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甜的,皇姐来接他回家了。
高低起伏的草原,远处一个山丘,近处一个小草坡,远方牛羊懒洋洋地吃着鲜嫩可爱的牧草,时不时高兴的叫唤几声。皇姐就那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挥舞马鞭,教他如何在滩边起火烤鱼。
草映斜阳天接水,芳草安睡斜阳外。
他永远忘不了幼年最为快意的日子,是皇姐给的,是皇姐陪他渡过的。
“这人怎么边睡边哭啊。”
收鞘很些纳闷,对让眼泪沾湿了枕头的桑榆感到好生奇怪。
她端粥进来时就发现枕头底下有着几滴水痕,干巴巴的白被褥,一遇到水就全被里面的棉花吸走,留下明显的水痕在上头。
也许是想家了,也许是害怕。这都还可以理解,但是喂他吃过粥,让人躺下睡了之后,他还能边哭边睡。
温温的眼泪向着耳根一路小跑前行,最终落在绢绣的手帕上。
好歹是她的枕头,她的床,怎么说还是要自己爱惜点。
小姐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将人丢在自己床上便去请御医了,反让人收拾了别的客间给她,可她认床呀!别的房间她睡不惯,再好也睡不惯。就想着等人病好了,让他再搬去别的房间,自己收拾收拾再搬回来。
但是那时候他多半会搬去小姐的院子吧……
收鞘望着那张才淌过泪的笑脸,有些入迷。打从见他到现在,桑榆总是愁眉配苦脸,脸上盖着一层阴云,眼里死气沉沉的。
好看是好看,可看多了,自己也不禁会变得阴郁。这笑起来可就 不同,似落了凡间的星尘,轻颤的睫毛如同蝴蝶允花时缓缓抖动的翅膀,还有那原先干巴巴的唇,刚才喝过水,那么一润,就饱满的弧度就显现出来了。
她以前偷偷去见过那些被送进宫的面首,一个个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真是能人眼前一亮的好模样。可如今跟他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那些人眼里总带着浓浓的势利和明显的意图,一言一语,总是有带着些讨好或是谄媚。
光有一个好模样,却没有一副好心肠,看着更像是陈世美,赵胜这些负心之辈。
“好看吧?”
收鞘身后冷不丁的响起清幽的声响,把她从那双眉眼细辱里吓了出来。
“小姐!”
收鞘回头起身,因被拆穿心事,故脸上泛起细细微微的红晕,低头不敢与她直视,不敢多言。
独自进来的柳白偏过头看她身后静躺在床上的桑榆,人脸上挂着 似干末干的泪痕。
“他恢愎得怎么样了?”
收鞘挪过身子,给她留出位置:“刚吃过粥才睡下,烧已经退了,晚上还要再换一次手上和腿上的伤药。”
柳白走向前去说:“你也累一天了,先出去休息吧,我跟他说些话。”
收鞘拿起放在椅上的空碗回道:“好,那小姐晚上要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弄点清汤吧。”柳白想一想,又加上一句,“再弄点烤鱼吧,晚上她也在这时吃。”
“好~”
这个她自然是指李陵韶,打坐柳白这个徒弟当上女帝,她就再也没叫过她陵韶,也不称她什么陛下圣上,用个简简单单的“她”来代替。
收鞘走出门外,刚合上门,就被站立在窗外的李陵韶吓了一个激灵,慌忙的要行礼。
李陵韶把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作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收鞘见此便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大大的窗口几乎正对着床,想必她是想听些什么,又不好出面让桑榆看到。
所以她们是想做些什么呢?
二人奇怪的举动勾起了她的探秘的兴趣,脑袋里不断生出各种瑕想,却无人验证。
“醒醒。”
柳白推一推被子里的小孩,桑榆被摇得晃了晃,青原肥水与浅白的床帘交错,迷乱,幻灭,最终清醒。
梦终会醒的。
“还有心情睡觉,看来我不在这两天你过得也不错。”
被晃醒的桑榆起身只看到坐在床边的柳白,依然是一袭白衣,脸上是冷峻玩味的笑。
桑榆想起她逼人的毒辣手段,起上一阵心悸。手心被割破的痛苦和亲人离别的一幕如梗在喉。
之前答应过她的事情,绝不是她口中说的那样简单;至于什么五年之约,可笑至极。
覆巢之下无完卵,小孩都懂的道理。
桑榆想了一通,竟也看淡了些,淡然回道:“我很累,就睡了。”
柳白见他方才呆了半晌才开腔,“方才在想什么?”
“想你要对我做什么。”
“哼~”柳白哼笑一声,“可想到了?”
桑榆微微摇头,不由得想起她那天狠抓自己头发的情形,紧忙开口道:“没有。”
柳白正想发作,却没成想他会改口,欣慰的看他一眼,“孺子可教,这么快就改过来了。”
“当一个瘸子感觉如何?”
桑榆右脚醒后不久便能动了,左脚却至今毫无知觉,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只是如今被她笃定了而已,“还没下床走过,不知道。”
“你说,那几个小娘子要是知道你成了残废,还会喜欢吗?”柳白伸手在他脸上滑过,指背擦过他的面颊,“长得比台上的小戏子还漂亮,可惜不是个全乎人儿,在主家心里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桑榆心里一紧,自然而然地别过头。
阮清姐才不会嫌弃他!
只是他会嫌弃自己……
这女人是特意来嘲讽自己,好看他心酸的洋相吗?
有人唇齿相讥,却孤立无援。桑榆鼻尖一酸,眼框更显得红润。
柳白两指捏住他细白的下巴,强硬地扭回他转向墙面的视线,“委屈了?”
“不过你那个贵为北狄新王的皇姐应该会高兴,毕竟她巴不得你快点魂归天外,这样才好坐稳皇位。”
“她这些年还特意派人暗地里四处寻你,你是害怕才背井离乡地逃到崇陵吧,这么些年也不敢回去,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女人坐了你的皇位,享受本应你的荣华富贵。”
柳白笑意盈盈地望他,“而你呢,累累如丧家之犬,落得个残疾的下场,一个男人,还要靠几个女人养活,寄人篱下,整日要讨人欢心。”
诚然,以往确实要讨人欢心,不过并不勉强,而是心甘情愿的,至于皇姐,说她想杀自己,简直是无稽之谈。
皇姐与他是骨肉至亲,什么权势皇位,二人都不在乎,更不谈会为了这个对自己痛下杀手。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家伙!
桑榆在心里暗处腹诽反驳他,而在柳白看来,他就是阴沉了脸,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的他的非常合自己的心意。
“现在有个好法子可以帮你治好那只废脚,除此之外……”
“好。”
桑榆不再想听她说下去,烦闷和自以为是的蠢言蠢语。
心中的谋划意外的成功,甚至有点……
过于顺利了?
他这算是自暴自弃?还是如设想中一般是紧抓自己给出的那根救命稻草?
“那你先养好病,过些日子我再来。”
心中打好的腹稿未能脱口而出,难免也有些落寞失望。
罢了,本来也是说给外面的傻徒弟听的,他答应得爽快,自己还省些口水。
柳白僵着脸出门,桑榆侧将被子稍稍盖上自下而上盖住半边面颊,眼神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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