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后,雨季渐渐远去,明显的感觉到,此后每下一场雨,气温就渐凉一点。天空变得更加湛蓝,偶有如烟的云飘过,越发显得秋高气爽。每天的急救任务多种多样,每天接触的人也形形色色,原来在医院专科病房中干临床工作,面对的是专科病人,后来调到急诊,面对病人的范围明显增加,开始接触专科外的患者,现在从事急救工作,面对的是社会上各种各样的病患及他们的家属,甚至他们周围的一系列人员,情况愈显复杂,也使自己不得不变得更加谨慎,考虑的问题要更加全面。
今天照常出诊,虽然接诊病人的病情不重,但是我们的出诊任务就没有停止,所以我们也没有时间回站上去补充物资及氧气。其中有两位患者我认为根本不需要救护车就可以去医院,一位是感冒了头痛,一位是由于住的楼层太高,需要我们把他担架抬下楼而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急救不仅仅只为群众的健康保驾护航,偶尔也会变成个别人随意挥霍浪费的公共资源。
一直到中午两点,我们护送完一个高龄的肺心病患者去医院后,才匆匆在路边随便填了下肚子,大家略微休息了一下,我们准备出发回站上去补充医疗物资和氧气,但是天不从人愿,距离站点还有200米的时候,“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9月25日15:16:35任务号xx0925xx8541,现场地址:xx市大桥阿拉乡小妈祖庙,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5xxxxxx,主叫:135xxxxxx,主诉:昏迷。
这是一位症状比较重的患者,并且位置较远,现在赶去至少需要五十分钟至一个小时,并且这个地址在彝族自治村,一个山沟沟里,比较难以定位。我决定先打个电话再次确认地址和患者病情,如果患者病情真的严重,我们就直接调头前往,如果比较轻,就先回站上快速补充好氧气及必要医疗物资,这样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医疗安全,我让车厢里的三哥估算了一下剩余氧气的储备,还好,一到两个病人没问题。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是一位中年男性的声音,不但有浓浓的方言,还夹杂着少数民族的发音,所以沟通起来非常困难,我都是连蒙带猜,(以下的对话是我已经简化并翻译好的)。我说:“喂,你好,我是120,请问患者是昏迷吗?现在有没有呼吸,有没有醒来,患者多大年龄?”对方回答:“是昏迷了,不过现在醒了,不会说话,年龄有85岁了。”患者病情比较重,决定不回站上了,我指指车载导航,示意老杨直接调头驶向目的地。我看了下表,继续和对方沟通:“尽量不要搬动病人,如果有呕吐,请把他的头偏向一边,别堵住气管,我们现在尽快赶过来,但是离你们有点远,我估计需要一个小时,请你保证电话通畅,随时沟通。”对方的回答很干脆:“好的,我们等着你们。”很有点少数民族的干脆,随后挂断电话。
为保证尽快赶到现场,我们只能拉响警笛,穿插于车流人潮中,随着驶出市区,车和人都变得稀疏,路也宽了不少,给了我们充足的空间再次提速。我们出城进入高速,然后下高速转向城乡公路,最后进入大山间的水泥与柏油混合路面,弯弯绕绕地终于进入了阿拉乡。期间对方共拨过来两个电话,追问我们的行程。还好对方虽然急切,态度倒也温和,没有咄咄逼人。进入阿拉乡,下来问路,由于语言不通,耽误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找到小妈祖庙,后来才知道,大小妈祖只是当地的独特叫法,至于具体如何区分,我们根本不得而知。
车停在庙前坡下的路边,远远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向我们招手,我和小丽不敢怠慢,赶紧拿好药箱和氧气枕向庙里走去,三哥和老头自行下担架,然后跟上。临近庙门,对方来不及说什么,快步向庙里走去,我们赶紧跟上。远远的看见在庙里殿外的空地上为了一圈人,走近一看,发现都是老年人居多,猜想可能是相约一起来上香拜佛顺便吃斋饭的村民,现代社会中,还诚心信佛的大都是一些老年人了。
我们分开人群,看见中间躺着一位老奶奶,典型的彝族服饰,布满沟壑的脸庞和她的年纪相符,身下用硬纸板垫着,避免老人直接躺在青石地板上,对此我不由感谢村民们的细心。我蹲下来,开始查看老人的情况。我拍拍老奶奶的肩膀,她睁开眼睛看着我,还好,和电话里了解的一样,人是清醒的,我低下头,大声问她:“奶奶,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她张张嘴,过了一会才在喉咙中发出声音,咕哝着说着什么,但是我完全听不清楚也听不懂,我以为是民族话,赶紧抬起头问带我们进来的中年男性:“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对方的回答让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们也听不懂,她醒过来就说话不清楚了”。老人很有可能是急性脑卒中(卒中分出血性卒中和缺血性卒中,出血性简称脑出血,缺血性简称脑梗死,老人的症状更像缺血性),此时躺在地上的老人看我没有回答她,越发着急,说的更快,吐字更加不清晰。我只能安慰她,一字一字的说:“好的,奶奶,我知道了,您先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我们是医生,先给您检查一下,我说话听得懂吗?”还好,老人听的懂,她放松下来,冲着我点点头。我让她伸伸舌头,果然,舌头偏向一边,让她用嘴巴鼓鼓气,鼓不起来,和判断的一致,老人多半是脑梗了,最后我需要测一下她双侧肢体的肌力。
