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敖狠口中紫焰喷涌而出,他眼看无处可避,全身被火焰吞噬,念成惊醒,虚汗直冒。
“我,我还活着?”罗念成睁开眼。直觉浑身胀痛,周围是蛮人医师,夔王和喀戎。
他想用力,可觉得怎么都举不起左臂,他看了一眼被草药包捆的左臂,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左臂已断,你与那恶兽搏斗时伤的。”喀戎开口道,念成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回忆起与敖狠争斗时,被它刺穿了臂膀,当时就觉左臂似断裂般疼痛,而后失去知觉。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再醒来时已躺在这里。
“至少你还活着,别想太多了。”
这时夔王对喀戎讲了几句,从他那拿出一枚金丹,有拳头般大小,泛着金光,交到了喀戎手中。
“你刺死了那猛兽,我王要饶你性命。此物是那兽体中兽丹,凶兽多有此物。你将其服下,或能愈伤养痛。”
喀戎道是念成刺死了敖狠,可他却没有真正看清那是怎样的较量。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少年给了他太多惊讶,或许留下他是正确的选择。只有夔看见了那个黑影,和那一闪而过的红紫光束,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就是,敖狠倒在了罗念成面前。他并没有说他看见了什么,因为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那样的猛兽会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众人都以为是念成降了敖狠,那些主张要杀死念成的蛮人也没了踪影。是夔命喀戎将兽丹给罗念成服用,这是一个战士应得的奖励。他有资格获得敖狠内丹,即便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获胜的。
念成浑身无力,心绪迷蒙,喀戎将兽丹喂给他,他只觉得喉间胀痛,有呕吐之感,但终将其服下。念成顿觉体内烈火烧灼,全身气脉急通,隐痛之处慢慢正常起来。只是那左臂,再也不能使用自如。他不记得他是如何刺死了敖狠,但他知道的是他再也无法挥起左臂,已经是个残废,又重伤在身,深陷蛮营,此刻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内心懊恼不已,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稍加用力,只感周身血脉不畅,刚刚恢复的伤痛更加重了一倍,咳出一滩黑血。旁边的药师忙上前清理,扶他躺下。喀戎劝他:
“你元气大伤,还是老实养伤,你既能击败敖狠,我族人定不会难为你,兽丹自会运遍你全身,打通淤血之处,你若自行运功调节,反而会激发兽丹反制。”
念成也无力反驳,只得静静躺着。兽丹之力非同小可,以刚才的伤势,不休息十天半月是无法下床的,休息片刻之后他觉得体力已经恢复了八成,于是起身要走,喀戎拦住他,
“我王免你不死,敬你是奇人,但你还需留在我营,你要去何处。”
念成看了喀戎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我出去走走。”
夔王知罗念成失去左臂,痛心疾首,蛮族尚武,见罗念成能戟挑篪剌,勇斗敖狠,本就无心杀他。喀戎又想借他之手与人皇解和,劝他放弃祭拜,止戈免难,使南北从此相安无事。于是喀戎决心留其心,以诚感之。若要留其人,必先留其心,我且教他伏兽之法,暂缓去意。喀戎跟着念成一道出去,在营中散步,期间向念成吐露蛮族驭兽之术,念成倒也饶有兴致,很快就将断臂之痛抛到一边。
后几日喀戎授罗念成驭兽之术。喀戎带念成来到困兽的地方,各类飞禽猛兽齐聚于蛮营。有多目者,羊角而脊背生四目,叫声如婴儿啼哭。再往里走,见一高头巨马,念成只惊此物是汗血马的几倍大小,以此为坐骑,何愁战而不胜。看念成久久驻足,起了兴趣,喀戎走到他身边,介绍此兽:
“中曲山之兽,其名驳,以虎豹为食,多为营中猛将坐骑,似北境之马,却又大不相同。”
“确实差得远……”念成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去。见一大池,念成本以为是饮饲战马坐骑的地方,走近时却见水底悠然游窜着一条条黑鱼,它们长着蛇头且六足,眼似马耳细长。
“英鞮山涴水中生,唤作冉遗鱼。凶兽多以此为食,养来用作饲饵,军中也常烹食之。”
念成见此鱼形貌古怪,只觉得倒胃口,哪有下咽的欲望。他给了喀戎一个诡异的眼神,径直向雚疏而去。他在阵前见过此兽,被带回蛮营时身边也有一只,于是问喀戎:
“如何降此兽?”
