说过，他的前一部作品也几乎是一样的下场。
自余烬那本书下架以后，前世的池夏雪再也没有看到明日方舟余烬的作者发表过任何新书，估计是对那个小说平台彻底绝望了，已经不想再在那里写作了。
虽然对那名苦逼作者的遭遇甚是同情，但是池夏雪今日回想起前世明日方舟余烬这本同人小说，却是因为这本书的背景设定。
与当时各种烂大街的穿越方舟文不同，余烬这本书的设定并不是穿越，而是前文明与现文明之间的故事。
在余烬那本书中，一个拥有架空元素的地球，人类文明被天外来客“源石”所毁灭，地球也被源石弄得面目全非。
在人类文明毁灭之后，地球进入了长达数千年的“真空时期”。
人类文明灭亡数千年后，新的文明和生命逐渐诞生，他们就是每个方舟玩家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泰拉。
而故事的主角，则是一名前人类文明幸存者，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沉睡后，从维生舱中苏醒。
在其走出避难所后，面对的却是一个面目全非的地球，和一个崭新的泰拉文明。故事由此展开……
若事实真的就是这样，似乎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拉特兰人考古出了拉特兰铳的前身，却没有办法完全仿制，只得基于源石科技而最终造出了必须得依靠源石技艺才能够射击的拉特兰铳械。
更别说泰拉文明的科技大多都是“空中楼阁”和“依靠考古”得到的。
一想到这里，池夏雪突然感觉冷汗直冒，再联想到那名老道士说过的话——难道真的被余烬那本书的作者给言中了？
这个世界的泰拉文明往前还有一个人类文明？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从她穿越转生前的认知来看，舟游里已经不止一次两次暗示有前文明的存在。
游戏主线第八章更是连普瑞赛斯这位疑似前文明的恐怖直立猿都出现在博士残缺的记忆当中。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泰拉世界，往前再推几千年甚至几万年，是否存在过一个类似自己前世的人类文明世界？
并且这个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要比自己前世所处的21世纪高得多？
否则，如何解释那名能看破自己两世为人的秘密，又还能留下这样一句话的老道士？
池夏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剪不断，理还乱，索性放弃了思考。
想这么多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就算泰拉文明的前身是人类文明，也跟现在的她没什么关系。
知道了又能怎样？反正人类文明都GG了，现在的地球母亲也是泰拉的。
与其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面对现世的挑战吧。
思绪绕了一个大圈，最终又绕了回来，不过池夏雪却更加头疼了。
乌有此前跟她说过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又真实反映出了大炎朝的现状。
而因为两世为人又抱有了前世的记忆，使得池夏雪看待问题总是喜欢代入前世的角度和见识。
这也不能全怪她，谁让今世的大炎与前世的那个大明实在是太像了呢。
有时候池夏雪实在忍不住拿大炎和大明做比较。
晚明那段悲惨的历史，就如同乌有所说的一样，大炎朝现如今就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身躯被大量的“病菌”侵蚀着，若不对症下药，大炎朝这个千余年的庞大身躯终将轰然倒塌。
与前世历史上的那个大明朝简直一毛一样。
“唉，我想那么多干吗？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池夏雪自嘲的笑了笑。
的确，乌有所说的话让她陷入了迷茫当中，但是，她并不是那种对于一件事纠结不放的人。
既然目前无法得到答案，不如就顺其自然，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就是一死，她也认命了。
（开门的声音——）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还把正沉浸在脑海思绪中的池夏雪给吓了一跳。
“卧槽，你还没睡啊？”
看到熟悉的身影慢慢步入自己的房间，池夏雪张嘴问道。
“蜜大人，我一个人睡不着。”抱着枕头的赤兔说道。
她那一头火红亮丽的长发与细雪般白皙光滑的肌肤刚好成对比，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只有脸、脖子、手，还有裙摆与过膝长筒袜之间的大腿部分，其余部分则被裹在了连衣裙当中。
这哪里是睡不着，这分明是洗完澡后压根就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嘶——”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火辣的战马娘美女，池夏雪突然有种「这上下级关系做不成了」的想法。
娘的，自己要是个男生，百分之百要对现在的赤兔起反应，太TM诱惑人了知道不！
不对，谁说女生就不能喜欢女生了？
“等一下！你这样是小孩子找妈妈吗？”
看着丝毫不介意，一个劲地往自己被窝里钻的赤兔，池夏雪感觉自己的眼皮在狂跳，嘴角在狂抽。
“啊～还是蜜大人你的床舒服啊！”
赤兔此时已经完全躺在了池夏雪的枕边。
其实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与池夏雪的关系加深了不少，再加上赤兔的性格本就适合与他人交往。
于是渐渐的，在非工作时间，两人已经能放得开了，只不过某条龙女死要面子，又不想被轻易马儿跳而已。
“蜜大人，能继续给我讲讲你之前没讲完的那本武侠小说的剧情吗？”躺在床上又抱着个枕头的赤兔抖了抖头上的一对耳朵说道。
“哪本？”
大炎武学兴盛，也因此诞生了不少的武侠小说，赤兔这个战马娘竟然还是个武侠小说迷。
“就是那个……我忘记名字了，反正就是我们刚在京师上船时你给我讲的那本。”
“哦，你说的是《射雕英雄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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