我让老人抬起双上臂,一只抬不起来,让老人抬抬双腿,明显使不上力,此时我准备握住老人的手,让她同时发力,感觉下双手的力量是否对称,可是当我拉起老人双手的时候,在双手下的地面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我下了一跳,以为是老人发病时不慎摔伤割破了双手,我赶紧把她的手翻过来,查找伤口,可是仔细检查后没有见到明显的皮肤裂伤,反而在双手各个手指的指尖,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针眼在我的挤压下还在渗血。我抬起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半天没有人回答,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回答了我:“这...我们看你们那么长时间还没到,就找了旁边诊所的医生,这个是...对了,这个是放血疗法,你看,我妈妈她现在也醒了,还管用...”我一下愣住了,屁的放血疗法,科学依据在哪里?我打断他,问了一句:“放血的医生呢?”人群在面面相觑中逐渐让开,我看见了人群后那个所谓的医生,很年轻,像个厨师,穿的白大褂很旧,袖口高高卷起,下摆脏兮兮的,有不知名液体溅出的黑黑黄黄的痕迹,头发稍显凌乱,看眉眼八成也是少数民族。他见我看着他,有点紧张,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或者是周围那么多的村民给了他胆气,他的声音很大,也带着浓浓的方言和一点民族语言,但毕竟听的懂:“是我,是我的放血疗法救了人,你看那么长时间你们才到,老人不还是好好的,没有我,怕是都断气了...”。
也许是同村同民族同习性的原因,周围的人群听见这位医生的说法,一下子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声讨我们:“就是,放血疗法是我们的风俗”“这救了我们村很多人,你看那天...他爷爷也是突然摔倒...”“你们城里的医生只会靠仪器治病,还是我们厉害...”“你们120那么晚才来,有命的人才等得到”...看着人群越来越激动,我反而镇定下来,示意小丽不要受人群的影响,给老人常规测血压、血糖、心率、体温、血氧饱和度...我则向人群大声说:“病人需要安静,你们还要不要救人?”那个中年人也连忙帮腔:“好了好了,医生都到了,让医生看,大家少说两句。”看着周围人群渐渐停止了吵嚷,我转过身继续让老奶奶尝试紧握我的手,果然,一只手完全无力,脑梗死的可能性更大了。我让三哥和老头放好担架,准备搬运老人上救护车,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尽快赶到医院,如果是脑梗死,提前一分钟溶栓,老人后期的恢复程度都会完全不一样,好处是大大降低死亡率和提高她的生活质量。
我和那个中年人,也就是老人的儿子简单沟通了一下,说清楚了老人的病情和正确的救治办法,对方还是比较信任我们的,同意我们的意见,尽快把老人转运至正规的医院接受治疗。我们分开人群推着老人准备上车,中年人紧跟在我们后面,边走边对周围的村民表示感谢,当然,也感谢了那位给她母亲放血的医生。也许是家属的感谢,也许是村民的信任和刚才的维护,这个年轻的医生明显开心起来,他一下子拉住中年人的手,大声的说:“叔,他们西医医不好的,你看我给老祖(奶奶)放了血她恢复的多好,你们不用去医院,把老祖交给我,再放两次血,保证到了晚上能吃能喝...”
我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三哥他们继续推着老人上车。我走近那个年轻人,盯着他的眼睛,他看着我,显得有点慌乱起来。此时周围本来要散去的村民再次聚拢过来,我一字一顿的问他:“你知道老人是什么病吗?”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气,大声说:“老祖是气血不通,所以放血...”我没有让他继续喋喋不休,打断他:“那她为什么说不了话?半边手脚不会动?”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我,停了一下,反而大声的问我:“那你知道是啥病?咋还不快点医好她,还要拉去医院?”我回答道:“我判断老人是脑梗死,主要是脑血管堵塞引起脑缺血,你的放血疗法很可能加重了老人的缺血,她虽然醒了,但是后期的恢复有可能会出大问题。”他吓了一跳,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村民包括那位中年家属不管听不听得懂我的话,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不敢和我对视,结结巴巴说:“哪有...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没有再浪费时间和他纠缠,转身快步向救护车走去,中年家属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相信我们,他推开年轻医生的手,快步跟上了我。转运过程中很顺利,老人的生命体征也很平稳,到医院后,走的是卒中绿色通道,检查结果出的非常快。老人的诊断和我的判断相吻合,是缺血性脑卒中,也就是脑梗死,需要尽快溶栓治疗。我们离开时,家属对我们表示了感谢,我让他好好照顾老人,并且告诫他,以后有需要还是打急救的电话,要相信科学,病人也需要到正规的医院接受正确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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