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哥哥！……
哥哥……哥哥！救救我！……
救救我……
“哥……哥哥……”
睡梦中无知觉地挥动的手臂打翻了旁边的水杯，很快已经凉掉液体就打湿了被褥和衣物，夜见夕颜被这种湿漉漉的触觉惊醒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扶起杯子，接着注意到了那封已经被弄湿大片的信。
信是夜见蜻蛉留下的，软塌塌的纸页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大概交代她醒来后去联系御庭青岚，还拜托她以后要照顾好薄樱。
夜见夕颜看了几遍之后，丢下信，拿起放在床头的绯樱向门外冲去。
她没有去找薄樱，也没有找御庭青岚，实际上她谁都没有找，一个人径直向御庭家宅邸外奔去。有人试图拦住她，却只看到刀光闪过鲜血喷射，那个女孩早就不见踪影了。
绯樱一出，不浸足鲜血绝不归鞘。
只是这一次结束后，她恐怕就要和绯樱一起归鞘长眠了。
这大概就是夜见蜻蛉，不想让她参与的理由吧。
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战争。
这场黑道之间的战争里，千叶森之带领千叶军团出战，而夜见蜻蛉一人带领夜见家应战。战场就在远离市区的天冠山脚下，即便事后被警方和联盟追究起来，也不至于太难办。
这不是第一次的大规模战争，实际上在地下世界，战争从未止息过，而且每一场战争的宗旨都一样：没有感情因素，纯粹为了利益。不能做到自己的儿子被杀了还能笑着与对方握手的人没法在这个世界立足，能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养育自己的老爹也杀了的人，才有资格在战争中取胜。
夜见家血洗了千叶家的一处宅邸，袭击了他们位于天冠山某处的实验室，杀死了他们的两位成员，还挖出了一位的眼睛，但是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竟然插手千叶家的树果制造业，竟然想窥探他们最新研制的强化促进剂“骷髅花蜜”，这种依靠透支生命来获得生命的药品不能在市面上流通，夜见家要求合作无果威胁无果，后竟然通知了警方。
但是每个黑道家族都和警方保持着暧昧的关系，所以千叶家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
这可是**裸的侵略，是必须出动兵力解决掉的；人可以死，但是家族的企业根基绝对要保护。
个人的性命在家族的利益面前微若浮尘。
这样残酷的法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世界；这样残酷的厮杀，才是我们一直在进行的战争。
从利益出现那一刻，杀戮就从未止息，也永远不会止息。
夜见蜻蛉冷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对手，以及千叶森之身后一长排早就超过携带上限的精灵的巨影。
原来那种药还有这样的作用啊，强行突破能够控制的精灵的个数，把自己身变成一个能够操控无数把兵刃的人形兵刃，真的有人可以一次性指挥数十只精灵冲上来，这个世界好神奇哦，如果放在小时候，绝对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轻轻笑着，手指却痉挛一样紧紧握着已经空掉的属于皇藤蛇的精灵球，关节处突出惨白骨骼的五指几乎要将它捏碎。
不知道如果说给青岚听，他会不会相信呢，那个头发永远毛扎扎的小男孩，会不会要他拿出能够说服他的证据，不然绝对不会相信他呢？
那个人就是那样，不是亲眼看到的就绝对不肯轻信。一直到分别的时候还在惦记作为自己生日礼物、特别宝贝的那两只精灵蛋，即便告诉他那就是伊布和利欧鲁的蛋，毛发乱扎扎的小男孩就是死活不肯相信，说一定要等孵出来才知道。他一遍遍保证，甚至发誓赌约，但是男孩依旧固执己见。他解释了很久，直到口干舌燥。他知御庭家明天就要离开神奥了，再也没有机会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了。他想抓住那个男孩揍一顿，很想很想。
第二天，他冒雨跑到码头上，偷偷去送昔日的伙伴。
汽笛响了，那个男孩突然抱住他嚎啕大哭。年幼的夜见蜻蛉把那两个精灵蛋往男孩怀里一塞，告诉他既然这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精灵，就自己拿去孵化试试吧，然后扭头跑开了。
此日一别，再见已经是五年之后。
那时他与夜见家的上任家主暗中较量，薄樱被折磨的精气耗尽，夕颜已经成为了计划的既定牺牲品，御庭青岚突然带着御庭白鬼出现在夜见家门口，二话不说要求他为御庭白鬼提供保护。当年毛发扎乱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瘦削挺拔的少年，带一点钢印蓝的眼眸早已褪去年幼时的天真稚气，而站在他身边的御庭白鬼也不再是那个奶声奶气一声接着一声叫蜻蛉哥哥青岚哥哥、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生怕被甩掉的小娃娃，她脸色苍白，紧紧抓着御庭青岚袖口，瘦瘦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白绷带。