喀戎命人打开笼子走了进去,他虽瘦弱,可念成见它进到笼中,雚疏皆伏地垂耳,不再叫嚎,念成对此人更是刮目相看。暗暗惊奇蛮人驭猛兽的本事。
“此虽皆恶兽,但有其法。众兽中亦各有首,随其伏而伏,随其恶而恶。我方才将这兽群之首,以指力抚其耳后三寸处,兽易眠。凡物皆有其弱,兽亦如此,但通得其法,便降其身。”
念成心里暗暗惊赞。喀戎又带他去了几种异兽之处,解降其法,念成认真聆听,还试着驯服了几只猛兽。
“在邱泽之侧林,有一钦丕鸟,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墨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乃是邽山兽穷奇之后,君可前往降之以为坐骑。”
罗念成眼前发亮,他虽不曾见过邱泽猛兽,但也知道穷奇是何等的神兽。“真有此事?可此兽是否同敖狠般凶残,若是,还是不要也罢。”他虽然确实被激起兴趣,可想起斗敖狠的艰辛不易,忙打了退堂鼓。
喀戎强压笑脸,“此兽虽猛,但不及敖狠,况少有兽能比肩敖狠。我愿与君同去。”
“说走便走!”二人说着便上路朝着邱泽深处行去。行十余里终到一片沼泽附近,喀戎命人摆开小动物的尸体,布下一张巨藤网,这网由藤条编制而成,结实粗大,专困猛兽,只等钦丕上钩。
半晌,落叶滚滚,一双大翅膀遮住了天日,带来邱泽之地的恶臭。念成与喀戎同众蛮兵在林后悄悄观察,此鸟挥动双翅而来,见地上有死物,俯冲下来,伸出一双巨爪,刚一落地,喀戎命众人齐力收网,藤罗大网自地下高树上相合包夹,死死地扣在了钦丕身上,困住了它。钦丕在藤网中欲挥翅却被死死捆着,施展不开那双巨翼。又是挥舞爪子又是用喙啄网,只是徒劳。这藤罗网结实无比,猛兽爪牙尚且不能破坏。足足挣扎了一下午,直到晚霞升起,天光渐暗,这钦丕才力竭歇了。
蛮兵拉着拖着,喊着号子才把这巨鸟带回蛮营。喀戎告诉念成,钦丕要以志伏,如北境熬鹰。但他知道,钦丕极不易被驯服,因其体型硕大而易被熬降,但并不会轻易认主,因此蛮阵中并无此兽,也无人去降它,他只是施以小惠,拉拢罗念成罢了。
罗念成搬来小石凳,坐于钦丕之前,心里暗想:这鸟也是稀奇,有这么个降伏之法。他誓要降伏此兽,便于困兽笼前坐了,钦丕全神贯注死盯着念成,雄赳赳,气昂昂。脖颈上毛都竖起来了,一副公鸡掐架的姿势。
念成就这样坐在它面前,一坐坐到了天明。就这样七天六夜一人一鸟,就坐着相互对视斗志。到底是人不守规矩,这几天里,念成还时不时当着钦丕的面喝喝水,鸟兽也不能和他讲道理,钦丕终是不吃不喝。
终于到第七天正午,钦丕扑扇起翅羽,摇摇晃晃地在笼里乱撞,突然支撑不住身体,趴在了地上。白眼膜半掩着眼珠,时不时还扑扇翅羽。念成也已经筋疲力尽,可还是挡不住内心喜悦,他找来碎肉去喂钦丕。钦丕食之,见念成不鸣,顺从其意。
“总算是搞定你了。”念成大喜过望,他试着打开笼子,见钦丕既无敌意,也没有飞走的意思,只是偏着脑袋看看他。钦丕突然精神一震,似被什么东西震慑住了,它低下头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念成。
他慢慢走近,缓缓爬到钦丕背上,钦丕竟不反抗。喀戎大惊,其实捕钦丕那张巨网是他花了很久才制作出来的,蛮人与钦丕的交道也打了不少,钦丕多次被带回过蛮营,只是它吃了饵食,就像在蛮营小住几天,后展翅离去,无人能挡它,喀戎更绝得是这鸟故意就范,懒得捕食,装作被抓而白吃几顿。也有蛮将熬得住这钦丕,但之后都被它毁了牢笼,扬长而去。钦丕本是神鸟,必不会被轻易驯服,现在罗念成当着他的面爬上了钦丕脊背,这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场面。不止喀戎吃惊,在场的无不睁大了双眼,呆呆望着。
念成还未坐稳,钦丕振翅直冲云霄,念成又笑又叫,好好地上天领略了一番。钦丕载他沿邱泽大沼飞行,见各类虫兽,穿梭河谷,掠过兽人营帐,好不快活。
夔自帐出,见念成驭钦丕而行,并无太多惊讶,因为他曾见到过那道红光,和那巨大的黑影,那样的威慑,不是鸟兽所能承受的。
罗伏云兵败退至南陲之北,安顿百姓撤离南陲。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派遣先锋部队赶向皇城,寻求支援。自己则率剩下军队护送百姓,保护这一行老弱向北退去。
罗伏云派人面见人皇,将当前的战况一五一十地做了禀报。众臣皆惊。罗家二将英武盖世,居然落得惨败,又得知小将军罗念成生死未卜,一时间堂上沸沸扬扬,揭开了锅。
