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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Mirror
  • 红毛黑猫
  • 2019-07-26 16:50:40
【3】

我从梦中惊醒,明明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感觉彻身的寒冷,这种死亡的冰冷感我不是第一次体会,但这次与以往不同。

“那是哪里?为什么艾伯特要杀我?”

我知道那是镜子的预言。我救下艾伯特并非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万没料到,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我自己的死亡。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愿相信了,结果艾伯特出现在我面前。我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这么一个温柔的人可以相信,他却杀死了我。

我看着手中的碎片,其中倒映着那个女孩的神情是多么无助。我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无关未来也无关死亡。梦中艾伯特全力掐住脖子的痛楚感依然残留在身体上,我的眼前却浮现出这个少年清纯阳光的笑脸,没有比这种对比更让人痛苦的事情。

天逐渐亮了,屋子里浓郁的黑暗被驱散,微微的阳光将房间染成一片浅蓝。我抬起头,看向窗外,街道上偶尔走过几名行人,但依旧显得萧索。不知从那里传来的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仿佛回荡在整座城市之间。

我开始收拾书包,准备上学。没有人知道,一名少女每晚都要在深夜惊醒,为了那随时降临的死亡而担惊受怕,却又不得不勇敢面对,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内心究竟忍受着怎样的苦楚。我喜欢读书,从书中我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不用再揪心自己的死亡,也无需为未来的不确定而颤抖。

艾伯特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无论是历史,地理,还是中外文学,他都能毫无障碍地和我交流,和他相处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在沙漠徒劳前行的人,发现了绿洲。虽然我们认识不过半月,但是他已经是我生命里的绿洲,给我活下去的动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是我不愿离开他。

我梦到了他将我杀死。

一个简单而毫无悬念的背叛。

我该相信你吗?艾伯特。

我看着太阳照常升起,勉强地笑了笑,也许笑容里只有苦涩,可我能做的也只有擦去眼角的泪水,装作睡了一场好觉,然后出门和父母道别。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同桌拍了我一下,她指着窗外,带着笑意说道:“他又来找你了哦。苏菲,你怎么认识到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的?”

我看向窗外的同时,艾伯特也正好看向我。他对我笑了笑,笑容是那么温和,与梦中那狰狞的面目截然相反。我没有理会同桌“可爱的男孩子”的评论,起身走了出去。

“艾伯特,有什么事情吗?”

艾伯特腼腆地笑了笑,说道:“苏菲,放学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座庄严而诡异的西式洋房,那无尽的迷宫,危险的异变,让人疯狂的黑暗……

艾伯特见我没有立即回答,而且脸色忽然变差,料想我不愿前往,沮丧地看着我,问:“你不愿意吗?”

“不。不。只是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我摇摇头,强迫自己忘掉梦中不愉快的记忆。

阳光男孩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去到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左右着自己一般,又或许,我的内心根本不愿拒绝这名男孩的邀请,即使那是通向死亡的路。

在夕阳的照映下,我们的影子长得不可思议。我和艾伯特并肩走着,和他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而且很少有别人能插嘴,因为我们的话题实在太广泛,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你知道,萨特大师曾访问过中国。”一边走,艾伯特一边说。

我点点头,接过话题:“那是一九五五年的事情吧,可那时候的中国没几个人知道存在主义。”

“现在也是。”他和我对望一眼,同时苦笑,“但是,没有人知道,我们这座城市,就隐藏着一座萨特的房子。”

“怎么会!当年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事实不容反驳。你跟我来。”

我带着满心的好奇,跟着艾伯特前行。我们穿过大街小巷,斜阳逐渐下沉,阳光逐渐变得比血色还要浓郁的深红。

我远远便看到一座西式洋房,恐惧弥漫全身,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镜子里看到的灯火通明的房子,正是这座。艾伯特走在前面,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他开始说道:“这座房子的结构、装潢还有布置,和我曾经参观过的萨特的故居一模一样,当然,这只是我注意到它的理由,真正让我确信这座房子的主人的,是门牌。”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洋房的门口,花园里杂草丛生,栏杆布满灰尘,显然是一座废弃的洋房,它的门牌早已锈迹斑斑,勉强能认出几个字母。

“e、r、t、r、a、s……?刚好和萨特的名字调转!”

“没错!”艾伯特神色间充满兴奋,“苏菲,和我一起探索这一座被历史遗忘的大师遗迹怎么样!”

如果在那一瞬间我拒绝了他,并说服他跟我离去,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世界依旧是那个美好的世界,地球依然沿袭着千万年的规律转动,夕阳落下,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会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里,依靠这位少年的温度苟延残喘,直到真正死亡的一天。

然而。

我答应了他。

内心的虚无让我对所有事物都拒绝相信,即使镜子的预言梦是那么不可反驳,但我依然选择不信,于是我跟艾伯特走进了萨特之屋。

也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让均衡的天平移向了不可挽回的一端。当我和他偷偷爬进这座别墅时,我回头透过栏杆看去,笔直的道路,路边的汽车,毫无生气的楼房,五彩斑斓的霓虹,还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暮色,在那一瞬间都离我远去,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也许是命运。

镜子从来没有欺骗过我,它精准无比地向我述说着未来。当我和艾伯特跨过那扇大门,我明白,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梦中的结局。

死亡仿佛从来都是近在咫尺的事情。当我和艾伯特行走在黑暗之中,看着他从好奇到恐惧,看着他的脸上不再有灿烂的笑容,我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逃不脱的。

在这座迷宫里,时间成了一个笑话。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按照生物钟判断大概是两天,奇怪的是,饥饿感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使我们每天都疲于奔命担惊受怕,但依然活力充沛。

终于,我们遵循着梦的预言,跑过了那条排列着石像的长廊,来到楼梯前。而我,也依照着剧本一般掉进了流沙之中。

纵使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当流沙埋住我的胸口,让我难以呼吸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地想,为什么死的非得是我?

紧接着,艾伯特松手,流沙消失的那一刻,我懂了。这个阳光少年是我的地狱,没有他,我可以一直在梦和现实里卑微地活着,而现在,我们谁也逃脱不了,我们成了彼此的地狱,就像楼梯之上那间房间里的三幅油画一样,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然后等待死亡。

忽然,别墅内的黑暗让我感到心安,就像一个皈依邪教的人,不再相信光明一样。

当我们走进那间燃烧着四根蜡烛的房间,艾伯特惊诧于眼前所见的时候,我转身将随身的水果刀,捅进了艾伯特的胸膛。我颤抖着把刀刃拔出,鲜血灿烂地喷涌着,让我想起了暮色的残阳,生命不断消散,直到整个人倒在地上,他的脸颊定格在了痛苦与惊讶之间。

我到底还能相信什么……

房间里火焰摇曳不定,我将自己的表情藏着阴影里,看着那只肆意跳动的黑猫,看着它张牙舞爪地在艾伯特的尸体上狂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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