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想起了父亲在书房说过的可怕的计划。
想起了他冲动而无力的抗争。
想起了薄樱虚弱地冲他伸出手臂，夕颜蜷缩在地下室角落的小小身影。
想起了一次没有实现的寻找彩虹桥的冒险。
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码头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小男孩。
他答应为御庭家的女孩提供保护。
“但是等你回来之后，也要遵守与夕颜的婚约。你能做到么？”
儿时的婚约已经随着合作破裂不再提起，但是不管夕颜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保护她一辈子。
你能做到么？
我也有想要保护之物，你会替我保护吗？
那个少年看了他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场火拼要开始，他急需支援的时候，已经长大的记忆里的少年突然对他说：“我要回关都，马上。”
人形兵刃说完就走了。
夜见蜻蛉在激烈的交战中不断走神，很快就处于下风。其实就算他集中注意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作为人形兵器的千叶森之并不只有操纵海量精灵的能力，自身也是格斗高手。夜见蜻蛉在自家剩下的精灵的保护下勉强能坚持防御，但是体力已经快要跟不上了，持枪的手臂在微微发抖，装弹的速度也大大下降，他已经没法瞄准了，很多子弹和机会都被白白浪费掉。
在这样下去，过不了千叶森之就会借助精灵的火力掩护来到他面前，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形兵刃的对手。
如果他也被改造成人形兵刃，情况会有所不同吗？……他不禁这么想着。
不，不会有如果，因为已经有人代替他成为了夜见家的人形兵刃，作为夜见家下一任继承人、拥有高贵鬼族血统的他，怎么可能做那么肮脏的事情呢。
那么……如果那时候他能够再果断一些，勇敢一些，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就被改写了呢？
如果那天被关在地下室遭受非人训练的人不是夕颜，是他的话……
千叶森之已经突进到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他身后的精灵已经无力再帮他抵挡下一轮进攻。夜见蜻蛉强迫自己举起枪，集中注意力瞄准。
但是他突然有些不想扣动扳机。
他不想终止回忆。
在记忆中，他跌跌撞撞循着声音来到地下室门口，里面到处是捂着血淋淋伤口痛苦翻滚的人，他踩到地上的血泊时差点滑倒，而他的小妹妹，只有十岁的夜见夕颜，呆呆地坐在地下室的角落里，衣服被撕扯的凌乱不堪，露出缠满绷带的瘦小的肩和胸。
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冲上去抱住那个不断发抖的小小身体。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想给她披上，但是手抖得太厉害衣服又滑落在地上。
他用力摇晃着她，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掰开她的手指，拿走那把沾满鲜血的短刀。但是她的手指因为太过恐惧而痉挛了，握着刀柄怎样也掰不开。
夜见夕颜就这么死死握着刀，坐在地上，任凭自己的哥哥在旁边痛哭，却一脸木然什么也感觉不到，既感觉不到疼痛和耻辱，也感觉不到身边因为自己太过无力弱小而内疚痛苦的要发疯的夜见蜻蛉。
然后她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门外一步一步挨过去。
即便这样，她的手指还是没有放开那把刀。他就这样呆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向门口挪去。刀刃拖在地上的声音摩擦声，混合着呻吟与哀嚎，在地下室令人毛骨悚地回响着。
也永远在他的梦境中回响着。
陌生的笑脸出现在的眼前，千叶森之，千叶家的人形兵刃正将武器稍微后拉，鬼刺闪烁着寒光，以慢镜头的速度向他的正脸刺过来。
好像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人，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抗了。
夕颜！……
夕颜！别走……
……对……对不起…………请别走…………
为什么要这样厮杀。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做，不是也很好么。
不行……不能什么也不做……
我必须做点什么……
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睁大眼睛，专注而有些虔诚地等待着，等待着终结这个充满绝望和悔恨的世界的时刻到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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