人皇却似乎并不吃惊,他好像早知有此败役,喝止群臣议论:
“蛮人凶悍,又凭异兽作战,实在难以抵抗。战败并不怪你们,我只是担心你们诸位的安危。我会调遣兵马,和国师商议,共御大敌。”先锋官叩谢。
“老将军征战劳苦,快去好好歇息,我们还有恶战要打。”先锋官奉命退下。
人皇与诸臣共商抵御蛮人,夺回南陲之事。退朝之后人皇又私下去见了国师。表明当前情势紧迫,在国师耳边密语几句。后国师准备祭祀之物,去暗会人皇。
婉熠听闻念成在战场上被夔打翻在地,生死难料,有如晴天霹雳。
我与念成相逢不久,他就要带兵南征,如今落入敌手,生死难测。婉熠想到念成,担心他的安危,一颗颗泪珠滚落脸颊,在心中祈愿念成能平安回来。她去见人皇:
“父皇,我求您派兵去救救念成。他为国而战,您不能坐视不理。”
人皇面色郑重:“此事干系重大,我已经与国师商量好对策,你不要担心了。你将来要成大事,就不能被这儿女情长所牵绊。你明不明白!”婉熠只暗暗记下他与国师有计,没有反驳,离开了人皇。
南陲这边,北人还未尽退,南陲以南的留守蛮人扎起营寨,就地将异兽屠宰做食,沸腾的热水里煮着肉块,阵阵香气萦绕在营间,整顿士气养精蓄锐,也好准备再次攻打,夺下南陲。
北人一行在罗伏云的护领下慌忙逃撤,赶了半月到了当初人皇重建南陲所埋福石之地,想要在此地稍作休整。这一群人皆是老弱,行军速度较慢,罗伏云担心蛮人追杀过来,准备在此歇息之后就径直赶往皇城,不再停留片刻。
伏云让老病乘马,自己徒步而行,众人进了下埋福石之地,此为一座大殿,为感念人皇赐玉而建,大殿可容百人。罗伏云命人去找些可以吃的东西,士兵们经过一番搜索,除了一些口粮,熟食几乎没别的东西了。
伏云将食物分给百姓,将官都饿着肚子。众人生起篝火围坐,“将军,蛮人暂时应该追不上来。”一面庞稚嫩的青年顶着比脑袋大的头盔,缩在火光前小声嘀咕着。
“不可掉以轻心,明早就赶路,蛮人随时可能会来。”伏云正了正他的盔帽,然后独自走去殿外。
他双手交替着倚剑而坐。不知念成是生是死,就算不死为蛮人掳去,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哥哥无能,第一次带你出来作战,就让你命丧人手。还不能为你报仇。可恨蛮人凭兽作战,我定会重整大军,杀他们片甲不留,为你报仇雪恨!成儿,哥哥对不住你啊。
伏云仰望明月,几缕阴云环抱着残月,凉风阵阵,寒气透骨。伏云守到深夜,不知觉地睡了过去……
忽而阴风大作,吹得大树哗哗作响,枝干吱呀似要断裂,阴云骤散,月有异样,细看笼起一丝红晕,渐渐由白化为血色。进而脚下土石剧烈地晃动起来,罗伏云一下子从迷糊中惊醒,殿内众人也逃散出来。
随着一声巨响,殿内大地陷落,众人逃到殿外,只见殿基越陷越深,霎时塌下去三四丈,血红的玉石露了出来。众人大惊,福石显出这等异相是何缘由?
忽而阴风折树,噼啪作响,血红的月色笼罩了这片天地,玉石从土中崩裂而出,直冲破大殿殿顶飞速旋转着。众人四散躲开,伏云等将见状拔出武器,红玉石从空中迸裂。
这玉本似山狼,从地下生出一只只怖悍兽种,众人从没见过这等全身褐红,尖嘴白眼的怪物,足有十多只。众将挥刀去看,只见剑融矛断,无法近身。罗伏云正要命众将逃开,这魔物化作道道红光,行不见影,穿破人身,所到之处只留一滩血迹。上百号人眨眼间化为血水,伏云拼死力搏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只得且战且退。
他退至一大湖边,身边将士皆尽战死,他也身负重伤,一魔物扑去将他按到湖边,罗伏云脚下打滑掉了下去,失去知觉。血透土层有寸余深,月红,风止,静得瘆人。那魔物化为红光,向南陲之南奔徙而去……
留守南陲南境蛮人正准备作战器物,要追击罗伏云等人,攻下南陲。营中兽器齐备整军要趁今夜偷袭罗伏云等人。
忽阴风不止,月红撒地,营中猛兽异常亢奋,蛮军无法控制它们的怪异举动。
异兽或哀号狂躁,或挣笼欲走,蛮人大惑。突见天空划来几道红光,落地之处,皆成狰狞魔种,袭蛮人,食猛兽,兵器异兽伤不到它,血月下天降红光,将蛮营化为火海,雚疏皆被天火烧死,无一幸免。蛮人四散奔逃,嘴里大喊魔种降世,无奈终都死于火海。那魔种化作黑风,忽而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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